小巷正对街道,堆积如山的杂物挡住了入口,左右两侧的商户高墙遮住阳光,与外面纷闹世界几乎隔绝。
角落处的垃圾桶散发着剧烈恶臭,一只狸花野猫迅速从后面掠过,跳上窗台,弓着背,竖起黄色眼睛紧紧盯着莫名闯入它领地的陌生人。
“孟珏,你想做什么?”
耳机里响起沈樾昀的声音,伍归云冷峻的眼底,倒映着周徊踉跄后退的身影。
只见他艰难地呼吸着,右手往后撑在墙壁,以此支撑身躯,左手捂住下巴,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狼狈。
平复几秒,随即他猛地抬头,差点气笑了:“你打我这……”
“闭嘴。”伍归云出手速度简直宛如闪电,右手臂横着抵向周徊脖颈,以挟制的姿势将他压回墙壁,同时伸出左手,淡定调整好松掉的无线耳机。
她就以这样的姿势,开始了窃听。
周徊注视着她垂下去的眉眼,两人距离近到几乎能看见彼此毛孔,然而当他清楚地看见她皱起来的眉头时,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但这并没有让伍归云心情好一点。
她擅长狙击,视力非常好,一言不发地保持姿势,垂目凝视地上的蚂蚁。
数只工蚁整整齐齐排列成一条直线,撑起比身躯大几十倍的食物,有条不紊地朝蚁穴前进,合作高效,仿佛为获得足够的资源维持生存和繁衍的芸芸众生,终年如一日地辛苦劳作,以血肉之躯扛起整个人生。
F5代表的阶层就是蚁后,他们惬意地享受工蚁上供的血肉,却对辛劳付出的工蚁生死视若无睹。
正如此刻伍归云窃听到的对话,她眼前甚至能出现几人高傲自大的表情。
只听耳机里,傅琰之打着哈哈笑起来:“欸他能做什么,不就是搭了一下人家的腰……”
……
Vip病房内,和煦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却根本缓和不了伍归云离开后凝滞的气氛。
“我没说伍归云。”沈樾昀不耐烦地说。
他分明指的是孟珏的态度。从始至终,他不满的原因只有两个:首先孟珏就不会随便乱搂刚认识的女生,其次伍归云像覃瑶。
仅凭后一个原因,沈樾昀就无法忍受猎物再被觊觎,或者说——分享。
顿了顿,他摔下筷子,当即冲孟珏冷笑:“高玥你也没少见,怎么没见你去搂他?”
傅琰之笑骂:“就因为这?所以你就一副死人脸,拉着脸给谁看呢。”
“当然是拉给孟珏看。”方唯安双手插兜,走到沙发坐下,边拆一次性筷子,边挖苦道:“他俩这老问题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一个想找同款玩具,另一个想报仇。要我说,是你沈樾昀自己犯贱,不对伍归云特殊,孟珏才懒得搭理你。”
听言,沈樾昀冷笑:“怎么?我这辈子不能对谁特殊了?我以后睡谁,都得拉个单子给你们过问吗?”
方唯安动作微顿,眯起眼:“当然可以,但像覃瑶,就要做好被孟珏盯上的准备。”
“打住。都说别提这件事了,怎么还一个劲提?”孟珏夹了一块软糯清香的桂花水晶糕,淡淡一笑:“搞得我好像专门抢人女朋友一样,我又不是傅琰之。不如说说报仇吧,谁要报仇了?”
傅琰之一头雾水:“……怎么就扯上我了?”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孟珏怜悯地看他一眼,随即望向病床上脸色极臭的沈樾昀,挑眉说:“沈樾昀,是你要报仇吗?”
沈樾昀冷声说:“……你少冷嘲热讽,想干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他很不爽孟珏永远是这幅难以捉摸的嘴脸,想掀开被子下床,动了动发觉右臂还是麻着的,只能躺回床头板,目不转睛盯着孟珏,干脆开门见山:
“我承认当初是我自己把覃瑶带给你们玩,所以后面你们怎么样我都能忍,最后她疯了搞那种事出来,变成痴呆也是她最好的结局,否则我们谁都保不住她。你一直怪我,我也认,但事情已经结束了,别老暗戳戳想让我不爽,我俩谁也没欠谁!”
孟珏耸肩,一脸无所谓地承认:“的确,我对你的新猎物根本没兴趣,纯粹想看你不爽罢了。”
沈樾昀:“……”
方唯安刚才对沈樾昀和孟珏的形容简直是一针见血,前者就是在找同款,后者则是致力于让对方不爽。
这一切的起因,就是覃瑶。
方唯安一度认为,那个女人就是一朵能让人失去理智的罂粟花,她的出现让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拉了进去,无法自拔。
尤其是孟珏。
这人会加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满屋沉寂,没人说话。
沈樾昀和孟珏远远对望,剑拔弩张。
方唯安实在是很久没见过这幅争锋相对的场景了,唇角微勾,给自己舀了一碗粥,边喝边用余光观察孟珏的表情,期待从中窥见一丝异样的情绪。
在方唯安的认知中,孟珏是一个极度没有同理心的人,当沈樾昀将覃瑶拉进他们的世界,他一度无视甚至不止一次表示,覃瑶这人很无趣,所谓硬骨头无非是受到的折磨不够多。
所以他很少对她做什么,只是指点,也是唯一一个没和她上过床的“好”家伙。
但可怕的是,有一次海边度假,孟珏突然看着茫然无际的大海说:“她对你们都很抗拒,对我却很讨好,我试图分析这种异样的行为,虽然的确发现她实际上就是一个很无聊的灵魂,但我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这世上有无数人,再著名的心理学家也无法写出能精准分辨他人具体心理的书,就像这海,我们能窥见的永远只有一部分。”
紧接着,孟珏开始经常带覃瑶做一些看似很平常的事,吃饭约会喝茶……仿佛是在做实验,先一步一步将彼此距离拉近,记录下数据,然后再进行下一个实验。
孟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接触家业了,将来势必会接手孟兴山的江山。有句话叫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世家大族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无能废物,所以他的时间很宝贵,除去繁重学业,还有各种知识要学。
自覃瑶出现后,他不仅耗费了大量时间去做这种事,盖朗岛血腥一夜,竟然还要力排众议保下覃瑶,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为什么——
这是在场其余四人,心中困惑已久的谜题。
方唯安想知道这个答案很久了,顺理成章地问孟珏:“你还介意那件事呢?”
今天孟珏有反常举动,无非就是覃瑶带来过新奇体验,但这个人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毫无思想的木偶,他的有趣实验被迫停止,于是再也没给过沈樾昀好脸色。
说白了,他就是知道沈樾昀讨厌自己的猎物被觊觎,故意为之。
然而孟珏却懒洋洋地反问:“什么事?”
“……”方唯安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了水,居然想从这货嘴里套话。
显然沈樾昀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些,面部表情几经变化,最后眉端拧紧,搁下筷子,问孟珏:“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覃瑶?难道她很特别吗?”
孟珏长长地嗯了声,似乎在思考。
旁边的顾宴秋一直没说话,漫不经心夹着菜,仿佛这一切争锋与他无关,然而实际上内心也不平静。
当初沈樾昀实在是恼覃瑶的倔强,不听劝阻把她送入盖朗岛,那是个对非会员来说,只要进去就很难出来的监狱、牢笼、销金窟……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忍辱负重呆了足足两个月,用偷来的铁皮生生挖出了一条通道,然后带着大人物们的宠物逃跑了!保镖抓住她们后,本想一枪解决再丢进海里,由于是沈樾昀的人,才有了一场声讨。
可惜那会他们刚成年,话语权还是太小,尽管孟兴山出面阻拦,盖朗岛的所有会员也不愿意让一个定时炸弹继续留在那里,声称要把她四肢打断丢进山洞里当狗养着,省得再惹事。
这沈樾昀自然不愿意,那会儿他还痴情着呢,立刻提议:“做手术吧,只要她变成傻子,就不会有事了。”
孟珏则坚持宁愿折断四肢也不能伤害大脑,两人甚至为此吵了一通。
他们像是冷漠的屠夫,在砧板前决定这条鱼该怎么烧,争执不下,却无人知晓孟珏出于什么目的那样坚持,最后是孟兴山不满儿子留下隐患的提议,拍案同意了沈樾昀的处理方式。
覃瑶的出现,将五人的关系拉得更密切。
覃瑶的结局,就是五人之间裂缝的开始。
就像他们这拥有共同利益的五家人,长年累月下来早就产生了思想上的分歧,一件微小的事就能打破平衡,开始彼此忌惮。
所以今天大家会借看病齐聚,实际上就是来替长辈试探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孟珏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利落干净的面容先是露出苦恼表情:“……嗯,我想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喜欢她。”
随即,他冲沈樾昀戏谑一笑,避重就轻地说:“我要真喜欢,你真以为我会看着你们上她?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有灵魂的特殊玩具而已,对你而言,不也就是一个坏了就扔的充气娃娃吗?”
“……”这话还真特么没讲错,沈樾昀丝毫没有内疚,面无表情地反驳:“那事情过这么久,怎么还要给我气受?”
方唯安准备一语道破:“因为……”
然而傅琰之乐呵呵扬起眉头,直接打断:“懂了,沈樾昀把你的玩具搞成了智障,他倒是可以再找,但你的玩具是真没了,所以你不爽。”
孟珏慢悠悠点头:“是吧。”
如果孟珏对覃瑶有意思,那天就是硬刚,也会选择将对方保下来,他只是有些遗憾有意思的人马上要变成傻子了,而他对有意思的理解绝对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是孟珏的秘密。
一顿饭吃成这样,孟珏也没什么胃口了,抽了张纸巾不疾不徐擦拭唇瓣,平静地留下一句话:“虽然我现在对伍归云不感兴趣,但如果,我发现她也很有意思的话,那你就要小心了。”
……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巷中,伍归云的耳机里响起沈樾昀迫切的问询,紧接着砰一声,是门关上的声音。
她皱着眉摘下耳机,右手依旧横在周徊脖子上。
五家长辈的事好查,只要耗费点心思,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节一节斩断,就能抽丝剥茧找到真相,但F5和覃瑶之间的事,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她开始总结获取的信息:
沈樾昀亲手把覃瑶送给其余四人,五个小崽种都有份。
因为覃瑶,沈樾昀和孟珏之间有了龃龉。
孟珏对覃瑶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态度。
从五人对话的语气来分析,五人各有各的心思,似乎并不是非常要好。
但是,有灵魂的特殊玩具是什么意思?伍归云嘀咕着灵魂两个字,始终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你听到了什么?”周徊已经缓过来,安静地垂眼,注视着满脸疑惑的伍归云。
伍归云抬眼,问道:“你觉得什么叫有灵魂?”
周徊有些蒙:“……和别人不一样?”
“……”伍归云当然知道这浅显的意思,关键是,为什么特殊!她暂时无法想通,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她摸出手机看眼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但还是没松开周徊,甚至更加用力压制。
“莉莉丝和弗兰克呢?我说你怎么不回信息,原来跑到桁川来了,你揍的沈樾昀?”
周徊已经换下了医生服,普通简洁的纯色T下是绷紧的结实肌肉,眉骨硬朗,五官俊秀干净,连头发都极短寸头,气质刚正而利落。
他屈着腿,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是被压习惯了,纹丝不动地说:“如果是我,沈樾昀那只手别想要了,当然是莉莉丝干的。她看那小子很不爽了。”
伍归云狐疑地看向身后,那怪不得不敢出现,这位姐妹估计正躲在哪里看好戏呢。
“他俩人呢?”她转过头。
周徊沉默,半晌道:“说是要去圣恩刮金箔。她说如果等我和你汇合,你一定不许。”
伍归云:…………她真的是没话讲!
见伍归云一脸无语,周徊笑了,伸出食指戳戳伍归云的手臂:“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我们一段时间没见,见面就拿我当沙包打,这是打算把气都撒我身上呗?”
“如果我真要撒气,那你手也别想要。”伍归云把话还给周徊,不爽地松开他。
随即,她甩甩微微发麻的手臂,与周徊面对面:“谁叫你们跑过来的,我现在还用不到你们。”
她是一个有人可以利用就绝对不会不用的人,既然身边有三位战斗经验丰富的朋友,不薅秃他们就不算完!
但这会就出现在桁川,实在是太扎眼了。
周徊举手发誓:“是莉莉丝等不及。”
伍归云气笑了:“你把锅都甩给别人就没事了?年纪最大没管好他们,就是纵容!”
周徊知道骗不过伍归云,放下手,拍去胸口的脚印,紧接着双手一摊:“好吧,是我放心不下你。毕竟,众诚牵出来的事似乎不小。”
伍归云要面对的,是一只庞然大物。
宁飞玥暗查多年都无法窥见深海一角的黑暗,即便清楚知道沈、傅、方、顾、孟五家建立了一个名为盖朗岛的王国,众诚只是通往那里的阶梯,却依旧没能找到更多相关信息。
就好像,这世上并没有这座岛存在。
所有信息,都被刻意抹除了。
周徊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伸手,将伍归云有些凌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声音平和镇定:“小时候Hades问我们,如果哪天我们一起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大家都说要舍身取义。只有你说,你会带大家一起折回去,死也要拉敌人垫背,是家人就要一起生一起死。”
“你想说什么?”伍归云盯着眼前这只青筋凸起的手,任由他帮自己整理头发。
她想起了幼年刚到木屋的时候,她有着成熟的灵魂,偏偏周徊看不出,充当大哥整日照顾三个小孩的起居,还非要给她和莉莉丝洗头、扎头发。
那几乎和妈妈给女儿扎头发没区别了,下手没轻没重,主打一个拉紧头皮越高越好,每次都会扯得她们嗷嗷乱叫。
伍归云闷声笑起来:“你手法变好了,哪天退休去当个洗头小哥肯定够格。”
周徊没吭声,将最后一缕碎发绕回她耳后,目光停留在那颗点上去的痣,一瞬即离。
须臾,他收回手,垂眼看向才到自己下巴的伍归云,黢黑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郑重地说:
“现在就是同生共死的时刻,你演你的戏,我们三人就是你的后背。另外,Hades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等你回去给他养老。”
伍归云笑意缓缓消逝,抬眼定定地看着周徊。
这种深刻情谊是她上辈子孤身一人时,从未经历过的,是她这辈子自己争取到的。
许久,她点头:“行。”
“既然来了,就帮我去踩点众诚。”
话落,伍归云立刻转身。
走到巷口时,她忽然背对着周徊抬起手,指尖指向西南方向:“我另一套房子你知道,把东西准备好,今晚我要见孟兴山。”
当然,是以路西法的身份。
从今晚开始,她要让沈家彻底成为四家人的弃棋。
伍姐攻略进度5%吧,后面事情多起来,就会越来越快啦,现在五人对她只是一个关注状态。(主要是不想把F5写的太笨,否则伍姐就真是大材小用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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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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