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连个名字都没有。
镇子上的孩子最近找到了新的玩具,那是一个流落至此的小女孩儿,全身脏兮兮的,也不会说话。
她从不说话,因此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她哑巴,但是每次一这样喊,小女孩就会疯了一般去打他们。
村东头有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土地庙,年久失修,屋子里几乎没有一处不漏雨。偏生清明快要到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好几天。
江卿烟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蜷缩在整个庙宇唯一不会被淋湿的地方。身下是干草,周围是浅浅的水池,女孩儿脸色通红,呼吸急促。
在这下个不停的雨水中,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缓缓走近。他没有打伞,在雨里飞快的跑着,终于,他注意到这个土地庙。
“雨下得真大。”少年嘀咕道,“看起来短时间不会停了。”
这时,他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击中。
少年偏头看,发现是一块小石头。
他环顾四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的地方——他看见有一个小孩儿躲在角落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生锈刀具,警惕的看着他。
“你是谁!”江卿烟看着面前的少年,总觉得似曾相识,却也记不起来是不是真的见到过。
少年站在门口,身上被淋湿,头发湿湿的黏在脸上。这些狼狈却并不会将他身上的光华抹去……没错,江卿烟觉得面前的人身上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华。
不知什么时候,雨突然就停了。
少年露出一个笑容,“你又是谁?”
“你……”江卿烟眼神狠厉,刚想说些什么,眼里却又立马染上恐惧,“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他们?是谁?”
江卿烟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少年并不放在心上,他凑近江卿烟,“你这么点的孩子,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家人?
江卿烟听到这个词,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自己从父母尸体里爬出来的画面。顿时眼前发黑,尖叫出声。
小女孩儿张大嘴巴,刺耳的尖叫从她小小的身体里迸发。但是也是可怜,小小的人,脸色涨得通红,眼角全是泪水。
江卿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看见她尖叫才会讨厌她。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要和她说话的人,现在也快要离开了吧?也会讨厌她吧?
“别怕。”全身冰凉的江卿烟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少年独有的嗓音带着极致的温柔,“别怕,没关系,我在这里。”
江卿烟身上逐渐回暖,尖叫声也逐渐消失。转而化为嚎啕大哭。
第二天,江卿烟是被饿醒的。
肚子在疯狂的尖叫着。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土地庙门口,想着今天该去哪家要点吃的。却看见少年拿着一个大木桶过来。
他身上显然质量上佳的衣服换成了常见的粗布麻衣。
少年看见江卿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醒了?”
江卿烟穿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鞋子,双脚不知该如何放,她直勾勾的盯着少年,这会儿,连肚子饿好像都感觉不到了。
江卿烟想,这有可能就是父母常说的秀色可餐。
少年笑着将手里的木桶放下,里面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待会儿我先带你去洗个澡怎么样?”
他把怀里揣着的烧饼拿了出来,“这个先给你垫垫肚子。”
闻见烧饼的味道,江卿烟嘴里的口水疯狂的分泌,她不发一言夺过来咬了一大口。
少年看着她哈哈大笑,“小心点吃,别噎着了。”
江卿烟咬了好几口,肚子里稍微踏实了一点。她拿着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烧饼,问少年:“你吃吗?”
少年摇摇头,“我吃过了。”
等江卿烟手里的烧饼吃完,小肚子已经吃得圆滚滚,而少年那边的热水也烧得差不多,“热水好了,你洗完把这身衣服换上吧,身上的已经没法穿了。”
见江卿烟愣在那里没有动静,少年笑道:“怎么了?不会洗吗?”
“会。”江卿烟点点头。
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爬进木桶里。但是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其实她是真的不会洗。
少年一边笑话她,一边将江卿烟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没看出来,”少年仔细端详她,“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嘛。”
江卿烟知道这是夸奖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年也笑,将她抱起来擦干身体,又耐心的帮她穿好衣服,“这下就完美了。”
“完美?”江卿烟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现在又干净又可爱。”
江卿烟吸着衣服上的皂角味道,低着头,她也觉得自己很干净了。
“走吧。”少年拿着木桶,“我那身衣服可只是换了两身衣服而已,我还得去把锅和瓢盆还回去呢。”
江卿烟看着他,眼睛眨呀眨。
“好了好了,”少年摸摸她的头发,“你也和我一起来好不好?”
江卿烟乖乖的、软软的答应:“好。”
村里人都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年充满了好感,人长得漂亮不说,做事也勤快。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村子里人见人厌的小乞丐特别好。
现在可能不能叫小乞丐了,毕竟被少年洗干净了。
少年腾出来以后,就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把江卿烟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他拿着自己发带上截下来的一小截,给江卿烟绑了个男子发髻,“我就只会这个,可以吗?”
“可以。”
两人手牵着手,朝青石镇走去。
少年相貌生得好,又能文能武,很快就在一个茶馆找了个记账的活计。那家茶馆的老板问少年,“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一直能言善辩的少年却被难住了,他眼神迷茫,思索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裴无章。”个子小小的江卿烟牵着少年的手摇了摇,“哥哥真笨,你叫裴无章啊。非衣裴,杂乱无章的无章。”
少年迷茫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明,“对,我叫裴无章。”
————
说来也奇怪,少年对这个名字并不排斥,也不觉得奇怪。每天都只是这样繁忙而满足的活着,每天赚了点钱,就全都拿给江卿烟花,给江卿烟买新衣服,给江卿烟买好吃的。
可是日子久了,裴无章发现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越来越矮了。
“卿烟,你长得真快啊。”裴无章惊喜的把江卿烟的身高划在墙上。
他们还是住在土地庙里,土地庙已经被他们修葺好,看起来有点家的样子了。
“卿烟今年多大了?”裴无章在量自己的个子,边问道。
“我六岁了!”江卿烟高高兴兴的比了个六。
裴无章量好自己的身高,果然他的感觉是真的,他真的变矮了。有时候他看着水里的自己,的确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变得越来越稚嫩。
为什么呢?
裴无章觉得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场梦,他似乎不属于这里。
以前江卿烟才到他膝盖,现在都长到他的腰间了。
时间匆匆流逝,两年后裴无章的外表已经不能在外人面前露脸了。他现在已经没有江卿烟高,村子里的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
只有江卿烟每天沉默的陪着他,两人守着自己手里的一些积蓄,打算熬过这个冬天再想办法。
江卿烟生辰那天夜里,天空中飘起了雪花,雪花积了薄薄的一层,整个村子都变得祥和宁静。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人都早起扫雪,大家看着土地庙,时不时聚在一起谈论些什么。
江卿烟透过窗户看他们,觉得那些村民的眼神几乎要将她冻僵,比室外的雪花还要冰冷。
这时,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穿过村庄。
那个大一些的大人穿着雪白的衣衫,整个人比周围的雪色还要纯洁无暇,她形容高挑,周围围绕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那人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娃娃的笑声在村舍之间回荡。
扫雪的村民们都低下头,不敢看那两人。
神情恭敬极了。
江卿烟看着那些村民,若有所思的走到裴无章身边,“我决定了,我要去修行。”
裴无章穿得厚厚的,看起来和江卿烟一般大,甚至看起来比江卿烟还要显得小一些。他刚刚正在做些针线活,可以拿到镇上换钱,闻言他抬起头看着江卿烟,没有阻止,反而满脸宠溺:“卿烟,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要顾及别人。只要你开心就好。”
江卿烟愣了好久,她紧紧的抱住裴无章,闷声闷气的说:“嗯。”
说做就做。
江卿烟和裴无章两人连夜离开了,他们准备去盘龙镇,踏上修行之路。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土地庙就着了火。火舌吞吐,差一点将村外的大榕树烧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救火。
所有人都希望,异类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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