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顾然便从屋子里窜了出来，站在院中一时又不知该作何。

辰时未到，他总不能去扰师尊休息……

对了，师尊昨日说了加练，要不还是先练着体术吧，说不定师尊会夸一句“不错”。

顾然放轻脚步往后山地窖走，搬走压在木板上的沙袋和木桶，顺便点过昨日放的米面，晃眼瞧到卡在木板缝里的蓝布。

似乎是手帕，露出的半截能看出绣了个老虎花样。

“什么时候买的？”

他试探拽了拽，没扯动，深吸口气后仰，扯坏的布片一半残留缝隙，一半在他手里，扬起的干果碎木片稀稀拉拉砸在他头顶。

知娃躲在暗处气的牙痒痒，他好不容易翻出来的零嘴就这样没了！

顾然莫名心虚，慌张爬起。

该捡捡该藏藏，该用脚扒拉进土里掩埋的就地掩埋，做完这些还谨慎地把布片塞回缝隙，退出关紧木板门。

是不是塞得太里，万一没看到呢？

他不放心折回，刚打开木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残影冲了出来，是个小孩，手里同样攥着一块蓝布。

对方眉心点红痣，羊角辫散乱，金锁银锁似乎不要钱地堆叠缠绕，攥着一根柴火同他绕圈，看动作似乎是个坡脚。

手里木差捏的咯咯作响，知娃虽气急，却还是谨慎拉开距离。

“赔我零嘴！”知娃率先开口。

顾然扔下布片从脚边也捡起一根木棍，“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知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笃定道，“顾清在这，是不是？”

顾然表情冷了下来，抢先逼近对着跛腿打了一棍。

知娃忙不迭躲开，伤腿慢了些，被敲出一条红印，“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不讲理抢小孩零嘴你好意思打我！”

对方毫不接话，冷哼提棍跟上，力道极重，每一击的破空声在耳边炸响，招招盯着他脑袋打。

知娃气急败坏，掐诀引魔力试图化形迎击，

“啊————”

“啊——”

可惜知娃喊的嗓子有些干，视线里，他的手还是那只肉肉胖手，心虚地坚持吼着。

“啊……咳咳……”

这什么屁地方居然能毫无魔力啊！

顾然看着对方大吼大叫似是要出大招的举动，后推防御，然而好半天也没什么动静，虽有些狐疑，不敢轻易上前。

知娃可不犹豫，知道此时自己打不过，当即转身，往前顺着顾清的味道逃窜，嘴里大喊大叫。

“顾清！顾清救我啊！顾清！臭女人我快被打死了啊！救命啊！”

石小瑶大清早被小孩的尖叫吵醒，顶着偌大的黑眼圈，沉脸踢开木门。

“大早上叫什么？”

顾然提着木棍追到时，便瞧见他师尊表情阴沉，月白的里衣上松垮，没系带的外袍被小孩拽得要掉不掉，长发披散，活有厉鬼之相。

要不是她腿上还挂着个冲自己划拳叫嚣的小孩，顾然真不敢上前一步。

“你打我！有本事你再来打我啊！”知娃叫嚣着，“顾清，打他，就是他给我关起来！”

石小瑶：……这告状的德行，狗仗人势。

知娃见她不动，噘嘴可怜控诉，“他还扯坏了我的布袋扬了我的零嘴，还拿根棍子给我一顿打！你就看着我被欺负吗？”

顾然摸不清状况，看起来这孩子和师尊相熟，将木棍背至身后。

知娃见对方动作，只觉得他也怕顾清，越说越来劲。

“这兔崽子还说什么要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喝我的血，还骂你啥也不是，又老又丑，脾气又大，还抠门，连肉干都不舍得给我买，尽挑些便宜货……”

顾然连连摆手，“我没有，师尊我没有！青天可鉴我绝对没这么说过！”

石小瑶起床气被聒噪的声点燃越发火大，抬手重重给了知娃一个脑瓜崩，“起开。”

顾然见状，伸手去抓知娃，手下小孩却连咬带抓纠缠师尊裤腿，嘴里含糊不清怒喊。

“他刚刚真的要打死我啊！顾清！你不能不管我！我可是你的……”

知娃后半句话没说完便被人施了禁声。

石小瑶被知娃口不择言吓清醒，示意顾然撒手，提着孩子后领抱了起来。

“师尊的什么？”眼见顾然盯着自己

她干巴巴酝酿措辞试图解释，“这是……”

知娃疯狂眨巴着眼睛传话，臭女人给我解开！

顾然紧张，师尊别又是捡来个徒弟。

一时安静，连树上的鸟雀都识趣配合不在叽喳。

石小瑶试图开启头脑风暴，可惜浆糊脑子搅起风暴，还是浆糊……怎么都没想起个好说法。

若说知娃是她的弟子，顾然这傻子指不定出去炫耀说自己有了小师弟。

要是被宗门其他长老知道她收弟子，势必是要来测测知娃灵力天赋什么的。

但妖物用的魔力，哪来灵力，说不准到时候来的长老修为高深，一测就测出知娃本体，那不就露馅了吗？

她可不想到时被打个半死，遭正道除名赶出宗门自生自灭，不然她还要拖家带口，领着两死孩子研究怎么当魔尊……

一时间，六个大字——凄凄惨惨戚戚，便在眼前旋绕。石小瑶一个哆嗦回神。

该怎么办呢？

她张了张嘴，冥思苦想，叹气道，“……私生子。”

……

知娃表情惊恐，臭女人疯了？

顾然呆愣原地，身后藏着的木棍掉地，咚的坠地发出闷响，一阵耳鸣。

师尊刚说他是谁？

石小瑶见知娃疯狂挣扎，传音威胁，“这是鹤林宗，你若不想被拉去杀了，现在就老老实实演戏喊我娘，不然发生什么可保不住你。”

知娃感到喉咙一松，咬牙酝酿许久，“娘。”

石小瑶颇为满意，“嗯，以后不许没大没小的叫我顾清。”

知娃犹豫片刻，学着先前看过的那些孩童，僵硬地靠在她颈间，“我知道了。”

石小瑶笑容尽可能柔和，扭头看向顾然。

“此事我不想让旁人知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这是昨日捡来的小乞儿，他叫知娃。以后你们好好相处。”

“师尊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孩子？”

顾然不信。

他真不信，那可是师尊，师尊的性子，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石小瑶上下打量着知娃，这体格要说几岁合适，哦不对，得算顾清能“生下”他的时间。

系统，找找顾清哪段时间没在青竹峰，时间最好超出十来个月的那种。

【检索完毕。七年前，顾清追寻遗失仙骨踪迹遭遇埋伏，闭关养伤近一年。】

“知娃快七岁了。”石小瑶笑得更加温柔，扒开糊住小孩眼睛的发丝。

“是我这些年疏忽，知娃个子比同龄孩子……呃，要小些。”

顾然心口似是忽地飞进把刀，正不知疲倦狂搅。

七年前师尊确实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

当时师伯同他说过，师尊是去琉玟宗与刚出关的未婚夫商量退婚的。

就这师尊远行的事还闹出一些误会。

师尊回来不久，掌门领着与琉玟宗掌门黄锦极像的顾檀，拜入青竹峰。

很快，私下风言风语压都压不住。

说她与黄锦早早有一子悄悄养在琉玟宗。

他求证师伯时，对方也不知真假，醉气熏天感叹世事无常，“黄锦要不是被推上宗主之位，两宗交好的婚事何至于退了，不过退了也好，退了也好啊……”

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名间艺术家的笔墨加工下，一个你爱我我爱你，但身份原因不能结为夫妻的悲情故事闹得沸沸扬扬。

顾檀的名字在那样的传言下，颇有深意。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

说书人提及鹤林宗，个个都会高深莫测背上那么一句，说这孩子之名是二人难以相守暗诉情意所起。

顾然不信传闻，但心里还是气不过，同顾檀第一次打架。

顾檀那家伙顶着一头包还要装作不疼，表情平淡，“要真如外界所说那般是师尊亲子再好不过。我不是师尊的孩子。”

明明当年都只是误会，顾檀自己承认不是她孩子，师伯也说漏嘴婚退了。可现在她承认七年前生下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然甩头让耳鸣有些缓解，“当年，师尊不是去退婚的吗？”

石小瑶警铃大作，退婚？

【可能是顾清为了不让旁人担心胡扯的理由】

那就好。

石小瑶长舒口气，对她来说这是个好开头，立马开始编故事。

“是。是去退婚了。”

顾然没听明白，“那知娃是……”

“退婚后我在外游历散心，遇到他父亲。”石小瑶眯眼看向知娃。

“他父亲，嗯……是个很好的人，我们顺其自然结为道侣。我想带他回青竹峰，可他突然不见了，凭空消失，下落不明。”

石小瑶怅然若失，“可能死哪了吧。”

知娃抿唇，在她要挟的眼光里缓缓点头，照着她传音台词复述，“他从没寻过我，我只要娘亲。娘亲在哪，我就在哪。”

石小瑶眼含歉意，“我将知娃托由好友照顾，可每每想着骨肉分离，总是不能心安，时常写信带些东西给他。”

说及此，她扭头抬手，佯装擦泪，“后来知娃带着信物找到山下，我无法，只能把他收进灵戒，悄悄带上青竹峰。许是昨日他无趣，自灵戒跑出，不慎躲进地窖。”

石小瑶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实在合情合理。

顾然突然笑出声，“师尊骗人，灵戒存不了活人。”

石小瑶身子一僵。

系统，你怎么没说这事！

【宿主你也没问啊。】

知娃见她面色难看，适时开口接话，表情无辜，“娘亲，我是半妖的事情连他也不能说吗？”

石小瑶眉眼霎时带了冷意，顾然不知缘由，笑声一噎，只当她起了杀心，这份杀心，是对自己。

顾然被这念头刺得手脚冰凉，没有多余动作，没有逃跑呼救的打算，垂头站定。

然而事实上，石小瑶确实有杀心，可并不是对他。

死虫妖，面上话说得温良如同真的孩童，私下却传音说，“这人是你弟子，迟早会发现我是妖非人，要么现在告诉他，赌他闭嘴，要么，你现在杀了他，一了百了。”

她属实没心情多瞧一眼这妖物，扭头便瞧见顾然一副打击过大，失魂落魄的模样。

是不是冲击过大了，嘶……这还能推进黑化值吗？

系统听着她这句腹诽，默默给主机权威点赞，不愧是主机，没有一个任务者不适配原著性格，瞧瞧这不管他人死活的上进心，太像了。

顾然许久没给回复，石小瑶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故事。

“自知娃出生，我便隐隐猜到他父亲不肯同我回宗的理由，他是妖。”

“这也是我多年未把知娃接入峰的原因。”

“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顾然听她说完这句，苦笑一声，安静等待结果，可预想的疼痛久久没到。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或者要做的？”石小瑶没个底，试探开口，“我的秘密你若是不愿遮掩，现在大可下山告知旁人。”

她紧张地掐紧知娃胳膊，要是重来一次，她绝对先一步打死这虫子。

可顾然仍旧垂着头，好半晌，才听到他闷闷应了一声。

“既是师尊秘密，我不会告诉旁人。”

“多谢……”

“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顾然抬头，直勾勾盯着她，确认对方眼里没有先前的杀意，恢复平日的随和，甚至有一丝紧张。

师尊不杀他，反倒在紧张自己的选择？那是不是说明，他是不一样的。

“我的条件很简单。”

石小瑶被他盯得背后恶寒。

顾然面上还是那副乖孩子眯眼笑的表情，但怎么看，都感觉不是原来的人。

她莫名咂摸出一丝对方在算计自己的味道。

“以后无论是何情况，顾檀和我，师尊只能选我。”

“……”

石小瑶越发害怕，这娃难不成黑化后有预言能力，已经预感到未来他会和顾檀分道扬镳打个你死我活？

顾然见她犹豫，心底自嘲，特殊又如何，仍旧不够。不可能成她的道侣，居然连她偏心的弟子都成不了。

“行。我答应你。”

顾然一怔，威胁成功了？

为什么？因为自己的孩子吗？不可能，师尊若是在乎血亲骨肉，当年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还是因为那个人吧……嘴上装没事说对方死了，可还是很爱那个人，也因为知娃是那人的孩子，所以才会答应他的条件。

他心里酸涩，但想起顾檀同样没能比过那人和知娃，不免有些好笑。

往开心的方面想，顾檀往后再也不是她的首选弟子，他眼下做法不耻，但能抢来就是他的本事。

是啊，以前是自己太蠢了。

当个乖弟子循规蹈矩有什么用，他再怎么装，也装不过顾檀那家伙，靠装可怜去赌师尊心软，从来不是长久之计。

只有像现在，用把柄威胁，用正人君子鄙夷的手段，去争去抢，才能拢进他手里。

集市那稚子能闹到他想要的结果，不就是拿捏他母亲面子薄吗？

现在，他也可以闹了。

【叮！恭喜宿主，当前黑化值进度已达50，可开始推进“入魔”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