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站在柱子后等了许久，见她吃好撑着下巴放空思绪，才走近出声。

“师尊，水。”

石小瑶低头，托盘满满当当的小竹筒，点缀的花花草草莫名有种西双版纳度假的感觉。

“……我不怎么渴。”

四份抄手下去，肚子撑得不行，这堆水，她是半点喝不下。

顾然小声，“师尊，进门交的十枚灵石是不退的。刚才那顿饭只花了一半。”

石小瑶郑重地低头看看战友，肚啊，钱不能白花，你一定要争点气。

“拿来，我特别渴。”

清水，甜水，淡紫色果酒，有些糊状的冰酪，她硬着头皮都尝了个遍，可惜四份抄手存在感太强，她实在吃不动推开，想着坐着缓缓，一会带回去给臭虫解决不浪费。

刚推远些，托盘就被顾然接手，安静开始他的光盘行动。

“等……”

石小瑶手刚抬起，顾然端着竹筒疑惑看她，咽下果酒讪讪道，“师尊还要喝吗？我以为师尊不喝了。”

“想喝你可以再去新拿几份。”

“师尊刚刚说，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我想着还剩这么多，不浪费……”

石小瑶被他说得心生惭愧，疯狂给食物道歉，尴尬提醒道，“那是我吃过的。”

顾然表情懵懂，“我知道师尊吃不下了。”

“被吃过了……脏。”

“不脏。”顾然摇头笑笑，果酒喝多面中一片酡红，“以前师尊没捡我回青竹峰，我还和狗抢过吃的。”

“饿急眼的时候，掉在地上沾灰的馒头，被人踩被马车压过我都吃得下。这些，不脏，干干净净的。”

石小瑶定定看着他，好惨啊……

顾然似是怕她不信，把竹筒偏给她瞧，嘴里打趣，“要是做的不干净，后厨所有弟子可是得被罚的，他们指定弄得干净。”

“再说了，和师尊一起后，我吃的比以前干净不知多少倍。不会挨饿，还能跟着师尊吃好喝好，像现在这些好喝的，以前想都不敢想，见都没见过。”

“所以，真的一点也不脏。”

孩子，别说了，你越说我越不是人啊。

石小瑶恍惚觉得自己是诸葛先生放在漂泊小船的一只稻草人，曹军羽箭齐刷刷直扎心窝。

她呆愣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

少年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每一杯都喝得着急，一片酡红自两腮蔓延至整张脸，连带衣领脖颈皮肤都有些泛粉。

“我喝完了！”

顾然傻笑着倒着竹筒展示，“看，师尊，没浪费。”

石小瑶见他摇摇晃晃，忙伸手扶住。

“师尊哈哈哈哈……我突然好高兴啊……”顾然顺势把脑袋搭在她胳膊上，眨眼嘟囔着，“师尊教我御剑飞行了，还带我吃好吃的，喝好喝的，值得高兴。”

“师尊真的是世界上，对我最好，最最好的人。”

石小瑶神色复杂，这傻孩子管她叫好，她可是抱着把他折磨成大反派的任务来的。

“嗯？师尊，你怎么变成……两个，不对，三个？师尊你可以别动吗？晃得我头晕，晕死了。”

顾然突然抬起食指，在空中抖着曲线最后轻轻按在她嘴角，“哦——我居然，一下就找到真正的师尊了，哈哈哈，厉害。”

厉害两字刚说完，他的手陡然失力滑了下去，整个人软绵绵靠在石小瑶身上。

“顾然？”

她试探推了推，死孩子刚差点给她压吐。

“顾然？你，起来啊。”

对方不满地蹭蹭脑袋，找到舒服的位置靠稳一动不动，手像是团着抱枕那样，把她手箍紧，难以抽出。

石小瑶咬牙抻着站起，扯到腰伤痛得倒吸凉气。

“死小孩怎么那么沉？”

“那位小伙，劳烦你过来搭把手……”

被喊到的王梧呆呆走了过来，看清赖在四长老身上的是顾然，大脑宕机。

“你帮我，把他扯下来，哎对，这只手松开一下。”

王梧猛地回神，靠近便闻道一股酒气，顾兄这是喝醉了？

不能吧……

他按照四长老指示靠近去扯人，扫了眼主桌托盘，就这点子酒，顾兄能醉？

他记得顾然有段时间缺钱用，但山里发的灵石在外是不可兑换铜钱的。顾然便去山下同人打赌拼过酒，喝倒不少人。

顾然喝成那样还能稳稳当当怕吊桥走回青竹峰的，这点酒能醉？难道后厨换酒方了？

身上的树懒怪似是觉察有人扒拉自己，皱眉哼哼两下更是搂得死紧。

石小瑶长长叹气，“算了，别扯了，你能帮我把这些碗碟放去漱池吗？”

王梧点头。

石小瑶艰难从灵戒拿出钱袋，“给你一块灵石，能顺便帮我挪开凳子吗？多谢。”

王梧接过灵石弯腰挪凳，帮忙清出一条路，“四长老走这边。”

“多谢。”

王梧见她转身背过自己，高兴掂量手里灵石，一抬头便瞅见顾然睁着眼睛盯他。

“顾……”他刚喊出声，顾然微微摇头。

石小瑶回头，“怎么了？”

“顾长老慢走。”

“嗯。”

石小瑶累的吭哧瘪肚，好不容易把人带回茅草屋，却站在他屋里打转，没办法给人从身上整下去。

“知娃！过来帮忙！”

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院里安安静静。

被她呼喊的知娃本人正躲在地窖大气不敢出。

天杀的，臭女人那大弟子什么檀突然回来，不听他一句解释提刀乱砍，差点将他捅个对穿。

要不是最近偷偷吃了点臭女人的精力，他根本没法化为原型逃跑。

虽然偷吃不厚道，但他要是死了，臭女人受反噬，那后果可就不是他吃的那一丁点精力能比的。

“一个不省心个个不省心，老娘上辈子是保姆还是幼师。”石小瑶嘟囔着倒在床上，试图把人放平，后退爬出禁锢。

“咚咚。”

木门被人轻叩两声。

石小瑶累的大喘气，死虫子这会倒是有礼貌了，“敲什么敲，快进来帮忙！”

顾檀推门走进，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师尊倒在顾然床上，被那人抱个满怀。

发髻松松散散，袍子被扯松不少大半都坠在腕间，脸上因为动作出的细汗糊住头发。

他手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呆愣看着两人。

“顾檀！”石小瑶有些震惊，“你学完回来了。”

“学得怎么样？”

顾檀的眼睛缓缓在她和顾然身上来回扫视，石小瑶只当他评估如何帮忙，莫名安心不动弹了，她折腾累了，还不如等人捞她出去。

……

等半天对方没上前帮忙，甚至转身要走，石小瑶忙喊，“不是！你拉我起来啊，走什么走！”

顾檀僵着身子转回靠近，床上被抱紧的人奋力抽出手朝自己伸过来。

见他还不伸手拉自己，石小瑶反应过来自己手心之前有伤，对方可能在担心这个。收手，下巴冲脚尖努努，催促道，“不拉手拉脚也行，先给我拖出去。”

顾檀见她收回手，莫名有些遗憾，两手隔着布料搭在她脚踝，准备往后拽，手心发痒，“那弟子开始了。”

石小瑶此时面色急切，要不是顾檀因为手心迟疑一下，她都没想起顾檀知道知娃底细。

她得赶在两人遇见前把知娃藏起来，晃脚催他，“别墨迹赶紧的。”

顾檀用力一拽，石小瑶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扯掉了，连忙喊停，“等等等等，他手压我头发了。”

顾檀凑近，抬手去推那家伙，没成想越搂越紧。

这厮好不要脸，干脆一剑砍了。

石小瑶见他帮倒忙，闭眼深呼吸，“把我头发从他手下面拿出来。”

她考虑过让顾檀斩断那截头发，但细想，人均齐腰长发的地盘上，她定着一头短发，太扎眼。

因床一侧靠墙，床上这两人又是头朝着墙躺平，顾檀没个落脚地，只能撑在她上方一点点抽出头发。

“师尊……疼吗？”

石小瑶原本没什么感觉，听他这么结结巴巴一说，像是闯了祸一样，紧张往顺着他手往上瞄。

她生怕对方大力出奇迹给她扯秃，头皮没反应过来疼痛，“应该疼吗？”

顾檀避开视线，手里动作加快，发丝自肩头垂下跟着动作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你以后把头发全束上去吧。”

石小瑶偏脸躲避发尾攻击，真心建议，她回忆起之前这马尾赏的一巴掌……

顾檀疑惑，这发型是他照着师尊匣子里画像绑的，往常还夸这头发梳的利落好看，怎么突然这么提。

他垂眼想看对方表情，看了一眼匆匆把头抬回去，脖颈肩颈绷直，“嗯，弟子记住了。”

经过顾檀的拯救，石小瑶仅损失几根头发，成功从顾然魔爪脱困。

她顺了顺头发，起身往屋外走。

“学得怎么样？”

顾檀不远不近跟上，“弟子愚钝，还未达到钱老的要求。”

“要是连你都愚钝，这鹤林宗内怕是找不着几个不错的弟子了。”

顾檀表情一怔，师尊是这么看他的吗？

“对了，你这次来，打算住几日？”

顾檀心底欣喜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师尊这话，是把他当客人了。

回来，和来，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石小瑶疑惑，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师尊是觉得，弟子不是师尊的弟子了吗？”

她蹙眉，男主在说啥绕口令呢。

“弟子拜入青竹峰，是过拜师礼对天地起过誓的。既受师尊多年教导，纵使是死也是师尊的弟子。”

石小瑶纳闷，到底叽里咕噜说啥玩意，她问的不是这次住几天吗？扯哪去了？

“嗯，知道了。这次打算住几天？”

顾檀见她毫无波动，语气淡漠，不由苦笑，“自是师尊许弟子住多久，弟子便住多久。”

我又不撵你，说这话。

石小瑶没好气道，“你愿意住多久住多久。”

顾檀喃喃道，“愿意住多久……要是永远呢？”

因站的不近，石小瑶并没听清他嘟囔啥。

“这几日我有事不在峰内，你同顾然两人在家好好修炼。他最近刚学御剑飞行，你作为师兄，多盯着点别让出事。”

“师尊要去哪？”顾檀紧张扣手，他才刚回来师尊就要走，是嫌他扎眼吗？

“去办委托。对了，记得提醒顾然找二长老拿灵剑，总拿木剑练也不行。”

“嗯。”顾檀神色有些不自然，“弟子能问问师弟的灵剑是何名剑吗？”

“眼下没钱给他买名剑，二长老那有我以前的旧灵剑，说是先给他凑合用着。”

顾檀深吸口气，他要是再回来晚些，莫不是师尊的留山剑都是那蠢货的了？

“还有件事，我欠三长老一些灵石，她若是登门来讨，你就去寻二长老。”

顾檀扣紧指甲，师尊没有给他任何东西，难不成这次欠的账是给顾然买的。

“你同他说，若是不帮我想法子拖几日，我回来便日日去他房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顾檀表情难看，石小瑶意识到那番话对他太过泼皮无赖，“算了你脸皮薄，我到时让顾然去说，他拿灵剑也方便。”

“弟子可以。”

“嗯？”

“师弟还需练剑，弟子既然闲着无事，可以去寻二长老取剑，还……还可以替师尊传话。”

“行。”

顾然靠在门边听得心烦，师尊要离开的事，刚才吃饭那会，她丝毫没提。

石小瑶回屋收拾东西，清点无误后，连夜出发。

她原是打算再等两天，等顾然成功升级，拿到灵剑再下山，只是今日小孩醉酒吐露真心话，扎得她有点待不住。

石小瑶可是在九年义务教育下培养的是非观，在道德法治课程熏陶下建立的道德观……她良心难安啊！

系统：好想吐槽啊……

她必须得离远点缓缓，不能太亲近。

见心心念念的那人消失在视野，顾檀垂眸，回屋准备休息，刚走没两步便听得身后门声响动。

他警惕抽剑回头刺去，剑尖指的不是梦妖，是借着醉酒冒犯师尊的蠢货。

顾然定定看着人离开方向，哪有半点醉态。

顾檀冷哼，“酒醒了？”

顾然不答，移开剑尖环着胳膊看他，“师兄平日也不见得多关心我，取剑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

“我的灵剑，我自己会去取。”

“师尊的话，我也会顺便告诉二长老。师兄不必忧心折了你的面子。”

顾檀收剑的手慢了些，这厮酒醒得可真是时候，“那是师尊的灵剑，也是师尊同意我去取的。”

顾然眯眼，只见顾檀颇有挑衅滋味地偏头指指耳朵，“你刚才不已经听见了吗？”

说完顾檀将他上下扫视一番，“倒是难为师弟这样了”，轻笑一声叹气，“还为我形象着想。”

“你！”

顾檀没给他发作机会，继续说道，“师弟替我着想，那我也得为师弟考量。御剑飞行一事，师弟若有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毕竟师尊教你的，先前已经教过我了，我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然好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怎么以前没发现你那么不要脸？”

“真是巧了，我也是今日发现你格外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