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林宗作为第一大宗,光是慕名而来的以求拜入门宗的修士,就快赶上一城的人数,更不用说鹤林宗地处三国交界,商队镖客来来往往,山下的街镇庞大繁华,一片歌舞升平热闹至极。
正午时分,烈阳当空,街道确是凉爽,叫卖的声响自街头打到街尾没有空档,前一刻还乖乖在山门口坐等她的少年此刻早没了踪迹。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石小瑶踮脚张望,怎么都没发现那又耍脾气的死孩子。
“娘,我也要背背!”
躲在墙角观望的顾然,被小孩突然喊声惊到,扭头望去。
成衣店前,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伸手去够妇人,被打手拍开,嘴角顿时一拉,眼里蓄泪。
那妇人颠了颠怀里年纪更小些的女娃,皱眉数落,“多大的人了还要背,你妹妹是年纪小,走不动多远的路才要抱着。”
“可是……可是娘,我也很久没有背背了。”
妇人伸出食指指那小孩眉心,“别给我在这哼哼唧唧的啊,你像妹妹这么大的时候,我不是没背过抱过你。把你眼泪给我憋回去,路上哭兮兮也不嫌丢人,男子汉大丈夫,眼泪是那么不值钱的?”
“哇——”小孩就地一坐张嘴大哭,“那妹妹像我这么大你就不背了吗?我就要背背,就要呜呜呜……”
“牛小虎!我数到三!给老娘起来!一,二,三——三……”
妇人嘴里三个半天,那小孩还是哭闹不止,甚至倒地打起滚来,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
“这当妈的也是心狠,就看着孩子这么哭。”
“是啊是啊,嗓子都哭哑了……”
稀稀疏疏的指责让妇人脸热,叹气蹲身,“三。”
小孩看自家娘亲蹲下,一咕噜爬起不嚎不哭,安安静静爬上背搂着脖子。
顾然看着娘三走远的背影,低声喃喃,“是这样的吗?”
师尊难道是觉得顾檀是后来的,像是那个妹妹,所以他有的,顾檀也得有吗?
那……他不听话就可以了吧。
这般想着,顾然收回要走向那人的脚。
怀里护着的糕点不慎压瘪,糖浆粘在衣领手掌黏糊糊一片,她有些郁闷。
带小孩逛街什么的,最麻烦了!!
石小瑶干脆在山门处坐等。
可惜等得温热的米糕都凉了,仍是久久不见人,她没了耐心,更懒得忧心米糕会不会被虫妖吃光,团了团扔进灵戒,抬脚走向米铺。
“哎!”顾然着急追出,这法子,不行。
那小孩之所以能让妇人妥协,不单是靠闹,议论指责几人给的压力也有影响。
他得再好好想想。
至于眼下,顾然瞄了眼沉脸赶路的人,心下叹气,还是装可怜的老法子吧。
“师尊……”
石小瑶懒得理他,加快脚步。
“我饿了师尊。”
“饿着。”
顾然被她呛声吓一跳,后知后觉开始憋笑,师尊竟然会同他计较置气。
“咕——”顾然忙蹲身捂着肚子不动,这肚子怎么不合时宜响了起来,好丢脸。
他此刻不敢抬头看,站起来好像更丢脸……
忽然脸上被东西一砸,他听见那人冷淡的声音,“米糕。刚好有零钱,两种都买了。”
顾然仰头,背光的人担忧表情一闪而过,偏头看远处,“不吃算了。”
他手心捧着两个米糕都还温着,笑意放大,“谢谢师尊。”
【顾然黑化值-5】
哎不是等会!!
石小瑶猛然停步回头,虎视眈眈盯着那两团米糕,顾然莫名有种预感,要是他此刻不抓紧些,这米糕就再也吃不到了。
“师尊……你也饿了吗?”他缓缓伸手,不停打量着她的神色,“这个红糖的好吃,给你。”
“……”
石小瑶仿佛看见老家养的那只黄狗。
明明自己都被馋得不行,还是会把小狗盆先拱到自己面前,汪两声示意她吃。
每次都要直勾勾盯着自己,等她从盆里掏两把空气嚼嚼嚼,它才会吃。
傻狗,傻死了。
“师尊?”顾然见她发呆,试探喊了一声。
算了,反正这少爷黑化的莫名其妙的,可能待会逛个街,他被人看两眼心情不爽利又涨回去了。
“不吃。人老吃不得甜兮兮的玩意,自己吃去。”
“师尊才不老!”顾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眉眼间染上了些许焦急。
石小瑶敷衍点头,“行行行,不老。”
“我说真的!师尊你一点也不老!”
“啊!我听见了。”
“真的!师尊信我,你看起来特别年轻!也不是看起来,就是不老,很年轻。”
石小瑶无语,她随口说的话,这娃至于这么较真,“……行,我不老。”
顾然见她表情平淡,着急抓起荷包里的铜镜,
“你不信看镜子嘛!师尊你真的不老!”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着急,只是下意识想告诉她,她不老。
“啊呀!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师尊就看看!”
石小瑶被吵的不行,干脆跑了起来。
“师尊等等我啊!”
……
顾檀远远看着师徒两互动,差点没忍住抬脚追上。
“钱老四。”
身后老人的声音悠悠响起,“馋米糕啊?这把碎银拿着去,想买多少买多少。”
顾檀收回视线,表情格外冷淡,像是没什么能打动他的平静一般。
他弯腰双手恭敬接过递来的银子,“多谢钱老。”
“哼,真要谢就好好学。”钱老三见他定在原地,抬手将人推远,“赶紧买你米糕去。我又不拘着你一辈子让你见不到,至于这么巴巴看着。”
至于。
顾檀心里回答,非常至于。
外人都说,顾清长老对门下的两个弟子,更看重偏心修为较高的大弟子。
谁让顾檀虽是半道入峰却天赋异禀,换作任何一个当师傅的,都会格外关照好学生,以求教出不错的苗子。
他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师尊真的格外关注他,比那蠢货的关注要张扬明显得多。
早晚课考校一节不落,哪怕最是普通的小考她也会关心,悉心指导。
出门结交必会带他去露面,逢人便夸他如何勤奋识礼。甚至她得的那丁点灵植药草,剖去要给三长老的那份,其余全是他的,一点不给自己留。
顾然总喊青竹峰穷,确实是没别峰富裕,但若不考虑他,依靠长老份例和自种灵田,远不至于穷成现在地步。
青竹峰的拮据,是因为师尊尽力按旁的大弟子份例给他最好的。灵丹妙药,灵剑宝器,师尊砸在他身上的资源,拿去同门主亲传弟子比,也豪不逊色。
可是这么好,这么叫人羡慕,挑不出错的待遇下,顾檀总能觉察到另一份不被人注意的偏心。
师尊看似不在乎那个蠢货,实际对他砍了多少柴,挑了多少水一清二楚。
若是她觉得训练量不够,总偷偷把水倒了或是把柴收进灵戒;觉得训练过量,会夜里给他摆聚灵阵缓解不适。
她给三长老的灵草,对方都统一种在没人看管的菜园。等灵草长得差不多,她才引那蠢货去摘。
顾然怕是现在都舍不得扔他那破袍子,毕竟他是追着它才发现无人认领的药田,还乐呵呵觉得是老天怜惜他。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正常的风能让衣袍飞飞停停,吹出三十多尺的距离吗?
所以顾檀心里永远藏着害怕。
他害怕师尊对他的所有好是有杆秤算计的,害怕有朝一日,顾然也达到她认可的标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毕竟他不过是个半道弟子,还是被其他长老强塞到她门下的,哪比得过顾然,自小便被她捡回一直养着,甚至是当亲子一般惯着。
顾檀从不认为自己是外界评价的那种善人。守礼循规,是师尊想看才做得那么好;温沉儒雅的样子,也是学师尊的一位旧友而已;至于青竹,师尊喜欢他便也喜欢。
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学顾然那样无礼,同师尊说话张嘴就是你啊我啊的,不用寻困惑难解当借口,什么都不用做,便可平白得那点子亲近。
但不行,那已经是顾然的特权,师尊从不指正约束他一点,随他高兴,怎么喊都会应。
顾檀只有喊师尊,规规矩矩的每句自称弟子,这位好好师尊才会注意到他。
自打酒馆拜师后,顾檀这心里更是寻不到安定。
她其实没那么在乎他,优秀也好不优秀也罢,她只是按照旁人养大弟子的用心规格。
师尊真要是如面上那般在乎,旁人当她面收他为弟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连生气都没有,甚至当天是期待他答应的,像是,着急把自己送走一般。
可师尊又很在乎,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护住他,梦妖一次,万祥酒馆一次。她两次遇险,都把自己留在安全地带,他帮不上丁点忙。
思及种种,顾檀心口似是拒了只焦躁不安地异兽,时而原地打转,时而磨牙利齿,找不到安定。
所以,至于这么紧张地盯着吗?
非常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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