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从吴攸处出来后,谢漆不得已要暂时回归高瑱身边,捏着鼻子回了高瑱的文清宫,继续充当五皇子的影奴。

文清宫被战火烧了一半,寝殿尚好,高瑱右半边身体伤得重,每天大半时间都得卧床,他在旁边设了另一张卧榻,让谢漆每天和他一起养伤,然后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哭,凄凄哭诉。

高瑱背后的韩家虽然遭受重大打击,但他作为先帝只差一步就立下的太子人选,继位登基的概率最大,韩家势弱后自有其他世家来拱卫未来的皇帝。

高瑱自己恐怕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视高沅为无物。

他现在拉着谢漆哭,有几分真心丧亲之痛,几分伪饰卖惨,谢漆都看不穿。

高瑱很快为当初带伤下地付出代价,伤口发炎发烧,急得宫人们来来去去地服侍。

谢漆原想趁此机会离开他的寝殿,高瑱却紧抓住他的衣袖,不停叫着他的名字:“谢漆、谢漆,你要去哪?”

“卑职没去哪里。”

高瑱抬起没折的左手抱住他,身体发烫:“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大封夜抱着我,我如此刻抬手抚摸你,摸来摸去,只摸到你满身滚烫粘稠的血……”

谢漆心中猛然一凛,暗忖这难道是前世记忆,高瑱也重生了?

然后就听见哭声如此:“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应,伸手摸到你心口无声,摸到脖颈无脉搏,你冷得像雪,我竟梦见、梦见你死了……”

谢漆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不梦见韩贵妃和襄帝,梦见他干什么,还咒他丧命。

“只是梦而已,殿下不用在意。玄漆只是一芥影奴,没有我,还会有更好的影奴来侍奉您。”

高瑱拽紧了他的衣领:“没有比你更好的了,没有了……谢漆,你抱我,你怎么不抱我了?”

“殿下又发烧了,我去喊御医来。”

“不准走,孤没有发烧,你又要去哪!”

然而高瑱确实发烧了,说话似醉酒,谢漆一转身他便从后箍住他,分不清真伪的依赖。

宫人们低着头不敢看见太多,放下照料的物件放到谢漆旁边,悄然便退了下去。

谢漆垂眼看拦在自己腰上的手,忍住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的冲动,侧首贴着他左耳微不可察地说话:“殿下还没问,大封夜我去了哪,昏迷后醒来,吴世子的影卫又叫我去问什么话,您不想知道吗?”

高瑱的呼吸沉且急,左臂更紧地箍紧他的腰身,抬头想去蹭他的脸:“你不想说,我岂会问……”

谢漆转头避开,轻声把先前借高琪编造的剧本说给他听,高瑱看似烧糊涂,举止却不含糊,不依不饶地贴过来,张口欲亲他唇。

谢漆又抬头避开,高瑱的唇齿便磕在了他下巴,不甘心般张口便咬了下去。

谢漆下巴一疼,语气没有停顿:“世子问我事实,我如实汇报,临走前,世子轻声嘱咐我,要好好保护未来的共主,那便是您。”

说罢,他留下时间让高瑱震惊,酝酿一下演技。

唇齿颤了一下,高瑱松开口,滚烫地贴着他:“谢漆哥哥,真的吗?”

谢漆顺势靠在他肩上,木着个脸,语气学他演深情若许:“真的,我在您身边四年,何时向殿下说过一字谎话?如无意外,您现在本该是太子;如无意外,您很快将是陛下,玄漆惶恐,不是不愿抱您,而是恐惧自己这般命如蝼蚁的人,怎可玷污万金之躯?”

高瑱左臂向上,按住他后背急切道:“不、不会的,无论孤是太子还是皇帝,你都是孤的玄漆!是孤要你,不是你污了谁……”

“玄漆就知道殿下最重情重义。”谢漆故作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殿下来日成为九五之尊,莫忘玄漆与您的四年情分,九龙朝服我为您系,盛世钟声我为您做,只奢望您身边的从龙之臣中,能有玄漆一张椅的位置,不拘位置高低,官位几品,望殿下莫弃我莫束我于高阁,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您身边——”

谢漆的花言巧语说得快而稳,也能感觉到高瑱按住他后背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知道高瑱嗜权如命,八字还没一撇的凶险上位路刚开了个头,他便用这副奸佞的嘴脸要权要名,不知此时高瑱心中怎么沸反盈天。

察觉到高瑱喉结一动欲开口,他截住话头恶心他:“小瑱不会忘记我的好对不对?”

片刻凝滞,高瑱把他恶心回来了:“谢漆哥哥待我的好,我不会忘记一分一毫,你护我四年,我必怜你四十年!”

谢漆差一点就吐了满床。

好在御医的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谢漆赶紧抓紧机会挣出桎梏,趁着御医鱼贯而入逃出高瑱的寝殿。

他想呕吐想沐浴,想远走高飞想海阔天空,路上来往宫人却都看他,他隐于漆黑中藏惯了,急迫地想马上找块角落隐蔽起来,便一深一浅地快步赶去原先住的东边偏殿。

谁知偏殿里竟住着韩家派来的侍卫们,一见他来,先是眼神呆滞片刻,而后个个面露憎恶。

一个最年轻的韩家侍卫盯着他下巴的牙印,气汹汹地开口:“你就是五殿下的影奴?殿下在大封夜受难时,你在哪里?听说你还是诸影奴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哪里强?靠脸爬上来的吗?”

谢漆扫了一圈偏殿内,共计二十七个韩家侍卫,十个负伤养伤,另外的大概是接替原先的影奴职责。虽则住了近四年的地方被人鸠占鹊巢很嫌恶,但于公说这些人是韩宋云狄门之夜保护了高瑱的功臣,接替守卫之职也是合情合理。

谢漆不想多费口舌,转身便走,谁知那出言不逊的侍卫不依不饶地上前来要抓住他肩膀:“喂!说你呢!下贱的狐媚子,竟仗着伤势和殿下共处一室,使娼妓手段……”

谢漆拳头硬了,侧肩避开来人的手,反肘击对方喉,反手一卸对方下巴,虚影不过刹那,侍卫便倒地捂着喉咙和嘴巴打滚。

屋内哗然,其他人要群起而攻之,谢漆迈出门一关,轻功一掠已上了宫顶,冷眼看着那些侍卫出门后气势汹汹地乱找。

风吹来,左膝隐约作痛,他仰面一躺枕在文清宫的檐顶,望着浩瀚天空,沉默得像一把刀。

他想,左膝的伤势只需稍好一些,他便天天上宫檐来借口守夜,实则眺望。

前世入宫八年光阴,有大半时间便是这样眺望过来了。后来高瑱拉他下檐角扯入书房寝殿,再后来高沅用鞭子和锁链把他抽进东宫的密室,暗无天日不知该眺望什么。

谢漆望着苍穹的一片流云,忽然一道矫健翻飞的身影闯入视线,死气沉沉的眉眼瞬间活过来。他吹了拟鸟叫的哨声,天空中的大宛闻声飞速冲刺而来,最后收声悄无声息地停在他脑袋旁边,歪着脑袋去蹭他的脸。

“乖儿子,翅膀好了吗?”谢漆笑着伸手捞住它,嗅到大宛的羽毛有一股花香味,心情更畅快了,“你又跑到哪家花丛里去蹭花蜜?香喷喷的要变花仙啊?臭美的傻鸟。”

大宛轻咕两声,抬起一只绑了信纸的爪子给他看,谢漆便取下那信纸展开。

信是甲一汇报的高骊近况,信上称他们已取得高骊的信任,沟通十分良好,高骊对长洛城局势一窍不通,浑然不知七大世家的情况,只知北境风雪。

谢漆看着几行字的描述,瞬间想象出了未来暴君呆头熊般的窘态,刚笑两声,又看到甲一最后一句话说,高骊希望见他一面。

谢漆眉头一蹙,捂着左膝缓缓坐起来,一边思考暴君见他做甚,一边掏出微型的火折子烧毁信,撕下一片里衣,取细笔回复。大宛蹦跶上他右腿,半展翅埋头梳理羽毛,歪头歪脑地朝他咕咕。

回信绑上大宛的爪子,它振翅飞远去,谢漆目送不久,宫檐下有侍卫发现他,厉声让他下来。

“殿下醒了。”韩家的侍卫极不甘心,“殿下要见你!”

谢漆垂眼俯视底下,见人潮如浪花,窒息再度卡喉头。

*

回信很快借由大宛传到了蹲守吴家宅院上的甲一,信展见字:“国不可一日无君,世子至多再掌长洛二十天,届时必有暗流。世家去宋剩六,梁家为护佑九皇子上位将有动作,郭追吴,吴推五,韩家不必说,剩下何、姜两家为变数,三殿下此处可能汇集暗杀之流,你们小心为上。我膝有伤,出宫之事量力而行,谨慎探殿下欲见我之所想。”

甲一看完忍不住挠了下手背,先忧谢漆有伤,再觉世家可怕,愈发感觉三殿下空长个子,处境危矣。

他毁信灭迹后去探高骊的窗户,刚摸上窗沿,屋内墙角就有窸窸窣窣声响:“小家伙?”

甲一:“殿下可称属下为小一。”

“好的小家伙,你家主子来了吗?”

甲一望了一眼老天:“没有,主子腿上有伤不便出行。”

“啊!?”屋内的声音瞬间担忧又蔫吧,“他伤得疼不疼?”

甲一听出声音里对自家主子的挂念,出于小兽般的直觉警惕起来,不愿再多透露谢漆情况,转而说起世家来。

高骊听得很累,这阵子他成天地困在这破大宅院里,拎着耳朵被迫听了满满的没用情报,而且还得自己消化,不能找张辽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士商量,真是憋得慌。

什么何家的何卓安,姜家的姜云渐,韩家的韩志禺,梁家的梁奇烽,郭家的郭铭德……世家的家主们、继承人们叫什么,在朝中干什么,他着实是不在意,搞不懂为什么那个漂亮玄漆要派个人来给他上课。

要是是那玄漆来,他或许还能瞧着他的脸多听下几句,现在实在听得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窗外的声音突然停下:“三殿下,有人来找您了,对方有高阶影奴,属下先告退。”

高骊楞了楞,听着甲一的小声响迅速远去,他也不在意来的是谁,只无聊地抬手束紧发冠,确保一根卷毛也不会窜出来。半晌后,果然有人来敲门,他正要去开,门却忽然被一把推开,踏进一个清俊白净的公子。

“三殿下这些日子休整得可还好?”

高骊皱起眉来,虽然这地方是吴家的宅院,本身就是眼前这个镇南王世子名下的地产,但推门而入还是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冒犯感。

吴攸熟门熟路地走到桌椅坐下,抬眼看了高骊一眼:“三殿下请落座,我有事与你商议,比如你此次来长洛城索要的兵士抚恤金一事。”

高骊原本不想鸟他,但听后句,只能冷着脸坐到对面。

“先帝灵柩停在宫城中,长洛城眼下百废,至少还需要半个月喘息。”吴攸眼睛下是浓重的乌青,不知多久没沾床板,吐字如行尸呵气般冰冷,“三殿下来讨公道,我给,我要朝堂清宁的来日,也望三殿下给我。”

高骊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给什么?”

吴攸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系着的一块残玉,看向他的神情很微妙,是在谜语人里混太久了,来到这人面前说半晌才意识到要说人话的微妙。

好像不是同一个物种。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我给殿下要的钱,殿下帮我当皇帝。”

高骊猛地后仰,沉默着瞪了吴攸一会,反射弧有点慢,猛吸了一口气再后仰。

吴攸拢着残玉把语气放轻柔,循循善诱:“殿下拯救长洛城于水火,在北境也有累累军功,以功勋之身登基合情合理。请殿下不必惊惶,我吴攸带领吴郭两家为殿下马前卒,待局势稳定,殿下便可入主宫城,扶先帝灵柩,叩百代先祖,入住泽天宫,择日登大统。”

高骊又后仰了一点,懵了半晌才回神:“你……你疯了吗?让我当皇帝?我在长洛城待过的日子加起来都不足一个月,我对这里一窍不通!”

他到这时才明白了何谓凶险,为什么吴攸把他们关在这里,为什么玄漆会派人来暗中保护他,还要把世家的局势情报一股脑塞进他脑子里。

他们挑了我当棋子!

玄漆也是吗?

吴攸平静道:“那些都不重要,殿下只要答应,前路不需担忧。”

高骊一急,北境口音表露无遗:“你当押鸡进米缸低头只顾吃断头饭?皇宫里还有其他皇子,你怎么不去拖他们进坑里?还是你拖不动他们就想拉扯老子?不可能,没门!”

“我给你一个福泽身边人鸡犬升天的大好机会,殿下想好了。”吴攸却是笑了起来,“百步外的张辽,千里外的袁鸿、唐维,活着的老弱妇孺,死去的孤魂野鬼,你想好了。”

高骊急得要炸毛:“你敢威胁我?!”

“只是和殿下做不亏只赚的交易。”吴攸攥紧残玉笑,笑声如鬼魅,“高骊,你也是先帝的儿子,你的九个兄弟自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而你二十三年来都像野狗一样在北境漂泊,你也姓高,你就不怨?至尊宝座现在就在你面前,坐上它从此睥睨天下,你就不心动?”

高骊无措得急赤白脸,只觉周围有无形的潮水翻着慵懒的浪花,不疾不徐地将他灭顶。

两个隔着空间一起窒息的小可爱╮(‵▽′)╭

吴攸:当皇帝。

高骊:老子丑拒!

吴攸:当皇帝,给你钱,还给你人。

高骊:老子不吃断头饭!

吴攸:我把玄漆调给你。

高骊:老子!老子……!

(虽然但是,他给的好多)

昨天中秋节小天使们玩得开心不!俺和朋友聊了四个小时的天,话痨对话痨就是激烈啊,心满意足地躺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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