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庶的西区相比,东区要无序得多。西区云集七大世家,打起仗来各家都有私兵,讲究个你他娘来我他娘往大不了同归于尽。但东区九成是农工商,真起战乱,家墙不够厚,马匹不够高,城中人只有被收割的下场。
谢漆一进东区便只能从屋檐上下来,拔出玄漆刀边开路边赶路。这边内鬼外敌比西区多,还有不少趁火打劫烧杀掳掠的恶棍,谢漆一朝有刀在手,神魔都挡不了,但越往青龙门靠近,所见惨剧越多,更迫切希望高骊带军进城来镇压。虽说他登基后便六亲不认地往暴君路子撒丫子狂奔,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长洛城乃至晋国的希望。
敌人太多,大宛在半空中不住转圈和发出尖啸声,叫了一会,谢漆忽然听到空中传来更锐利的鹰唳声,握刀的手突然一抖,猛然想起了前世大宛怎么没的,当即三两步跃上附近的屋顶吹起尖锐的哨声。
前世背着高瑱逃出城时,大宛也和他一样剩几口气,但它偏偏遇到了一只在空中盘旋的海东青,被生生咬断鹰脖子。谢漆九岁便养了大宛,从熬鹰到驯鹰再到爱鹰,从小同伴到小战友再到小儿子,大宛就像是他忠诚的小影子,人只要站在光下就不能没影子。
随着召唤的哨声,大宛收翅急速降落,最后降速扑棱着搭到他肩上,低头去清胸前的毛。谢漆定睛一看,只见大宛胸前的羽毛透着血迹,一拨开,三道锐利的爪痕新鲜出炉。
谢漆顿时光火直蹭,抬头看见了飞得更高的凶狠海东青,后槽牙咬得发疼。
前世他伤好后特意去查咬死爱鹰的海东青是谁驯养,管他是狄族人还是云国人还是哪一世家权贵,查到了就去算账。
结果查到海东青是新晋的皇帝养的。
他娘的。
谢漆摸摸大宛,飞速找出药瓶给它上药,不让它继续在半空飞了。往好的想,海东青既在,说明暴君已到了城外。
他如今在东南二街,需要冲过东南一街到正东街去,谢漆用轻功全速向前跑,突然听到了从远处而来的整齐划一的踏空声,心弦顿时绷紧了。
大晋第一朝皇帝便设立了霜刃阁,代代出百千影奴,高手如云,云国近几十年如法炮制,也暗中设立了一个类似的千机楼,养出了不少死士。趁着晋襄帝继位后松弛朝纲,云国把蒲公英似的大批死士输送进来,挑准时机在晋国身上剜出了数处创口,遗祸无穷。
谢漆前世就吃了无数云国死士的亏,尤其是在前世的今夜,城门死战的艰难有一大部分归功于这群蝗虫。
他边飞奔边从怀里找搭佩玄漆刀的暗器,摸出两个鹰爪钩提溜起大宛给它的爪子戴上,大宛一戴上武器便展开翅膀滑翔在谢漆周围,不敢再搭上他肩膀,歪着脑袋盯谢漆。
谢漆指天上,它便又乖又聪明地蓄势冲上夜空,没一会就看不到身影。
“乖儿子。”谢漆希望它再遇上海东青就反将它抓伤,就好比自己,再遇上云国死士就反杀。
他听着身后脚步声判断方位,飞身跃出东南二街,纵落进东南一街的瞬间,手里的绕指柔钢丝一回旋,钉着两户屋子划出了纵横三丝。随之以己度人,跳上更高的屋顶设下三处暴雨镖,最后贴在屋楼的东墙静等猎物入瓮。
远处的青龙门城楼上隐隐有星点火把在挥舞,开门之战想必已拉开厮杀,谢漆的目光掠过东街的奔逃和惨叫,到低头时看到此屋的地下躺着一个怀抱小狗的少年,看血迹与姿势,应是一刀剑从少年背后贯入,洞穿一人一狗。
身后的云国死士赶到了。
他们跃进东南二街,为首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如蚊蝇入蛛网,扑进了锋利韧细的绕指柔罗网,扑通三声重物落地。其余死士后退跳上更高的屋顶准备俯瞰异常,全员脚沾屋顶瞬间触动第二波暗器,前排沐浴了暴雨镖洗礼,这回没有重物坠地,剩余死士抓住前排同伴做盾牌,侧步向东移撤退。
而后有刀掠起,一个晋国影奴对十一个云国死士。
谢漆身法在同代影奴里最快,擅用快刀,但此刻他使的是最重的吴钩三十六路刀法,压制不住的东西压在了一把玄漆刀上,挥刀如宣泄暴怒。
与霜刃阁影奴不同,云国死士用的是左短右长的双刀,称子母刀,攻守都相当有力。他们训练的基础也是轻功为主,谢漆和他们交战了十来个回合,凭着占先手解决了五个,感觉论实力评估,这群死士单个拎出来身手勉强能算第二级影奴里琴棋书画的棋,单个容易削,合起来便难挑,他们一旦从措手不及里缓过神来,彼此之间配合起来就变得相当棘手。
谢漆丝毫不惧他们配合得变幻莫测的阵法,一朝玄漆刀在手,就是霜刃阁几大长老联合起来群殴他也不怕。云国死士见他起初挥的是沉缓的重刀刀法,便全员舍守求攻,用子刀配合步法近身来压制,谢漆卖破绽佯装被刺中几处,在他们齐步袭来做围剿之势时,转刀改用最快的豆蔻刀法,一瞬飞旋,衣角旋似花,六个死士被秒五个。
最后一个死士意识到必死无疑,最后的求生欲爆发,一把从腰间掏出一颗石子似的东西,往刀上一刮便闪出细微的火星,然后猛的向谢漆丢去。
但谢漆等的就是逼出死士祭出底线的这一刻,他侧挥刀用内力控住丢来的石子,单手挥灭它的火星,而后撕破衣襟撕出一块布料眼疾手快地包住了这东西。
前世晋国给这玩意取了名字,叫破军炮。云国先研制出了它,率先用在了两国交战上,给晋国无数兵士带来了不可愈合的伤亡。
前世破军炮最早的出现就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当时的破军炮还是初步研制,体量仅仅石子大小,后来云国的研制越来越成功,破军炮越来越大,威力也愈发恐怖。
谢漆前世背着高瑱逃出青龙门时,那群云国死士见阻不了他们,遂丢出了这破军炮,伴着轰隆爆炸声响,谢漆把高瑱抱入怀里死死护住,仅剩的三个小影奴如工蚁一般死死围抱住他们。
轰炸声停时,青龙门终被兵士们以血肉之躯打开,谢漆抱着高瑱,透过血肉模糊、残骨支离的小影奴们的身躯,看到了城门外的最后的希望。
然而即使希望来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失去了。
自己的下属,爱鹰,连同自己的未来,都在时代的铁蹄下被碾成齑粉。
现在谢漆重回血泪泼天的“韩宋云狄门”之夜,他要抢先一步杀云国死士,夺破军炮为样本,为了新生的片缕未来。
那云国死士抛完破军炮就没命地逃跑,谢漆把破军炮小心收进衣服夹层里,而后抬眼锁定跑出老远的死士,反握玄漆刀,长臂攥刀起,手背青筋暴起地掷出了长刀。
玄漆刀在夜空中划出真正刮月剐日的光芒,怒吼着劈斩到逃奔的死士背上。
死士带着惯性向前坠,还没从高檐上坠到地面,谢漆狂风一般掠到,单手握住玄漆刀刀柄拔出,而后一脚踏在死士身体上借力,一跃再上屋顶,再向青龙门进发。
死士加速摔到地上,死不瞑目前还喃喃着一瞬看到的刀铭:“玄……漆……”
原来那就是让云国千机楼不寒而栗的霜刃阁影奴。
谢漆在屋顶上飞掠,跃进正东街时终于看到了巍峨的青龙门,一道国都的脊梁。
青龙门是长洛城正东的主门,穷尽数代神机师的心血,整扇门内外的机关鬼斧神工,门的两翼钉有精钢铁索,要打开它不仅可以派士兵从内合力开,还可以操控城楼上的机关绞盘。
眼下青龙门前重兵把守,谢漆纵使可以扫光敌军也做不到单独一人从内开城门,唯一的选择是攀上城楼,抢夺机关绞盘的控制权,操控绞盘开青龙门。
前世他是和其他悍不畏死的将士合力从内打开城门,短短三丈内尸骨如山。城楼上的机关绞盘始终被敌军控制,那时他想过若自己武力全盛,便可以尝试上城楼。可当时他一来要保护高瑱,二来已经身负重伤,没有力气上城楼了。
这时半空传来熟悉的鹰啸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大宛疾驰到头顶来,锐利地连声蹄叫,与此同时,青龙门上的城楼忽然出现了一排整齐划一的火点,暴虐地射向城外。天空再响一声鹰唳,那只凶悍的海东青冲向青龙门外的城外,城楼上便有燃着火星的箭矢对准它。
谢漆眉头皱紧,看情况是城楼上的内鬼和外敌发现了城外的高骊军队,正在用箭阵削弱他们。
他立即再伸手进衣服夹层里找武器,摸了片刻,找到了专门设计用来攀墙的飞钩索。
正东街此时一片战火,有大批的敌军正在屠戮靠近城门的士兵和百姓,敌军之中也有人发现了鬼魅一样的谢漆,举起云国飞弩瞄准他,谁知射出的箭全被叮叮当当地反弹,弹回来击中射箭人。
敌军很快高度戒备,云集起来阻挡谢漆的前路,大宛在半空中紧盯云集的敌军,瞄准他们抽箭上弩的瞬间,收翅坠下再振翅呼啸,爪子上的鹰爪钩凶悍地划过敌军的眼睛,一举抓出了前排敌军的惨叫。
后排的敌军只看到一道小鬼影在前头划过,惨叫声还没停下,大鬼影又来了!
只见一道凛如寒星的刀光划来,一刮而过,便是今生所见的尽头。
赶来支援的一个敌军看到了两队弩兵的溃败,当即惊恐地后退,扯下腰间的一级警戒烟花朝天拉开,烟花滋啦着向天空而去,大宛疯狂飞着扑过去,追到烟火上空时用翅膀猛力拍去,将烟花拍到地面熄灭,但烟花也灼伤和震伤它半边翅膀。它啸过一声夹着翅膀滑翔,鹰眼又看到了青龙门前有十数枚烟花冲上天空。
大宛还要追去替谢漆拦下烟花,地上便传来一声哨声,于是它听从命令,锁定一处屋檐下的燕子巢,扑棱着滑去藏起自己。
它夹着翅膀挤进狭窄的燕巢,羽毛都被压扁了,一向爱漂亮的它忘了理理羽毛,只紧紧盯着在夜里飞翔的谢漆。他已飞跃到了正东街的尽头,从最后的屋檐上飞起,一道钢线从他左手里飞出,冲天流星般抓向了高高的城墙,钢线末端的飞钩钩住了城缘。
冲天烟花向上空绽放,抓着飞钩索的谢漆也向城楼上飞去,那城楼上的火箭在烟花里对准他,他的刀沿着城楼飞掠刮出火花,火箭还没来得及射到他,他已带刀飞上城楼,就像一鹰入万雀丛。
大宛这才呆呆地歪过脑袋,飞快地理起羽毛。
城外,远道而来的杂牌军们先是举着潦草的盾牌挡箭雨,再是控着马后退到射程之外,副将张辽擦着被火箭燎得卷起的头发骂骂咧咧:“什么情况啊这?自己人怎么打起自己人来了?老大,是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国都城里的大人物们要搞我们啊?”
前头的高骊毫发无损,头上的毛帽没损一根毛,冷眼眺望着长洛城楼上的异样:“不知道。有必要吗?”
这时海东青小黑呼啸着飞回来,急吼吼地飞在高骊头顶上扑扇翅膀,带起的大腥风刮得不远处的张辽眼睛睁不开:“老大,小黑说什么呢这么激动?”
高骊伸手一把抓住小黑的爪子,从它爪子上扯下一小块染血的布料,认出了布料上的花纹是北边的狄族人特有,眼神顿时变得森冷。小黑还在扑扇着传达鹰语,高骊看了一眼它爪子上没凝固的血迹,松手丢开它,但小黑一个华丽翻转停到他肩上去擦爪子。
高骊和海东青同步抬头望向青龙门:“长洛城里很多火和死人。出大事了,里面有敌人,我们进不去。”
士兵们“啊”的一阵鬼叫:“那咱们怎么办啊老大?”
高骊垂手握住扣在马鞍上的漆黑长|枪:“准备一下攻城。”
“攻、攻国都长洛城?城楼上还有射箭队……”张辽率先结巴,但看眼前人镇定得就像讨论今晚吃什么的模样,瞬间也沉着了,“是,听将军吩咐!”
高骊正要抬手安排行军冲锋,森冷的眼神忽然一愣,眯着眼锁紧了城楼上的异动。
他眼力极好,盯了片刻,脊背一震:“全军停步,待会看我手令!”
高骊一扬缰绳,海东青展翅飞起,他控马策入城楼的射程之内,城楼上的火箭顿时对准了他。
他边策马边取下背在背上的旧长弓,取三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瞄准了城楼上奋力转动机关绞盘的勇士周围的敌军。
三支自削的粗糙木箭离弦,长空破火箭雨,携着千钧势射飞了城楼上的敌军。
箭出,高骊一边仰头透过箭雨看城楼,一边解开漆黑长|枪的束扣,箭雨兜头射来时,他单手提起爱枪蓄势当空狂扫,罡风扫开了箭雨。
正此时,机关绞盘拧到了最后一节,轰隆一声如地龙低鸣,铁索声擦着所有人的头皮响起,巍峨青龙门缓缓打开了巨口。
高骊背回旧长弓,左手向后比了手令,马蹄声、踏步声与开门声呼应成地动山摇。
此时城楼上大乱,高骊提着枪望着,看那个操控完机关绞盘的人持着一柄快刀由南端杀到北端,这是他见过最快的刀法,不凶,相当漂亮。
青龙门完全打开了,身后士兵赶到,高骊没有任何犹豫,提|枪对准城门里举起飞弩的敌军:“杀!”
士兵回以暴喝:“杀!”
暴喝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谢漆即便身在城楼上也由衷感觉到征战沙场的将士的可怖气势,他深吸一口气,转反手刀再闪电般从北端杀到南端,几乎把能站着的敌军全部划伤到站不起来。确认城楼上的敌军已经凝聚不起来向高骊他们放箭,他便马上抓住来时攀楼的飞钩索,原路飞跳下城楼。
待落地的一瞬间,他把忍了半天的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毕竟是敌不寡众,能撑出来一个囫囵身躯,便是十四年快刀没白练。谢漆吐血吐得脑壳嗡嗡,收刀摸索着去接左臂的断骨,不远处战斗声滔天,他已把今晚能做到的极限都做了,接下来只需要暴君带军大展身手了。
他接好骨头靠着城墙勉力站起来,反手收了飞钩索,擦过吐血吐得满下巴都是的血渍,正要迈开灌了铅似的腿,突然感应到一股令人遍体发寒的气势。
谢漆猛地转头,看到了第一骑策入长洛城的马。
马上的未来暴君在腥风中侧首看他。
简直就像在看……一头猎物。
力气or三七cp的彼此初印象——
谢漆:好恐怖的眼神,他恐怕是想杀我(怒)
高骊: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啊!(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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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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