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哥，别走。”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江夏清在众人的轮番监视下滴酒未沾，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整个屋子唯一能够开车送陆靳年去医院的人。

映着霓虹灯的车窗旁，他手支着脑袋，不耐烦地看着红灯的倒计时。

言承转头看了一眼后座扶着陆靳年的瞿筠，给他发消息。

"Who is he?"

“江夏清的top。”

“怎么没见过啊？地下情啊？真刺激！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早分了，现在是他的新邻居。”

“更会玩了，哥。”

几人常常聚在一起，因而江夏清家里也有专门留给朋友过夜的房间。

几个胃口最大的都走了，江夏月她们收拾收拾残局，便敷着面膜打起了牌。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她们打着打着就聊了起来。

“那陆靳年不知道这件事吗？”林絮出了一张黑桃A，见另外两人不要，便继续出了下去。

“他从哪知道？”姜玫笑笑，“他妈妈和他本来就有矛盾，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不就更不好挽回了吗？”

“至于小江……他说……”

“陆靳年不应该困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那是陆靳年离开的第三年，江夏清的生日。

酒吧的灯光洒下，伴随着酒精的麻醉，弄得江夏清有些不清醒。

但姜玫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的清明，像是根本没有醉。

“到了最后，他确实喝得有点不省人事了，我就叫了车把他送回了家。”上一局是姜玫的地主，可惜她输了，只能洗牌，“结果刚到了楼下，江夏清就给我说，说他看见了陆靳年。”

闻言，另外两人也都愣住了。

“我当时脑子也不清醒，一看外面才知道这小子报错小区名了。”

江夏清在那个雨天和陆靳年分开后就在江夏月的介绍下重新找了一个房子。

不在闹市，采光很好，离他的学校也很近。

可是没有陆靳年了。

他在那三年努力地不去想，自以为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个小屋里的甜蜜过往，忘记了陆靳年。

可在他喝醉酒，司机问他地址的那一刻，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自己和陆靳年在校外租的房子。

他喝得昏昏沉沉的，等到司机告诉他们已经到了，眼神才终于聚焦。

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他看见了陆靳年。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手上拎着一个行李袋，风尘仆仆。

身上仿佛还带着加州那几日不绝的潮湿。

“他大概是才下了飞机，”姜玫回忆着，“我和江夏清付了钱下车后，他看见了我们，就把身上那件风衣脱下来裹住了小江。”

“他去便利店给我和小江买了两杯热饮，又给我们俩重新约了车。”姜玫这把手气好像还不错，手上的牌所剩无几。

“他没有邀请你们上去坐坐？”江夏月有些不解。

“没有，只是在车快来的时候，他突然突然对我说了声抱歉，然后吻了吻小江的额头。”

车很快便到了，陆靳年看着他们俩要坐上去，突然上前拉住了江夏清的衣袖。

然后是很轻的一声。

等江夏清再坐到车上时，酒醒的差不多了的姜玫发现他衬衫的扣子少了一颗。

……

几人忙活完已经是凌晨了，江夏清拦了辆车把他们俩送上去便又继续回去盯着陆靳年。

陆靳年看起来很难受，眉毛紧紧地皱着，身体蜷缩着，看起来睡得很不好。

这不是江夏清第一次送陆靳年来医院，也不是他第一次陪床，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心疼…

懊恼……

还有……后悔……

他突然在想，如果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静下心来和陆靳年好好谈谈，亦或是一起商量对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他们会因为感情纠纷不欢而散，但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开，让两人都痛苦。

如果他跟着陆靳年一起去了A国，又或者是一起留下，陆靳年的胃病大概也不会恶化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也不至于整日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以获得一次虚假的相见。

可惜……没有如果。

江夏清第二天早上是被口袋里的手机吵醒的。

他连忙关掉铃声，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陆靳年，刚准备站起身，便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牵住了。

他低头，陆靳年苍白修长的手指虚虚地挂在他手上，他刚准备抽开，便被用力地握住。

病房里的空调开的不算高，但陆靳年的指尖依然冰凉，那股寒意顺着江夏清的手攻城掠地似的爬上了江夏清的心头。

陆靳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不安地念叨着什么，那一瞬间，江夏清很想将他的眉心抚平，将他拖出无尽的噩梦中。

“哥……”江夏清看了一眼左手里亮着的手机，便听见陆靳年突然说道，“别走……”

江夏清以为他醒了，下意识地看去，却发现陆靳年的眼睛依然紧紧地闭着，额角也开始渗出汗来。

那一瞬间，江夏清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雨夜，他默默地关掉了手机，坐了回去，却再也没松开陆靳年的手。

直到医生来查房，江夏清才终于松开了握着陆靳年的手。

医生刚走，江夏清还没来得及坐下，便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姜玫发来的信息。

“出来一下，我和你们带了午饭。”

江夏清看了一眼睡着的陆靳年，悄声地打开了病房门，跟着姜玫去到楼下交谈。

然而江夏清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关上病房门，后脚躺在床上“沉睡”的陆靳年就睁开了眼睛。

眼神无比清明。

生物钟唤醒了陆靳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了自己手边沉睡的江夏清，他心里五味杂陈，可最终也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江夏清枕着的手。

如果这是梦，那就请千万不要再醒来。

陆靳年想。

可当他握住江夏清的手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切又无比的真实，让人无比心安，一如曾经的无数个自己被送往医院的夜晚。

江夏清手机响起的那一刻，手机自带的铃声如同早晨将人从梦中拉起的闹钟，让陆靳年心头猛地一震。

算了，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

现在这是天亮了，该醒来了。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手却条件反射般地更紧地握住了江夏清的手。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能，然后，做了一场豪赌。

他轻轻地说，“哥……别走……”

像是路边的乞丐祈求路人的施舍。

又像是忠诚的信徒对神明的热望。

一如七年前他在公寓门前拉住江夏清的手。

他并没有过什么期待，只是内心的恶欲作祟，他想看看江夏清在拥有了女朋友后会对会怎样面对来自自己的前男友的挽留。

他觉得自己下/贱。

因为任何一种结局都会让他难过，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可但江夏清再次在他床边坐下来的时候，他又确确实实地感到欣喜。

……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想。

陆靳年将被江夏清握了很久的手伸到眼前，努力靠着触感和记忆在心里描摹江夏清手的模样。

纤细，这七年间，他瘦了很多……微凉，大概是被自己染上的……指腹有一层茧，是常年握笔产生的……

他也有那样的茧……

他们一样。

陆靳年病态地想。

……

告别了姜玫的江夏清一进病房，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陆靳年半靠着床，苍白修长的手伸在眼前，时而转动，眉心微蹙地看着手。

窗外的日光灿烂，把他的手照的几乎透明，江夏清以为是过盛的阳光扰得他有些不耐，上前拉住了薄薄一层的淡蓝色窗帘。

他看着一动未动的陆靳年，有些无措地说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先走了。”

他指了指床头另一边的饭盒，“那是姜玫给你准备的午饭，都是一些养胃的菜品……”

“你……”劣质的窗帘根本遮不住什么光，他站在陆靳年面前，背对着窗户，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在陆靳年眼里看着更加地虚幻，“你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再见。”

江夏清走到门前，刚握住门把手，便听见身后的陆靳年淡淡地开口，“哥，不加个微信吗？”

看着江夏清僵硬的背影，陆靳年心里更加难受，“就算是有了女朋友……也不至于连个微信都不能加了吧，我只是想要把钱转给你。”

陆靳年啊陆靳年，你的分寸感呢，你身为前任的自觉呢？

陆靳年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不用……不用转给我，”江夏清没有回头，也不知道病床上的陆靳年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没有换微信。也……没有女朋友。”

“是吗，”，陆靳年握在床侧栏杆上的手缩紧，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你把我删掉了。”

我以为，你有了女朋友。

七年间，没有一条消息，看不到一条朋友圈，陆靳年难免怀疑自己是被删除了好友。

他含蓄地问过江灏，像这样是不是被删掉了。

江灏劝他去发个消息，说是这样简洁明了，只需看自己对话框的后面有没有跟着个感叹号和一堆小灰字就行。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实践，他怕看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那个红色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