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少爷梦

江夏清生了一张极像夏妍的脸。

这是旁人私下议论的，江夏清无从得知。

冷寂的别墅里没有一张有关夏妍的照片，墙上挂着的是同一个的作者的各式的画。

后来，江夏清才从江夏月口中得知，那是夏妍的遗迹。

夏妍是一个出色的画家。

可伴随着江夏清的出生，夏诗妍也随之于那张迎接新生的手术台上，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有人说，他是夏妍的新生，也有人说他是寄生在夏妍身上的病毒——寄生在活细胞上，完成生命活动，最后，一步步杀死宿主。

别人的话未必会对他的生活带来太多影响，但上帝偏偏要与他作对。

他的祖母在得知夏妍离世后，大念着，“不祥”，“灾星”。

她说手术室外断裂的佛珠是不祥的征兆，却忘了是自己在听护士说生的是一个男孩时，一时过于兴奋而扯断了线。

她请来一个又一个大师，撺掇江震把他送到一个偏远小镇的远房亲戚家。

江稻元本就对自己的两个孩子没什么感情，还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对待江夏清的感情也颇为复杂，看了几眼浑身皱巴巴，还不停哭泣的江夏清便随口同意了。

亲戚家有个只比他大俩三岁的小孩，本来对自己这个神秘的远方表弟没什么感觉，可伴随着两人一天天长大，江夏清因为优秀的皮囊和成绩，成为他被比较的对象，并且在比较中无一例外地胜出。

中考毕业后他进入了职高，而按照江夏清的成绩，似乎永远不会踏上他的道路。

偶然的一天，他从父母的口中知道了江夏清的身世，在知道看着光鲜亮丽的表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后，心里涌起病态的兴奋。

他开始广泛传播这件事，他的朋友、江夏清班上他认识的人……众人看向江夏清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丝与以往不同的怜悯和审视。

一向高高在上的模范生一瞬间低了自己一等。

像是在探究江夏清是否也会对他们带来不祥。

但本就不知道事情缘由的江夏清对这些莫名其妙的眼神也尽量屏蔽掉，做到无动于衷。

可他这样的反应却实实在在地惹恼了自己的表哥。

C城多雨，在那个潮湿的夜晚，刚下完晚自习的江夏清推着车子往家走，却在路过巷口时被一群人扯进了巷子里。

他的眼睛被打掉在地上，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可一连串带着侮辱意味的字词却精准无误的被他的耳朵捕捉。

他被人按着，马路上的碎玻璃穿透了他的校裤，刺进了他的皮肉。

附近垃圾桶的恶臭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飘着。

他被泄愤似的打了一下又一下，他无力反抗，脑子里拼凑出自己的身世。

快要晕过去前，他看见一道光刺进了自己的眼里，像是撕裂了黑夜的流星。

……

江夏清醒来时是在一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他身体痛到难以动弹，他偏了偏脑袋，轻轻地“嘶”了一声，看见了坐在病床旁看书的女生，“你……”

“你醒了？” 女生放下了手中的《维克多英语词汇学习笔记》，淡淡地开口，“我叫姜玫。”

“你好，”江夏清便说着便抽着气，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叫江夏清。”

“可以帮我报警吗？”

江城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江家打来的钱也大多被父母拿给了他，虽然是普通家庭出生，却实实在在地养成了一副少爷脾气。

看到突然出现的女孩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唾骂了几句，便带着自己的几位“哥们儿”跑开。

“江哥，怎么办啊？”出声的是一位个子有些矮小的男生，眼角的疤痕还没愈合。

江城猛吸一口烟，“怎么办，怎么办！我说过让你们看着点，现在好了吧！把人给招过来了！”

“还有，”江城越想越起火，一把扯过刚刚打头的高大男生，“我有没有让你们悠着点，嗯？拿了我的钱，连这些事都做不好是吧？”

他扔下烟头，刚想用鞋碾碾，便想到自己今天穿的这双鞋是上周才到的一双名牌，大几千，在□□空间和朋友圈里以各种理由晒了不下五次，可他又迫切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那抹优越感，心疼着用鞋轻轻地摩擦了几下，他火气更旺，“一群废物！”，说着，抬手打了高大男生一巴掌。

高大男生本就有气，被他这么又骂又打，脾气也爆了，强壮的手臂把他推到身后不平的墙上，狠狠地打了几拳。

“你别现在在这里跟我这么假惺惺，”高大男生吐了口口水，恶狠狠地看着他，“我和我的兄弟们，但凡有一个人出事了，你也别想跑，老子就算是进监狱了，出来也得把你千刀万剐。”

说完，高大男生，带着自己的小弟离开。

江城喘着粗气，默了半刻，拨通了自己手机通话记录里一个连备注都没有的号码。

“嘟……嘟……”电话过了几秒才被接起，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

“妈……”

江城没有想过江夏清会报警，毕竟在他眼中，自己的这位表弟，是一个窝囊的书呆子，自己小时候抢他的橡皮擦，长大一点抢他的零花钱，他都不会说什么。

况且，自己这个近视眼表弟，可未必能在黑暗中认识自己……

可直到自己中午被一个门铃声叫醒，看到门外穿制服的几个高大男人后，他才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地错了。

被压迫了十四年的江夏清，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

民警在得知两人是表兄弟后，表情有些复杂，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最后叫来了江城的父母。

江母最开始接到儿子电话，只知道他和江夏清发生了一些小争执，此时被叫到派出所，只觉得寄养在自己家的小拖油瓶也太不懂事了。

要是让江城有了案底，他以后可怎么做人？周围的人要怎么看他们家？

她眼里带上几分阴冷，带着油污的手拍了拍江夏清的肩膀，笑着对民警说，“男孩子嘛，难免发生一些小争吵，偶尔动动手也正常，麻烦各位警察同志了，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一番。”

她又看向江夏清，“走吧，小清，婶婶专门在菜市场给你买了条鱼给你补身体，你不是最喜欢吃鱼了吗？”

谁料，自己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侄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江夏清的脸还有些红肿，身上的伤只在被送来后简单处理了一下，但他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淡淡地说，“我不会走的，我要让我的父亲来接我。”

江母最开始有些愤怒，最后只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地在江夏清耳旁说，“你凭什么觉得，你父亲会要你？他要是爱你，你怎么会在哥小镇呆着？别做你的少爷梦了，老老实实呆着。”

江夏清看着她，默了默，突然看向了一旁的江父，“四叔，江城今年十七岁了吧？”

“其实如果你们不帮我找，我也总能找到办法联络上他们的不是吗？”

江父顿时脸色一变，拉着江母出门。

再进门时，两人的眼睛里都有些担忧和疲惫。

“你父亲很快会派人来接你，”江父的眉毛拧成“川”字，常年的抽烟，让他声音里带着沙哑，很刺耳，“你们俩的事，就此结束。”

江夏清点点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途中，他看见姜玫不停地往里张望，他走出去，看着她，轻轻地开口，“谢谢你……我要走了。”

“去哪？”姜玫的话语间带着几丝担忧。

那里还会有人欺负你吗？

这句话，姜玫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应该是我父亲的家。”江夏清虽然才刚认识姜玫，但她大抵是这个小镇里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他感到有丝不舍，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的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什么时候。

“A市，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你等我，等我中考考到那里，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顺便帮我谢谢林然学长，”看到姜玫错愕的表情，他笑着说道，“他在学校荣誉墙上挂了很久。”

像是为了打破有些悲伤的气氛，他又说道，“其实皮蛋瘦肉粥可以不用放那么多的糖。”

姜琦破涕而笑，“你完了，我会给他告状的。”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