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顷如坐针毡,猜不透他们的计划。
场上这些老油条们早就看明白这场大戏还没完,个个都假意饮酒作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那位倾城容颜的女子依旧低头饮酒。她身边两个师弟窃窃私语。
“五师兄,我们是不是白来了?他们今日的目标明明是这颜家嘛!”
“陆小六你个蠢货,不知道什么叫欲扬先抑?”
“呃,欲扬先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不过,师傅叫我们来解救那言公子,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瞧着吧,肯定是惊天大秘密。”
巡抚大人两杯酒下肚,似乎兴致极好。
“这位姑娘,大漠深处风光如何?有什么奇闻异事?”
“回大人,大漠有绿洲。人们傍水而生,四处迁徙,一生都在漂泊。我流落他乡,幸得遇上一位神医,学了点本事,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哦?神医?有多神?”
“回大人,家师常年在关外游走,救死扶伤,练就一身治外伤的本事。凡是他经手的伤者,除非筋骨尽断,总能痊愈。几遍内里无法复原,看上去也一切如旧,不留半分疤痕。”
一听此言,知府大人夫妇浑身一震。言顷手一抖,捏碎了瓷杯。
颜尔懒得管他们在聊什么,她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扇烤猪,吃的满嘴流油。
“这肉看着鲜香,怎么吃着这么腻?”
颜尔放下肉块,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拿起一串紫葡萄啃了起来。
刺史大人忽然一拍大腿,满面兴奋,之间颤抖,指向颜尔的方向。
颜尔诧异。
“干嘛?你中风了?”
刺史大人翻了个白眼。
“呸,没指你!”他转头看向知府夫妇:“你家言儿,呃,顷儿的病不就有救了?”
巡抚大人大喜:“这孩子可怜,小时候贪玩,跌入火堆里烧伤了脸。今日竟然碰上了神医弟子,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知府大人刚要开口,刺史却急急问那异族医女:“烧伤可能治好?”
异族医女:“先要看过才敢论断。”
刺史看向言顷。
“好孩子,赶快让她瞧瞧。如果能治好,正好解了你爹娘多年心事,你以后也不必带着面具了!”
言夫人冷笑:“你说能治就能治?万一治坏了怎么办?”
颜征听闻,当即解了衣衫,露出大半个膀子。在场夫人们纷纷低头。
“言大人言夫人不必忧心,我当年征战沙场,身上留下不少伤痕。可这两年里,经她医治,疤痕竟然全都脱落,毫无痕迹。”
人们纷纷盯着颜征的腱子肉细看,颜尔也瞧了两眼。
“真的假的?那眼睛颜色能不能给我换一换?”
颜尔真心求解,可惜没人理她。
巡抚笑道:“这颜家女儿因为容貌异常,差点让整个家族背上灾星妖邪之名,遭受灭顶之灾。可见,容貌对一个人多么重要。如今有机会让你脸面复原,为何不试试呢?”
众人看见此状,猜到其中有什么秘辛,纷纷低头,饮酒的饮酒,吃瓜果的吃瓜果。
颜尔眨了眨眼睛,眼神在众人脸上游走。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开胃菜,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这位戴面具的言公子。
这就是官场,人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连环计一环套一环。
“不知,那人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又如何破局?”
她噎得慌,便灌下半杯酒,冲下喉咙里肥美的鸡腿肉。
知府夫人噌的一下起了身。
“不行!我儿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如今活的太苦。不能张嘴不能吃肉,日日只能喝稀粥吊命。鼻子也被烟火熏坏了,每吸一口气就钻心的疼。这两年好不容易好一点,怎么能让来历不明的医女贸然医治?她治得了发肤,能治得了内症?万一治坏了,你们谁能赔我一个好孩子?”
巡抚大人面上关切,忙欠身问询异族医女:“内症你能治吗?”
那异族女子思索片刻,果断点头。
“皮肤骨骼皆能重新生长,若是不能,也可移植。听这位夫人的意思,他还伤了肺腑。我有祖传的灵药,加之你们这里的针灸之术疏通肺经,多花几年时间,定能痊愈。”
知府夫人大怒。
“你这女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是赌上全族性命,我就让你治。”
言知府眼皮一跳,听出这话不对。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异族女子犹豫一会儿,竟然点头应下。
“我全族远在大漠深处,我自己都找不到她们。我可以以自己性命为赌注。若治好了,我要良田铺子,若治不好,我的命给你,夫人能否答应?”
她信誓旦旦,仿佛真有治好的把握。
“不答应。好事儿都让你占了,风险我儿担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是请他摘下面具一观罢了,我碰都不会碰他一丝一毫。为人父母者,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让孩子脱离苦海,不论如何都会一试。刺史大人愿意为了女儿以身试药。夫人你怎么反而百般推脱?莫非,此子并非你亲生?”
知府夫人心急嘴笨,气的直掉眼泪,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言知府一时间想不出脱身之法。
言顷不能暴露自己,不敢出言,心里有苦不能说,憋的满头大汗,只得假装犯病,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倒在知府夫人怀中,抱住她那圆滚滚的身子,在她背上划出一个字。
“弓,长,张。”
她瞬间领悟。
“今日巡抚发难,背后必有京城的人参与。在场众人恐怕早就起了疑心,日后依旧不得安宁。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可仍有一人能压制这些人!
母子二人哭成一团,堂堂知府也红了眼眶。大夫赶来想要为言顷把脉,却被知府夫人几个巴掌打了出去。
巡抚轻抚杯口,抹去一点点酒渍,目光从左至右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低头,殿内呼吸可闻。
王妃的哭声凄凄沥沥。颜尔心底那压制已久的断肠心,渐渐被这母子情深所触动,一发而不可收拾。
“孩子难过,又说不出话,却可以扑进父母怀中哭泣。可我呢?我娘早死,爹又是这么个货色……唉,做人真难!”
颜尔握住那精巧的酒瓶,将剩余的酒一气灌入喉咙。辛辣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再蔓延向四肢百骸,接着汇聚在后背冲上了头顶。冲断了她头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咚。嘶哈!”
酒瓶被她杵在桌上,她想打嗝打不出来,只得从牙缝吸气,压下肚子里的翻腾。
“府上的酒真好喝啊!”
众人面露疑惑。
“这疯女人又作什么妖?”
颜尔晃悠悠站起身来,正好看见门口两只雪白的哈巴狗在争抢一根骨头。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颜尔以手指敲响了酒瓶。
“想不到家家都有一屁股烂账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颜府是这副死样子呢!”
“颜二!你是醉了吧?快快出去醒酒!”颜征大声呵斥。
颜尔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敲着瓶口念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
“门口一只狗。”
“在啃肉骨头。”
“又来一只狗。”
“双双打破头!”
刺史大人大怒。
“好个不知狗头嘴脸的……”
颜尔松手,瓶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她伸手抓起桌上盘子里烤的油光水滑的骨头棒子,狠狠啃了一大口。
真香!
“有的人生来就没吃过这么好的肉,而有的人,肉摆在眼前,却只顾着狂吠,让这肉沾染了污浊的口水!”
“有的人生来就没喝过如此醇美的酒,而有的人,却任由美酒流淌在地,半点不知道珍惜!”
“闭嘴!”巡抚满面通红,释放出极强的威压。
可惜,被囚禁十七年的颜尔是一张白纸,不懂官场规矩与官位高低。巡抚大人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威严可谈,自然不会被压制。
知府夫人也停止了哭泣。言顷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笼罩在灯火光晕中,影影绰绰。
“有的人生来就没见过父亲,而有的人却在父母的庇护之下为所欲为,笑着看别人哭!”
“有的人连读书识字都是奢望,而有的人满腹诗书,却黑了心肠,将圣贤二字变成往脸上贴金的手段!”
“你们说,那些不幸的人是天意如此,还是生不逢时?还是说,时也命也?该认命吗?”
全场皆惊。
巡抚舔了舔嘴唇。
“她,她这是在骂我无能,不能此地让百姓安乐?”
颜家人慌忙跪倒在地,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群臣与家眷忙跪地高呼:“大人息怒!”
颜尔不解。她不过是借着自身经历过的事,问出心中疑惑罢了。要骂的话还没想好呢,他们怎么全体都跪下了?
一扭头,她看见方才还抱做一团的母子也跪倒在地。那男子面具之后的双眼紧盯着她。
她读懂了。他在说:“适可而止,先请罪!”
“我何罪之有?我又没有杀人放火。”
她暗自腹诽,瞪了回去。
“我……窝……”她发觉自己眼花嘴瓢,面前的房子桌子都在晃。
“呕~”
颜尔吐了个昏天黑地,倒在一旁人事不省。
望着那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子,堂堂巡抚也只得满心哀叹。
“人是我设计弄过来的,酒也是我赐下的。若是政务纷争,大可以甩袖走人,若是后宅争端,大可以强行禁足。偏偏这疯女人是颜家女,又喝醉了酒。降罪于她,显得我小气。不治罪的话,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被比做狗,颜面何在?若以此为借口上报朝廷惩治颜征,罪名又太轻。”
他开始头疼。
巡抚大人刚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要在众人面前摘下他的面具,自己也好跟京中贵人交差。可是,那位天仙一般的人儿站了起来,径直走向那异族医女。
医女被她那惊人的美貌震慑的心虚,赶紧低头避开那锐利的眼光。
“抬起头!”
医女的心扑通扑通,抬起了头。
“真能治外伤?不留一丝疤痕?”
医女提心吊胆,点头。
女子伸手入发间摩挲片刻,竟然将整张脸皮掀了起来。假皮下,那张脸遍布横七竖八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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