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子离开后,沈归荑将那一小包兔肉切成细细的小块,再倒入锅中,里头的稀粥也浓郁了不少。
很快,锅中便传来丝丝扑鼻的肉香。
角落里那只东西又开始不安分,沈归荑这次没理它,她满心都是眼下散着肉香的一锅东西,她好久都没闻到如此香的味道了。
这是兔肉呀,虽然少,但也是肉,光是闻闻便迫不及待想吃入腹中。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寒风灌了进来,两位女子带着一身风雪走进屋内。
沈归荑从木桩上跳下来。
“阿娘!阿姐!”她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来人正是沈母沈慈与沈知樾,二人今日在隔壁的方城替一户富人家做粗活,今夜是除夕夜,主人家要备年夜饭,故才回来地晚些。
沈慈解下蓑衣,她的面容有些疲惫,脊背有些弯,这蓑衣穿的时辰久了,被雪浸的有些厚重,她轻轻拍打下上面的雪,将蓑衣挂在灶台旁的架子上。
沈慈将怀中布包递给沈归荑。
“归荑,你的年衣,前两日便做好了,今日才取回来。”她笑道,眉眼间满是温和。
“我今年有年衣?!”
沈归荑张着嘴惊讶地接过这布包。
她满怀期待地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袄子:红色的布料,领口缀了一圈毛领,袄子是用一些麻草和下脚料填充的,这些下脚料裁的很碎,不会扎着人,里头还铺了几层芦苇。
她轻轻拍上去,袄子发出闷哼声,厚实地很。上头的针线密实秀气,胸前还绣了朵大红花。
这料子花色沈归荑熟悉的很,她道:“是阿姐那件裙子,拿来给我改年衣了!”
“可惜里头填的不是什么好料子。”一旁的沈知樾冲她笑笑,秀丽的眉眼在烛火的照耀下变得温婉。
沈归荑却越看越喜欢,举起年衣瞧了又瞧:“好漂亮。”
她恨不得马上穿起来,年衣可不是年年都有,可惜茶子去姥姥家了,不然明日便可穿到她跟前炫耀。
沈知樾笑了笑,抱起摇篮中睁开眼的女儿,道:“妨儿今日可有哭闹?”
她平日里要和母亲一同外出做事,只能将刚满一岁的幼儿放在家中给小妹照顾。
沈归荑以往有时闷在家中带小甥女,时常被茶子笑话小小年纪好似做了娘亲,由此她心里十分不乐意在家中带小孩。
今日得了新年衣,她心中还是甜滋滋的,笑嘻嘻道:“没有,她乖地很嘞。”
今日晚食在沈家算是较为丰盛的一顿,沈知樾称了一碗小粥喂给女儿,沈妨今年一岁多,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叫着‘娘亲’,叫完娘亲又对着沈慈叫‘姥姥’。
沈归荑左等右等,瞧了她好几眼,终究没等到她叫自己,她嘴巴翘地老高,对着咿呀学语的小甥女道:“咋个不叫我咧,平日里可都是我带着你呢。”
沈妨于是对着她道:“归...归荑”
沈归荑大声“嘿”了一声,故意吓沈妨。
“不能叫名字,叫我姨母!我是你姨母!”
沈妨却没被她吓着,反而被她夸张的语调逗地笑起来,她学着沈归荑的发言,磕磕绊绊道:“姨...母,姨母”
沈归荑故意老气横秋地“哎”了一声,道:“这才差不多。”
沈慈在一旁笑而不语,将锅子中的料都捞给两个女儿,自己只喝一碗淡淡的清汤。
沈归荑狼吞虎咽着这难得的美味,恨不得将碗底舔个干净,却听阿娘突然道:“过几日还是将家中那只狐狸放了吧”
她从碗中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着阿娘,不解道:“为何呀?”
好不容易得来一只白狐,她还想多换些钱财,放了多可惜。
沈慈:“这狐狸瞧着机灵,怕不是从妖域中跑进我们这,若真是如此,我怕会有其他狐妖来寻仇。近日听闻边防的各城中已有好几起妖袭了,边防线越发不安稳了。”
“况且年后便会有仙人来我们这加固防御阵,茶子她们一家想必就是为了此事才离开。”
“上清界仙人管辖万物,人与兽在仙人眼中一律平等,若是被仙人发现我们私自捕猎还食肉,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从前我们城中便有人因私自捕猎被仙人惩罚,我们还是谨慎为好。”
沈归荑小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还想说什么,沈慈笑道:“你将那只狐狸拿去后山放掉,我过几日给你买一块糖如何?”
沈归荑马上说:“我都听阿娘的,糖就不用了,我今日都吃了肉,不想再吃别的了!”
糖可精贵地很呢,一块小小的糖就要阿娘一天的工钱。
沈慈摸摸她的头,温柔道:“等攒够了钱财,我们便搬离这,十四城紧挨着妖域,总归不太安全。”
“搬去哪?”
“南边,听说南边有些地方四季如春,若能亲眼瞧瞧就好了。”
二人说着,却见沈知樾一直不曾言语。
沈慈以为她是挂念亡夫,女婿谢序去世不至一年,知樾与他从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听闻要搬离这个与谢序朝夕相处的地方,定会有诸多不舍。
便道: “我也是随口一提,要说搬离这,玉石可得攒上好久呢,况且其他城市的通碟也不易拿。”
沈归荑也看向姐姐,沈知樾一抬头,见到母亲与妹妹都瞧着自己,她连忙解释道:
“阿娘,我方才是在想,若我们要真搬去南方,能搬去哪?南方近年来也是频频遭灾,水灾...地裂,听说死了好多人,不知还有何地适合我们。”
说着说着,沈知樾皱紧眉头,瓷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我总觉着,近些年到处都不安稳。”
“不过,若真能搬走,总归是远离了妖域,我们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是好的。”
沈归荑听着沈知樾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茶子说除夕这天可向神仙许愿,她一旁悄悄对老天爷许了两个新年愿望。
一愿她们一家平安。
二愿来年地里有个好收成,每日能有一顿饱饭。
这两个愿望她没有说出口,茶子告诉她,新年愿望只可在心中默念,说出就不灵了。
愿天上的神仙可以听见她的愿望,让她们一家平安如意。
***
与此同时,十四城城主府中的考核还未结束。
随着原先炸开的灵气又迅速汇拢,凝聚成一颗颗新的灵爆弹,不止如此,原先位于学生们中央的灵爆弹现今已经分散在各个方向。
一味地防守前方已是不够,然而她们许多人的灵气只够支撑一面盾。
新的灵爆弹爆开,众人只觉海浪从各个方向拍来,她们犹如海面漂泊不定的小船,手中的盾几乎要维持不住。
一张又一张的盾被炸碎,几位学生被乱飞的灵压弹开,就在以为自己要狼狈地摔在地上时,一双手揽住了她们。
是庄老师,庄老师及时接住了她们,又带她们离开了回环罩。
随着灵爆弹的一次次凝聚又炸开,回环罩同样受到冲击,已经无法维持住阵法,灵爆弹最后一次炸开,阵法消散,阵内仅剩一名学生。
只见她衣冠整齐,稳稳地立在那,丝毫没有受灵爆弹的冲击影响。
不仅如此,以她为中心的四尺范围内也未受到灵爆弹影响,灵压在到达她附近时,便被一层有形的屏障阻挡。
这屏障自地面升起,四面皆护,全然罩之,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与其他学生的盾截然不同。
庄写意看向少女,严肃的眉眼难得带上了一丝赞赏,道:“奇卦术·防御阵。”
术师依据自身天赋不同,可分为三类:灵术师,奇卦师,幻术师。
灵术师识府能容下海量灵气,可从天地吸收灵气化为己用。
奇卦师识府虽小,却天生对灵气的态势与走向极其敏锐,能以自身微小的灵气调动天地磅礴的灵气,称为借灵。
而幻术师则是可轻易操控他人。
这三者越往后越稀有,在坐的其他学生包括她自己都是灵术师,下界灵气稀薄,周家竟能出一位有着奇卦脉的术师,实属不易。
这名开了奇卦脉的孩子唤作周檀月,今年十三,长了一身壮实的好骨,身量也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平日里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抗打又抗摔,见到谁有麻烦便要冲上去帮忙,热心肠地很,身上又有股憨傻劲,家中姊妹由此给她起了个绰号:虎妞
这虎妞学起术法来倒是十分认真,她年初不过给了她两本关于奇卦术的书籍,这丫头便日日捧读,里头的阵法倒真叫她学会了几个,是个学奇卦术的好苗子,可惜她为灵术师,关于奇卦术知晓地不多,并不能教授她许多。
庄写意接着道:“周檀月,此次测试甲等,其余人盾法全部不合格,冬假作业再加一项,冬假过后,我要看到你们的盾法至少上升一级”
周檀月听到自己的成绩,又见大家都在瞧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一笑。
“嘿嘿,你们都瞧着我做啥?”
其余孩子则发出一片哀嚎,大家都知道盾法上升一级实属不易,而在十五天内做到更是难于登天。
大家没有一丝形象地瘫坐在地面,发丝衣襟被方才的灵压冲地乱糟糟地,可怜巴巴瞧着庄老师,期盼她能减一减课业。
庄写意听到底下的哀嚎,故意不去瞧她们,面上还是那个古板的摸样,心中却是不忍心,她也知道布置的冬假课业过多,可想到这群孩子成年之后便要去边防线守城,或许要与妖族正面对抗。
她无法改变周家孩子的命运,只能尽量让她们多一层保障,哪怕有一点用呢?
考核已经结束,天空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学生们并未急着下楼,都倚在讲颂堂二楼的窗边。
外头的雪已经变小了,天幕完全是紫色,星星开始闪现,讲颂堂的檐下挂着红灯笼,红彤彤的,映着莹白的雪光,煞是好看。
庄写意系好披风,从讲颂堂一楼出来,碰到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周家老太太。
老太太拄着拐杖,不知在屋檐下等候了多久,一头白发上都飘了几片雪花,她一脸笑意,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问庄写意要不要留下来吃年夜饭。
庄写意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老太太又拿出一个锦囊:“这是老师的束脩。”
庄写意将锦囊推了回去,道:“年初便已给过束脩,不必再给。”
老太太和言道:“庄老师知礼,周家却不能忘,孩子们这一年来进益颇多,得庄老师教诲,是周家之幸,亦是孩子们的福气。”
老太太活了这把岁数,见多识广,第一眼见到庄写意,就知她绝不是下界的凡人。
看她使出的术法,灵气的深厚,应当是从上清界下来的仙人,虽不知是何缘故来到了这,但能有这样的术法老师,对周家来说是莫大的幸运。
十四城是小城,不仅如此,近些年来土地越发干旱,粮食种不出来,不仅百姓贫苦,整个十四城怕是找不出一户富庶人家。他们这城主府也是贫穷至极,起初替孩子们招老师时,哪家的术法老师都不愿来,庄写意的到来,对她们是极大的帮助。
庄写意礼貌道:“周家的诚意,我已知晓,十四城地处人妖交界,周家护卫十四城,便是护卫人族,况且教导她们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姥姥——”二楼的几位孩子倚在窗边,大声叫着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回过头,那群孩子在夜色中使劲冲她眨眼
“姥姥,我们交待你的事你还记得吗?”她们一边挥手一边大喊道
周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递给庄写意手中的食盒
“庄老师不收束脩,这个可一定得收下,这是她们几个昨儿亲手包的,一大早就交待我热好在今日课业后交给你,庄先生收下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吧。”
庄写意打开食盒,里面是大盘热腾腾的汤圆,白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形状也是奇特,没有一个规整的圆汤圆。
她的眼中流露出惊讶,她以为这些孩子都是惧怕她的,毕竟她平日里是个严苛的老师,课业布置的也多。
周老太太继续道:“都是刚出锅的,热腾着,马车已经备好,庄先生现在赶去城门口,到家这汤圆也是热乎的呢。”
庄写意心中暖流划过:“好”
马车就在停在院子门口,她刚踏上马车,便听讲颂楼二楼传来喊声
“老师新年快乐!”
“老师新年快乐!”
“老师新年快乐!”
.........
她回过头,二楼的孩子们还倚在窗口,大喊着冲她挥手,空中零零散散飘落下来雪花,庄写意看不清她们的摸样,只看到窗户边上一个个顶着鸡窝的脑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散乱的发髻在风中摇晃,煞是鲜活。
最小的周檀桑也被她们举起来冲着马车这边打招呼。
周老太太在楼下剁剁拐杖,冲着她们喊道:“你们几个注意安全,不要把檀桑举起来,檀婉,你管管她们!”
周檀婉被挤在窗口后面,使劲垫着脚也看不到外头,她大喊:“姥姥,我管不住啊!”
庄写意嘴角的笑意终于压不住,她轻笑一声,右手一翻,一颗又一颗小灵爆弹凝聚在手心,这些灵爆弹不似今日那体型大,只是小小一颗,细碎繁多,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她将这些灵爆弹缓缓升空,如同一片璀璨绚丽的星河升至空中,最后在夜幕中炸开,宛若盛开的烟火,美丽极了。
“有人放烟花!”
“是老师的灵爆弹!”
“是老师放给我们的灵爆弹。”
“好漂亮!”
“姥姥,快看。”
......
天色昏暗,细雪飘扬,周府门口的街巷也是一片热闹,除夕佳节,团圆之时,马车行过一户又一户人家,有人家在放炮竹,有人家在准备着年饭。
那群孩子的欢呼声大极了,穿过这些嘈杂的热闹声,穿进马车内,庄写意只觉这寒冷的冬夜也染上了鲜活之色,眼中笑意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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