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屋内,钱文嫣殷勤地扶着程生蕤坐下,重新砌了一杯茶,递给了他。便托着腮,望着无声饮茶的男子。
看着程生蕤气定神闲地喝了半杯茶,钱文嫣耐不住好奇,上身前倾了一些。
“你是何时回来的?”
嘴角微弯,程生蕤放下茶盏,把路途遥遥却从未离身的食盒打开,取出用油纸包裹着的点心。
“你想问的是,我有无听到什么?”
钱文嫣垂着头,食指卷了一圈及腰长的发带,举至鼻尖,嗅着白梅的幽香,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嗯,你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把我的袍子剪坏了。”
钱文嫣身子一歪,没端住清冷的人设,狼狈地扶着几案坐正,忙碌地拆解着点心上的油纸。以弱小的、又不至于被忽略的音量,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
程生蕤握住钱文嫣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她的手心,细细地检查着她的指腹。
“可有伤到手?”
“有,被扎了好几下呢。”
钱文嫣主动的,把自己的左手,塞进了程生蕤的掌中。程生蕤看了看,指腹平滑无损,怎么也找不到针尖扎过的伤处。
牵起钱文嫣的手,在唇边亲了亲,程生蕤专注地望着她。
“疼吗?”
指尖发烫,连她的心,也被热意烘烤着,躁动不安。钱文嫣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双漂亮的眼睛,好似带着惑人的勾子。
顿时,钱文嫣感到荒唐地摇了摇头。都是话本子看多了,她怎么能把程家小兄,与藏身在破庙中、专吸路人阳气的妖邪鬼怪相提并论呢!
“不疼?”程生蕤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意味深长地浅笑着,眼睛没有离开过钱文嫣。
“啊?疼的疼的,好疼的呀……”钱文嫣反应过来,连忙点点头,我见犹怜地吸了吸鼻子。
“真是可怜。”程生蕤不疑有他,牵着纤细的腕子,轻轻摩挲着历经劫难的指腹,轻叹了一声。
随着他的动作,钱文嫣莫名觉得,程生蕤不是在抚摸她的手,而是在撩拨她的心。一下一下的,让人难耐,如同受刑。偏偏眼前的人,好似在把玩一块石头,眉眼清澈的,让钱文嫣不由得为自己的浮想联翩而感到自愧。
倏地抽回手,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钱文嫣羞涩地抿嘴笑了笑。
“不疼了。”
程生蕤颔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茶,润了润喉。
“你握不住针,容易伤到自己,往后不必再做这些了。”
钱文嫣在意的,倒也不是做与不做。她双肘支在几案上,探头望着面前的男子。
“你可会嫌弃我,四体不勤?既不会女红厨艺,也操持不了家事?”
程生蕤闻言,放下茶盏,轻笑着说道:“所有人都是各有所长的,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凭什么要去苛求女子全知全能?”
钱文嫣眨了眨眼睛,呆愣愣地看着程生蕤。她一直知道,程家小兄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胸怀坦荡、风骨峭峻,讲究原则又不拘泥小节。时至今日,她又发现了程家小兄‘离经叛道’的一面。然而,她却是更加、更加的喜欢眼前之人。
“在想什么?”
程生蕤在钱文嫣的面前,挥了挥手,召回她游离方外的意识。钱文嫣紧紧握住他的手,凝望着,她最最喜爱的男子,忐忑地开口。
“我,没有一技之长……”
程生蕤挑了挑眉,“确实。”
她不想得到认同。钱文嫣苦笑的,有些没精打采地耸拉着肩膀。
程生蕤反客为主,与其十指相交,把绵软的纤手纳入掌心。
“你呀,不会刺绣,却会画绣图,点评绣品;不会厨艺,但仗着挑剔的舌头,说得口好菜。什么都学了些皮毛,虽都不精,偏这张嘴皮子,招得街坊四邻的娘子们都折服你。”
“你把我说的,好似走街串巷的骗子……”钱文嫣撅着嘴,不满意地抠了抠他掌心的软肉。
程生蕤低低笑了起来,在钱文嫣气恼前,开口说。
“家中之事,你已做得很好。”
“……”她做了什么?这声夸奖,连钱文嫣自己都不相信。
程生蕤把玩着她的指尖,细数了起来,“燃香熏衣、饭后煮茶、看顾炉火、晾晒衣物……连浅抱桶里的鱼儿,也喂得很好。还有好多,我都晓得的。”更重要的是,有你,这处赁来的宅子,才成了家。
“我做了这么多吗?”钱文嫣讶异地张大了嘴。
程生蕤目光柔和地望着钱文嫣,认真地说道:“是,这些虽不起眼,却很烦杂,但你做得很好。”
“我都不知,怪不得入夜以后,我都觉得疲惫不堪。原来,是劳作了一日呀!”
钱文嫣歪着头,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自己委实为这个家付出了许多心血。她抬头望着程生蕤,暗喜着——这便是男耕女织?她与程家小兄,都在共同经营着他们的家呀。
程生蕤捏了捏她的手,“身体不适,怎么不与我说呢?”
“这,今日以前,我也分不清是累了,还是困的呀……”钱文嫣赧然一笑。
程生蕤牵着她的手,支在下颏,浅笑道:“现下分清了?”
钱文嫣仰着头,理直气壮地说:“分清了,定是累的呀。”
“如此,我是要考虑考虑,如何分担你的重负。”
程生蕤点点头,凝神沉思着。钱文嫣见状,连忙摇了摇他的手。
“这倒不必呀,眼下这些活计,我还是应付得了。”
“但真?我见你似有疑虑。”
在程生蕤探究的神情下,钱文嫣便顺着他的话头,开口问道。
“婆婆说了,我应当跟着其他娘子们,学着执掌中馈。”
程生蕤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安静地望着钱文嫣,听着她继续说。
“我,若是,若是不会,怕是,会手忙脚乱的……”
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程生蕤大致有些明白钱文嫣所指。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位面带羞涩的小娘子。莫名的,他也有些不自在了。端起冷茶饮空,稍稍缓了缓心头的燥火,他长吁一口气,装作镇定地开了口。
“你想成婚了?”
“我?!我……”
在这番直白地拷问下,钱文嫣羞得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带着怨怒地抽回手,气鼓鼓地双手抱腹,转过身子,侧身对着程生蕤,不再看他。
遭到明显的冷待,程生蕤反思了片刻,也琢磨出缘由来了。于是便起身,走至钱文嫣的面前,弯腰蹲下,微微仰头望着她的眼睛。
“你不是还小吗?”
钱文嫣咬了咬唇,反驳不得。
程生蕤伸出手,捏着钱文嫣的下巴,轻轻把她的下唇解救出来。
“况且,我们的婚事,也得回到汴京后,由长辈主持。”
哪怕程生蕤的声音温润好听得很,她也没有闲情逸致细品。钱文嫣苦恼地瞥了一眼程生蕤的右臂,她没有忘记手臂上突兀的禁军番号,更没有忘记他们在此处的原因。
“若是回了汴京,他们还是不同意呢?”
程生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开口道:“我定会设法,求得长辈首肯。”
“当真?”钱文嫣心中忐忑。
“当真。”
程生蕤的回答,并没有消除钱文嫣的顾虑。
她知道自己,喜欢眼前的男子,而对方亦然。但他们都忘了,那段前尘往事。再来一次,她并不能肯定,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生死相随。程家小兄呢?他会义无反顾吗?
钱文嫣不确定,此刻的他们,是否经得起考验。
“若是,我们寻不到家人呢?”汴京太大了,茫茫人海,他们要如何寻?
程生蕤沉思片刻,眼睛在主屋内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钱文嫣的面上。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钱文嫣,声音清亮地说道。
“若是寻不到,我们便回来。买下这处宅子,请李家长辈做主,把你迎娶进门。”
“我……”
在程生蕤的注视下,钱文嫣的眸光四处飘忽,紧张兮兮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还是没有压下慌乱跳动的心。
等了许久,也未见钱文嫣的回应,程生蕤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虽然他知晓钱文嫣的心意,却在漫无边际地等待中,胡思乱想了起来。
“你不愿意?”
钱文嫣皱着鼻子摇了摇头,尔后,又点了点头,面上全是纠结。
程生蕤微蹙眉头,烦闷地伸出双手,托住了钱文嫣的脸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这是何意?”
钱文嫣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攥着程生蕤的衣襟,粗声粗气地说道。
“我们还是把婚事办了!现在就办!”
程生蕤仰着头,没有设防的,被钱文嫣拽到跟前。感受着对方清浅的呼吸,洒在自己的唇瓣上,痒痒的。他有些懵然,望着钱文嫣的眼睛也有些失神,也不知是被他们过分亲近的距离吓到,还是被钱文嫣的言论惊住。
钱文嫣摇了摇程生蕤的身体,急切地问:“听到了吗?”
程生蕤默了一瞬,“你说什么?”
事已至此,钱文嫣虽心有怨念,却也不肯错过这次机会,便又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
“成婚呀,我们现在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开春再回汴京,也不惧家人会来棒打了。”
“现在就?”程生蕤震惊地看着钱文嫣。
“你,你要气死我了……”
程生蕤痴痴傻傻的模样,把钱文嫣气坏了。她松开程生蕤,猛地扑倒在案榻上,羞愤交加地呜咽着。
程生蕤理了理乱糟糟的思绪,看着扑在案榻不起的钱文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她,解释道。
“我没想过,这么快成婚的。”
“……你是怪我,太急切了?”钱文嫣委屈得不行,甚至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光。
“并非如此。”看着钱文嫣微红的眼眶,程生蕤在心中暗骂着,自己的笨嘴拙舌。
“我,我是在替你我的处境考虑,并不是急着要成婚的。”钱文嫣已然后悔自己的提议了,眼下,她只想要挽回些颜面。
程生蕤想也不想,忙不迭应道:“是我想要成婚的。”
“……你说这些反话,是在讥讽我吗?”钱文嫣正是内心敏感的时候,听到这种话,只觉得程生蕤又在戏弄她。
程生蕤自知理亏,也不敢耽搁,扶着钱文嫣的双臂,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我心悦你,自是想要明媒正娶,迎你入门的。眼下,我们只有开春回汴京的路费,实在不好仓促成婚。不如,让我再存些钱?我估摸着,兴许岁除前,可以攒够的。”
原来,不是不想,而是没钱娶?
钱文嫣安静了片刻,眼睛落在食盒上,指了指里头满满当当的点心,更加委屈了。
“你买这些作什么?多浪费钱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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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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