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远做惯了风流浪荡子，加之家境优渥父为高官，看人说话总是带着几分鼻孔朝天的姿态。

平日这样惯了，上回酒醉在鸾星阁闹了笑话，被自家阿姐和江亦柔联合呛了一通，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

可是在阿姐面前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在阿姐不在的时候恶心她几句，企图给她造成些不快。

知她最是看不惯这些做派，便故意在江亦柔面前变本加厉的出言调戏。

江亦柔本就心思细腻加之看在他是月盈的胞弟，其实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只道：“尚是青天白日，严公子怎么就开始说梦话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星眸漆黑目光柔和的注视着他，严明远被这样温和如水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虚的移开了眼。

“带她去见长姐。”

撂下这句话后，严明远昂首阔步从江亦柔面前走过，躬身进了早早等在门前的豪华车驾，他用折扇扇骨挑起车帘一角，目光在江亦柔身上流连片刻，随后弯唇一笑，“走，去百花楼。”

百花楼？好像在哪里听过。

江亦柔跟在守卫身后，很快见到了月盈，她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与身边几位女宾言笑晏晏。

那仪容姿态衣着打扮，一看便知出身高门。

最先发现她的是坐在侧位的虞婉，虞婉埋头捡掉落的帕子，一抬头就瞧见远处走来一人。

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朗朗秋日里自成一道风景线，那衣裙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可那女子头上却连发饰都没有。

那气质浑然天成，仿若从悠悠空山中走出的不谙世事的精灵，顺着青石板路款款而来，连脚下的草木也跟着她裙摆间的小花摇曳，变得生动起来。

虞婉捻起帕子抖了抖，帕子虽然脏了，心情却蓦然好了起来。

她朝江亦柔露出明快的笑意，江亦柔也注意到她，微微颔首回以一个客气善意的笑容。

“明月姐姐，那人是谁？”

此时严明月也发现了江亦柔，站起身来走出凉亭相迎，“阿柔，你来了。”

江亦柔点了点头，几欲脱口而出月盈阿姊，忽然想起这是严府，应当称呼她的本名。

“明月阿姊，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严明月拉着江亦柔的手引她入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近来名噪京城的鸾星阁阁主朱砂，对外是朱砂，私下我们都唤她阿柔。”

虞婉对江亦柔本就有好感，不等严明月介绍便积极道：“我叫虞婉。”

江亦柔浅浅一笑，“虞姑娘好。”

另一侧的女子默不作声为她斟了一杯茶，轻推到她面前。

“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鸾星阁的主人竟是这般年轻灵动的模样。”

女子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主位的严明月。

“不过话说回来，阿月你是怎么识得这位阁主的？之前竟从未听你说起过。”

严明月打起了马虎，“哦，回京途中恰巧遇上她受了点伤，缘份便就此结下了。”

江亦柔明白，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多半都带着几分谨慎，像虞婉这样的是极少数。

她们通常是善于观察和揣摩人心的，虞婉的年纪要小一些，尚存着几分略带稚气的天真，而这位一看就是有了些许阅历，面上虽是不显山不露水，言语中无不是在打听试探。

江亦柔趁机接过话头，问道：“明月阿姊，还不知这位是？”

不待严明月回答，那女子先道：“姑娘唤我肖荷便是。”

江亦柔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肖姑娘好。”

严明月从碟中取出一块白玉糕递到江亦柔手上，“这是春芳斋的糕点，阿柔要不要尝尝？”

昨夜刚吃过春和从春芳斋带的糕点，味道确实不错，江亦柔接过浅尝了一小口，又听严明月道：“阿柔，你来的正好，过几日便是中秋，我们正商量着办一场琼月宴，本想着过两日将请帖送去阁里，今日你来了，正好同我们一起出出主意。”

“明月阿姊说笑了，我哪能出得了什么主意，论出主意阁里应属海棠见识最多，你们慢慢商定，我在旁听着也好跟着取取经。”

严明月也不再多说什么，说起来是几人商议，其实也就肖荷能出些好点子出来，虞婉的心思全在初步拟定的宴请名单上，莹润的指尖在宣纸上挨个过了一遍，似乎没有见到她期待的名字，抬眸讶然道：“李家公子怎的不在其中？”

江亦柔对京中之人不甚熟悉，眼神从宣纸上一扫而过，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良国公府林青越，定远侯府沈怀舒。

“李家公子，你说的是哪位李家的公子啊？”肖荷转过头，装作没看出她的心思，明知故问道。

虞婉忽然娇羞起来，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提到这茬就默了声，嘴角却是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肖荷打趣道：“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李家公子，喏，纸笔都在边上，你心里的名字自己来写。”

到底是年纪相仿的姑娘，纵使再老成这一来二去的也生动了许多。

虞婉听后也不再扭捏，拿着宣纸走向一旁的书案，往上添了几个小字，“蓟州李家，李易。”

“这满京城多少儿郎都入不了我们阿婉的眼，这李易赴京不过小半载，竟将我们阿婉的心轻易夺去，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瞧瞧这李易到底有什么本事。”

严明月虽然回京有一阵子了，可还未曾见过这位存于信封中的李易，她去药王谷学医五年，与这两位闺中密友亦常有通信。

“让我想想，阿婉在信中是怎么说的来着？”

女儿家到底脸皮薄，更何况还有不相熟的在场，虞婉娇嗔道：“明月姐姐，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江亦柔被这轻松温暖的氛围所感染，眼里也跟着宠溺起来。

末了，有侍女捧着小匣子从小径而来，到了跟前肖荷伸手接过，看也未看便直接递到了江亦柔面前，江亦柔受宠若惊怔愣了一瞬，“给我的？”

肖荷微微一笑，示意她打开看看，“今日初见，刚巧我在玉宝阁定制的头面到了，我见妹妹头上正巧缺个妆点，便权当见面礼了。”

江亦柔求救似的看了眼严明月，严明月安抚似的朝她点了点头，这情况也不好直接推拒，只能硬着头皮打开。

匣子打开的瞬间，江亦柔看清里面的物什，赶紧合了回去。

将匣子重新推回肖荷面前，“多谢姑娘厚爱，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还是特意定制的，阿柔不敢夺爱，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匣中是一对镶着玉石的黄金蝴蝶钗，那玉石色泽纯粹光彩夺目，一看就价值不菲，非寻常人能带之物。

她生在小镇，除了及笄礼那日佩了金饰，平日都是极少带的，都以素色珠花小朵绒花为主。谁成想一到京城，入了鸾星阁，也跟着富贵了起来，但到底那些家底不是自己的，用起来还是会觉得铺张浪费了些。

水云生送来的头面和衣裳，她也只挑最简单素雅的穿戴。

看着辗转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匣子，肖荷垂眸浅笑，玉手轻掀开那雕着粉红菡萏的红木匣子，将里面的那对黄金蝴蝶钗拿了出来，那金黄色的蝶翼随着手上动作，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力，一对翅膀微微颤动。

真的……很漂亮啊。

江亦柔心里这样想着，眼神停在了振翅的金蝶上，肖荷忽然起身，向她靠近，随着动作幅度增大，蝴蝶震颤的更厉害了。

那双玉手拈着这只蝴蝶在她发髻上来回比划，她身体僵硬脊背挺直着不敢动弹，最终这对斑斓的金色蝴蝶还是歇在了她的发梢上。

江亦柔下意识摸向发间，她今日梳着最简单的发髻，两只金钗倒是插的牢固。

她正想起身谢过，那只玉手轻轻压在她肩头，她抬眸一看只见肖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过是一副金钗，阿柔不必拘礼，既然是阿月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座上宾，日后也要多多往来才好。”

受了旁人恩惠，哪有不道谢的理，江亦柔扬起笑脸，“肖姑娘厚爱，那阿柔就却之不恭了。”

“多谢姑娘，我很喜欢。”

肖荷转身回了座，“喜欢就好，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唤，倒显得生分了，不如跟着她们唤我阿荷便好。”

“阿荷……”江亦柔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本带了珠钗，但今晨行的匆忙，有些东西无意间落下，没来得及细寻。”

其实是昨夜在沈府沐浴更衣后直接被请去用膳，晚膳后又直接逃离了沈府，很多东西都落在了沈怀舒的小院里。

一想到她白日里精挑细选塞进衣服的那些暗器也会被他发现，江亦柔心中已经开始尴尬了。

这些都不是最打紧的，暗阁的武器库里都有存货，可惜了那柄上好的匕首，世间恐怕再难有第二柄。

昨夜他与沈怀舒说了那些话，一时半会应是拿不回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