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镇后,一路上比较偏僻,行到中午时,他们就把马车停到路边,然后在旁边生火做饭。
万柳山庄自有人负责这些,用不着石之屏他们去操心这些琐事。
石之屏便把叶明月叫到身边来,随手折了两根拇指粗的灌木,将其中一根递给了叶明月。
“明月,我给你喂喂招。”
叶明月拿着木条的感觉瞬间变了,如同执剑一般,他肃容拱手道:“请前辈赐教。”
石之屏颔首,只是微微抬手,就让叶明月瞳孔一缩。
明明男人还没出手,但叶明月已有那种破绽被看穿被针对的感觉。
他浑身紧绷起来,准备应对无法预想的剑招。
然而,男人的剑并不刁钻,叶明月看见了它,也接下了它。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顺着他的招,男人的剑就有了章法。
那章法就是为了克制他。
叶明月不得不接,接得艰险,接得恰到好处。
快一分就接不上,慢一分就会被刺中。
男人的剑招又变了。
只是针对他刚露出的破绽,些许不值一提的破绽。
他反手去接,又是恰到好处。
慢一分、快一分都不行。
下一次,下下一次,还是这样。
叶明月的额上渐渐渗出了汗,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压力。
不是他恰到好处,是对方让他恰到好处。
在叶明月眼里,这漫不经心的木条,成了步步紧逼的剑。
不给他一丝喘息余地,或者说,只给他一丝喘息余地。
他只有紧绷神经,打起十二万的精神,才能够应付。
剑招越来越快了,叶明月每次都接住了,但难度却越来越大了。
他的瞳孔已经爬上了点点红色,眼里再没有人。
只有那根如影随形的木条。
像记仇的毒蛇,像紧逼的死亡,像压在头顶的大山。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调动了所有的本能,对,本能,在紧逼中存活。
技巧在此刻毫无用处,只会让他接不住招。
他的身上已经被木棍轻轻点了几下,不疼,但每一次都让他瞳孔紧缩,进入更紧张的专注中。
他已忘了一切,只有本能,甚至那木棍的轨迹进入视野之时,他便有了反应。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辨别,眼睛和耳朵判断了一切。
叶明月不知道,他和对面的男人陷入了一种怎样吊诡的画面里。
周围无事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看着这场无声的教学。
白衣男人很少挪动,几乎是站在原地,只是手上的动作挥出了残影,一般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动的。
而年轻的明月公子就站在对方对面,却不停地挪动着脚步,双目发红,大汗淋漓,似乎接下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
一旁的柳琦捂着嘴,生怕自己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
她从没见过叶大哥这副样子,完全沉浸到对敌之中,应对得如此艰难,如此专注。
在她印象里,明月公子永远是清风明月,从容自信的。
此刻却在这个总是满脸病容的石前辈手下,如此地狼狈。
她根本看不清两人的招式,但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叶大哥不强,而是对面太强了。
她感到了难言的震撼,难怪这位会是伯父的好友……
对于别人的想法,叶明月全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一场永不停息的战斗。
最后一击,他眼睁睁看着剑刺来,却无力接下它。
他只能调整着身体,希望不要被一剑穿心。
然而,什么也没有。
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前的眩目,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上。
叶明月回过神,克制着想要大口喘气的冲动。
惊人的热力冲得他面颊发烫,汗水仍汩汩地流淌着。
只是有一方手帕,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前辈,”他于调息中呼唤面前的人,“我还差得很多。”
他说着,握着木条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明月,我的年岁是你的双倍,等你和我一般年纪,你就会超越现在的我了。”
石之屏一边为叶明月擦拭着汗水,一边轻声道。
“前辈,我……”
叶明月觉得自己做不到,又不想在男人面前显得那么没有意志,便将话咽了下去。
“你会怨我将你逼得这么狼狈吗?”
他听到男人这么问,连忙道:
“明月从未这么想过。”
“别急。你说的,我都信。那我说的,你信吗?”
“信。前辈说的,晚辈都信。”
“那么明月,你听着,我说:你会超越我们的,一定会。”
叶明月哑然,他不知该说什么,却对上男人温和鼓励的眼睛。
他已经无力拒绝这样的目光,不由得点了点头,应道:“嗯。”
男人笑了,如同往日的淡淡的笑。
叶明月却觉得眼前一片眩目,和刚才对练结束时的眩目一样。
大脑在轰鸣,血液在沸腾,思绪在飘远。
直到男人将汗湿的手帕交到他手里,对他说:“去换衣服吧。”
他才低下头,觉得脸颊滚烫。
“是。”
叶明月低头快步离开了,其他人也没拦着他,看着他去马车上了。
柳真吾走了过来,凌介之和幽十三站在一边,其他人则陆续离开了。
“真是精彩啊,之屏,我一直不曾忘记过以前你的风采,今日又见到了。”柳真吾叹道。
石之屏不好回应这样的夸奖,却问道:“我是不是有些严格了?”
“不,我觉得这样正好。明月的招式已经够了,而你训练了他的本能。如果之前我对他还有所担心,现在则完全没有了。年轻一辈里,他的剑算是实至名归了。”
石之屏想了想,才道:“是我之前疏忽了对他的教导。”
“你之前那么忙,他能见你一面就不错了。你要是觉得教导不够,现在开始也是可以的。”
“也是。”
石之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之前七号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再说,叶明月是主角团之一,不太让人操心。
叶明月,就是原著里在光明下呆久了,从而投身光明的代表。
与阎四一样,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全心全意地为幽冥殿做事。
但他天资在那里,怕隐藏锋芒太过,引得什幽冥猜忌,便排了个第五。
实际实力,应该和阎一差不多。
他心机深,一直隐藏着,还真没被什幽冥揭穿。
就像现在,他一直为石之屏做事,却未泄露除尊敬、仰慕之外的不该有的情愫。
别人只道他是尊敬这个前辈,却不知道他有别的心思。
然而这也只是对别人来说,石之屏本人却是知道的。
爱慕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尤其是那么近的面对面。
叶明月那一瞬间的眼神,只要被看到,便要引人怀疑的。
好在那时自己在为叶明月擦汗,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这么说来,叶明月的趋光性,真的从未变过。
只不过这两个周目里,自己变成了叶明月眼中最大的光源。
明月……
你是否已经走在背弃殿主的道路上?
因为你想向我靠近,是么?
石之屏有一瞬间复杂的心绪,又将它放逐。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便够了。
凌介之见石之屏陷入思索,便走过来扣石之屏的腕。
石之屏下意识要躲开,又恍然意识到是凌介之,便止住了动作,温顺得如一只绵羊。
凌介之感受了一下,松开了手,对两人道:“吃饭去吧。”
柳真吾问道:“不要紧么?”
“死不了。”
这个答案……
柳真吾不知该说什么。
石之屏却道:“你们先去吧。”目光看向了马车。
凌介之知道石之屏放心不下那个孩子,便对柳真吾道:“让他去吧。我们走。”
“之屏,我叫人送饭过来。”柳真吾道。
“好。”石之屏克制住了道谢。
两人离开了,石之屏走向静默的幽十三。
“怎么了?”石之屏觉得幽十三有些安静了。
这种安静指的不是不说话,而是身上的能量。
“他很强。”幽十三认真道。
“明月吗?他确实天资聪颖,潜力无限。”石之屏拉着幽十三的手臂,往马车边走。
“可你也不差啊,昕儿,在我眼里,并不以武功高低论亲疏,你们目前或许有差距,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变得高大,成为强大的那个你。”
石之屏淡淡地笑着:“你们都将超越我们。因为我们正在老去,而你们还在成长。”
“不……”幽十三回答道。
“什么?”
“你不老……”你也不会独自老去。
石之屏愣了一下,才笑了起来。
“好吧,我不老。”
石之屏来到马车边,松开了拉着幽十三的手,进了车厢坐在幽十五对面问道:“顾儿,下车晒晒太阳如何?”
幽十五想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石之屏想,十五怕是担心麻烦了自己,又不想让自己担心,便同意了。
这样的心思,百折千回,却是为照顾自己的情绪。
十五,你很懂事。
石之屏这么想着,将幽十五连人带轮椅都抬了起来。
他摇摇头拒绝了幽十三的接手,轻稳地落了地。
只是轮椅带一个人罢了。
今天给叶明月喂招,他才发现,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些。
只不过很少动武,又是病体,便让他自以为很虚弱。
不,虚弱是真的,不过,虚弱的他依然强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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