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乐旬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涂柳依归于虚无之前,伸手触上她的额头,源源不断的灵力拢上了她即将进入巧涂道的执念,保存住了她本该消散的□□。

他突然想知道那能将人魂魄护住的秘术是否真的与乌桕子有关。

身为天官,窥探凡人的心思是不道德的,但是窥探死人的,应该问题不大。

涂柳依的执念并不多,很快便清晰呈现在乐旬面前了。

世人都传这句余山上有秘术,可以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但涂氏一族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用来震慑外人的名头罢了。

因为那道秘术是建立在拥有元神之力的基础上。

然而世间修道者众,成道者寡。

这涂家只有开山先祖曾修出过元神并蝉蜕登仙,往后的世世代代再无一人有此能力了。

这涂氏一族不过是微小氏族,虽是远离纷争偏居一隅没有外敌,但近百年来,不知何故,人丁还是愈发稀少了,其中不少幼儿一出生便患了怪病。要么是长相怪异,要么是神智有损。能健康出生并成人的,越发稀少。

涂氏一族,早已岌岌可危了。

直到十年前涂柳依修炼出元神,接过了家主之位,句余山方才生出了一丝希望。

她试图利用元神之力去矫正那些患病幼儿的出生,但多番努力,仍是无法挽家族将倾之势。

那时的她便明白,纵然是拥有了元神之力,也不过是她一人之威而已。

她下定决心改变涂家的困境,于是违背了家规,执意下山来寻求一线生机。

那一年,正是君止大杀四方之时。

涂柳依在漠洋河畔遇到了颠沛流离的焦安世,他的身体已然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救。

她被那个声音吸引着,再也挪不开脚步,她鬼迷心窍般抛下了身上的重任,将他带回句余山,废寝忘食地照料着。

那人虽是救回来了,但面目全非,脑袋也似乎出了些问题,他记不得自己是谁,又来自何方。

他终日沉默不语,郁郁寡欢,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冷淡至极。

涂柳依不忍他如此颓废,处处讨好于他。

他没有了脸皮,她便给他找了一张,他没有了身份,她便给他造了一个。

她想与他成婚,便日日替他纾解心中郁结,甚至让人带他去亡月城散心。

日复一日,从不言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在那焦安世冰心将要融解之时,一群自称来自赤望族的人却出现了。

这群人声称是来迎他回族的,他们一直盘桓在山下,与涂柳依纠缠着,又偷偷传信给焦安世。

那时焦安世记忆全失,读不懂那些信,只是一笑了之。

但涂柳依知道,一旦焦安世记起过去,必定会离她而去。

她怎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便让李悼衣将他们统统都杀了。

焦安世亲眼目睹了那个血肉横飞的场面,他想起了自己也曾被人如此截杀,想起他原本的脸早已在打斗中被毁得面目全非。

他记起了自己的姓名与出处。

他本是赤望族中最讨父亲欢喜的少主赤望甫,当年因为唯邪公子的追杀而流离他乡。

此番前来寻他的便是他父亲的亲信。

因为赤望族在归降于唯邪公子后不久,战乱便平息了。他的族人寻着他气息,找遍了九族,终于找到了他,想要迎他回乡,不料想,却是全数死在了这里。

焦安世不敢相信,那个每日围在他身边,对他嘘寒问冷的人,会为了留住他而杀掉他的族人。

他深知自己不是涂柳依的对手,只求背回族人的尸骨,葬在故乡。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让涂柳依无计可施,焦头烂额。

她想起了当年接过家主之位时,一并继承下来的涂家秘术。

可怜那赤望甫甚至连九连山下的漠洋河都没有走出去,便被涂柳依杀死了。

一招致命,直击心脏。

他的魂魄被涂柳依用秘术封存着。

他此生都无法离开他的魂魄太远了。

他不人不鬼地活着,偶尔会有片刻的清醒,耳边会有个声音告诉他--要离开,离开句余山,杀了她,杀了那个女人。

可是,每次只走到了亡月城,他便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了。

城里的姑娘倒是对他印象颇深,常常相邀着对饮,毕竟这般好模样在亡月城里是寻不到的。

涂柳依便是如此偏执地想要留住他。

然而元神之力终有耗尽之时,这些年,她连限制焦安世下山都做不到了,甚至不得不时常闭关疗伤。

她救了他也杀了他又舍不得他,她至死都在纠结不清着。

而他被制成傀儡之后,哪怕是只有一刻的清醒,都是想着离开的。

在涂柳依的执念中,完全没有有关于狱法盏的信息,那起死回生的秘术也仅仅是提起而已。

她的执念中,满满当当的唯有焦安世一人。

乐旬将灵力撤回之后,涂柳依便是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了。

李悼衣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轻轻地将自己的脸靠了上去,喃喃说道:“谢谢公子,帮柳依保全了躯体。”

保全尸体并非乐旬的本意,人死魂消,身体不过是一具形骸,散了便是散了,他拢住那要消散的尸体不过是想看一看那秘术的稀奇之处。

可惜什么也没有。

不过乐旬倒是从李悼衣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你爱慕她?”话音刚落,乐旬便被自己的冒昧吓了一跳。

“你知道什么是爱慕么?”李悼衣似乎被戳中了心思,他抬起头看着乐旬,目光有几分感激,语气中带着几分克制,“爱慕是想要得到和极力争取,而我李悼衣只是柳依的哥哥。我从小就拥有她,但永远不会得到她。

“你知道么?我们从小就两情相悦了,我们还相互刻了信物,柳依刻的是竹,而我刻的伴生藤。只要信物仍在,我就知道,柳依她心里一直有我。我们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再也不想像族中长辈那样,生出来一些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她只是被迫选择了一个外乡人,而那个外乡人恰好不爱她。她不是不爱我了。你知道么?”

乐旬的一言,正正戳中了李悼衣的心思,他情不自禁地说了许多,可惜该听见的人已经永远听不见了。

乐旬被李悼衣的直白震撼了,不自觉地往门外退去,一直退到了倚在门框上的江彻身旁。

人间的情情爱爱实在可怕,既让人失了心智又失了自我。

江彻从进门起便是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这会乐旬靠过来了,方才缓了缓脸色。

李悼衣看着步步后退的乐旬,似乎觉得那人并不相信他。

于是他将涂柳依轻轻地靠在了地上,抽出大刀,利落砍下自己的衣袖,露出来两个裁切整齐的伤口。

他的身体,曾经长着四只手。

为了更好地站到涂柳依身边,他假死下山,自截了两只手,改了面目,又将本名涂柳文改成了李悼衣。

李悼衣。

他一直在悼念眼前这个永远无法拥有的心上之人。

许久,他似乎回过神了,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将那把大刀丢到一旁。

尔后,他从腰间掏出来一块半圆形的玉,仔细摩挲着,自嘲般笑了笑,将它放在了涂柳依的身上。

那块玉已经被抚摸过万千次了,上面的棱角都已经变得光滑可鉴。

乐旬觉得心头轻轻一震,不过那个感觉转瞬即逝。

那样式的玉,乐旬身上也曾有一片,那是在冤句城时,一个没有脸皮的叫做槐桦的人临终前托付给他的。

可惜乐旬在与天城时元神破碎,那块玉佩也被震碎了。

尤记得,槐桦绵惙之时仍心中怀愧,生怕辜负了涂柳依的情意。

如今看来,就算那块玉仍在,涂柳依没死,也再没有交还的必要了。

乐旬无从得知槐桦与涂柳依有何纠缠,在涂柳依的执念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槐桦的痕迹。

槐桦与赤望甫,一个为爱失去了脸皮,一个却因为不爱失去了生命。

乐旬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默默地看了一眼李悼衣早已结痂的伤口,心中却在盘算着有关狱法盏的事情。

如今涂家主已死,只有李悼衣常年守在她的身边,或许他对狱法盏一事也有所了解吧。

虽然现在提出问题有些不合时宜,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李公子,你可知晓七窍狱法盏?”

李悼衣闻言,怔了一下,双目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你们要找狱法盏?好,好啊。还请稍等片刻,在下安顿好柳依便来。”

他抱起僵硬的涂柳依,将她仔细安置在屋内的旧榻上,破了的窗涌进来一阵风,卷着沙土往涂柳依脸上凑。

李悼衣拼了命般用身体拦着,却发现不管如何都无法将她脸上的灰尘抹干净。

于是,他将涂柳依背了起来。

他长得魁梧高大,涂柳依被缚在背上也不觉得突兀。一切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她,在句余山上到处玩耍。

他从她执意要用元神之力去供养焦安世时便已经想到了今日,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一心只想着,她最爱漂亮了,不能让风吹乱她的头发,不能让灰尘弄脏她的容颜。

乐旬与江彻二看着李悼衣笨拙而又热烈的动作,相顾无言,默契地出门外候着。

俯目望去,那山脚之下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欢歌劳作的身影。

也不知这涂柳依逝世对他们而言,是何种晴天霹雳。

李悼衣很快便出来了,背着涂柳依,身板依旧挺着,脚步坚实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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