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酿完全没有把小花灌倒,她说自己不需要睡在床上,百花丛就是梦床。
“我晚上把与我有关的事情整理整理,我想问问小茶花,我之前在她花苞里藏了一些话,但是她长大了,我忘了是哪一朵了……没事,我明天来找你!”
小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元气满满。
苍宁让桃枝来房把晏长书扛回去,桃枝扛得那叫一个恭敬,跟太子爷一样,生怕摔着碰着。
“他不会又晕了吧?”桃枝问。
晕?
苍宁坐在窗边,盘腿看书,眼见招摇山的晨光招摇,天边泛着温柔地紫红,晕倒的黑蛇就出现在了苍宁的窗下。
他悄无声息地爬过来,身子没有沾上一丝灰,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把自己团起来,双瞳犹若黑曜玉。
黑蛇的脑袋先是往前探了探,尔后知趣地往后退。停滞在半空大约片刻,趁着苍宁翻页的瞬间,沿着木窗往上爬行,最后把尾巴翘在蛇身上,呆在苍宁身边。
苍宁终于瞥了他一眼。
黑蛇歪着小脑袋看她,吐了吐蛇信子,人畜无害,可可爱爱。
苍宁平淡地说:“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见。”
也许还听见了很多不该听见的东西。但仅凭晏长书现在这个用一用能力就晕倒的状态,来日也发不成什么疯。一切都好办。
苍宁没有半丝睡意。纸上的文字一个一个印在她脑中,她看书之余,不忘告诫晏长书:“忘记今天的吻。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黑蛇继续吐了吐蛇信子,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和应答。过了好半晌,他才把收回视线,把脑袋搁在自己尾巴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苍宁瞥他:“你听见没有?”
呆蛇没反应,假装听不见。
“狗剩。”
仍是一动不动。
苍宁没法子,压低声音伸手轻揪住他的蛇尾巴:“长书。”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苍宁手中的蛇尾冰冰凉凉,软软的,有点滑,她情不自禁揉搓两下,迟迟没有放开。
手感绝佳。
这一回黑蛇脑袋明显弹起来,苍宁看见他黑曜玉一般的眼睛显现出震惊的神色,吐着蛇信子想要扭开她的手,但是怎么扭都没有掏出那只魔爪。
苍宁趁机道:“你去神界要乖乖的,听见没有?嗯?”
被揪住小尾巴的晏长书犹豫了一下,最后慢腾腾挪下来,把脑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蛇开始闭目养神。
-
第二日起来桃枝敲锣打鼓送晏长书上学。
相比苍宁的疲惫和晏长书的平淡,桃枝显得格外高兴。
“郎君要上学了!”
他挑的是良辰吉时,听上去比成婚还要讲究。苍宁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有点不安,跟着坐起来。
窗台的黑蛇早就不见了,已然是穿得人模人样。
苍宁忽然很庆幸当年晏长书戴着那款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金面具,这样一来,神界能认出他是谁的神仙就能少得多。
少年穿着一袭玄衣,袖子上滚着暗青色,神色岿然不动。昨夜凌乱的发绾成高高的发髻,竟真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模样。
苍宁伸着懒腰走出来,他过来向她道早安,身上不知涂着什么香,若有似无的,倒也好闻。苍宁不反感,但是苍宁一见他这个衣裳配色就晕。晏长书上一世就惯爱穿这个颜色。
苍宁捏了个诀儿给他换成蓝色,说道:“别穿黑色了,闹心。”
两人离得近,晏长书眉目间冰雪消融,他问:“苍宁,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我忙着呢。”苍宁转了一圈,回身问,“你叫我什么?”
他张唇,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小娘会等我回来吗?”
苍宁瞧了他两眼:“你死在外边我就不用等你了。”
晏长书笑了笑:“那不行,昨晚不是答应你要乖乖的么。”
苍宁敷衍了两句,挥挥手:“去吧去吧。回来检查你功课。”
说罢,他跟着晏长书去了文曲星官处。苍宁回到房里,空瓶的百花酿早已不见,桌上、窗台前好似都被打理了一遍,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叉腰站了半晌,回头站在院落中,用手在额头支起一个小篷,看晏长书两人远行的方向。
看不见了。
但是阳光很好。
这样在神界闲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苍宁的心情无比放松,从心底升起一种怡然自得的快乐。
不待消停一盏茶的时间,一张容颜姣丽的面庞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苍宁微微吃惊。
是小花。
能悄无声息的接近她的人,并非常人,小花一介没有魄丹的魄体,能做到如此,属实是出身神秘。
“你在看什么呢?”小花饶有兴致地往苍宁看的地方瞧,“看谁哇,晏长书吗?他穿这个颜色好惹眼,你不担心吗?”
苍宁:“……你这么快就问清楚了。”
苍宁成功转移话题。
小花叽里呱啦说了很多,苍宁成功从中提取出了关键信息:小茶花枯死了,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当时留下了什么信息。
“有关自己的关键信息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忘记。来的轨迹,去的方向,总觉得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咒。”
苍宁道:“你身上没有任何咒。”
准确来说,小花的身上没有任何被旁人施展枷锁的术法,苍宁可以确定。
苍宁:“说说卍字的事情吧。”
“嗯……”小花开始回忆,“那是一个午后……”
那是一个午后。故事大约就从这里开始。
然后……
“然后没了。”
苍宁不敢置信道:“你认真的吗?”
小花说:“我再想想。我记得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
醒来的时候,小花有考虑一个古怪的问题。
如果自己是一朵花,为什么会在一片黑暗里?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朵花会独自盛开,如果——她对记忆里的世间认知没有出现错误的话,她应该在花丛中吧。
她尝试动弹,可是她无法移动。她尝试呼救,可没有人理会她。她就在这片漆黑的空间独自飘荡,直到一个旋转的光点捕捉了她。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招摇山了。我看见天上有一个巨大的卍字,很有压迫感,是金色的,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小花双手匆忙比划着,“它在旋转,整个世界变得很小很小,就像是……就像是……我躺在一朵花蕊上意外窥见了天空。”
苍宁目光一闪:“你确定吗?”
“实话说,以我现在的记忆,我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我的妄想。”小花凭空在屋檐编了一条花枝,坐在上面荡秋千。少女长长的双马尾蜿蜒在花枝上,纤细的小腿肚上一只蝴蝶翩翩欲飞:“不过我仅存的记忆就是这样。”
相比苍宁美得简单明了,小花显而易见美得艳丽,但不落俗套。一番话后,小花从秋千上跳下来,带着苍宁去看自己醒来的地方。
她找了很久,找到一个很像的山头,躺下后又说不是很像,再换了个山坡。
这片山坡开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一点没有瞧见小花口中的小茶花的影子。
山风拂衣不止,小花张开双臂,懒洋洋地说:“我这样找了很久很久,直到你们来到这里。”
“你为何不出招摇山?”
“我尝试过,我出不去。”小花说,“你看,招摇山是离人间最近的一座仙山,我在这里可以生活得不错,没有花草树木或动物会在乎我是什么魂魄,可是,我若以一具没有魄丹的魄体去往神界,就会被神光所伤;若去往人间,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所以在这里是我最好的选择。”
等这一阵风吹过,小花翻身趴在花丛中,笑着说:“大人来到这里也许是命中注定——帮我排忧解难,更上一层楼。”
苍宁哼了一声:“有人义正言辞地和我说神鬼没有命中注定的事。”
“没有吗?我记得——”小花脸上浮现出了深切的迷茫,她摇摇头,“我知道天府宫里有很多格子,嗯……不记得了。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苍宁皱眉。
也就在一瞬间,她脑中忽然传来了桃枝的求救:
【前辈!呼叫前辈,前辈!速来天权宫,速来!!】
苍宁的思绪被打断,暗暗用神识传递:
【出什么事了?】
那头再无反应。
苍宁对小花道:“有事,你先休息。”
小花答应下来:“你去找晏长书吗?”
苍宁:“找罪受。”
-
苍宁被桃枝的求救惹出了很多不妙的想法。
她有想过是不是晏长书一到神界就开始大开杀戒了,也想过现在神界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模样。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天权宫,还因为不熟悉位置跑偏道了武曲星官的位置,浪费了半盏茶的时间。
神界看上去很和平,没有什么不妙。
天权宫门前的小童正在扫一地的花瓣,苍宁问道:“百花宴还没散?”
扫地小童啊呀了一声:“大人!”
“怎么了,桃枝呢?那男的呢?”
苍宁上下打量,没有发现任何伤亡。
小童捂着嘴笑:“大人是说长书师兄吗?正在师傅座下呢。桃枝上仙,约莫是在院落里整理香囊吧。”
“什么香囊?”
“大人住在三危山,平日里不在主城,可能不知道。百花宴后的三日,可供有情人消遣,若对对方有意,投香囊鲜花可确认心意。”
苍宁看着扫地小童已经扫了一箩筐花瓣,啧了一声:“没想到文曲星官如此受欢迎?”
小童红了脸,挠挠头:“这些不是星官的,星官……废了好大力气才让天权宫安静下来呢。”
小童说得吞吞吐吐,正巧,桃枝背着身子满头大汗地靠在门前:“前、前辈,你来了。”
桃枝怀中抱着大大小小不知多少香囊,颜色各异,款式各异,小山一样高。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堆道到门口的箩筐里,擦了一把汗,又进门去整理。
小童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倒是苍宁,吃惊得张开了唇。
“桃枝你、你这么受欢迎呢?”
桃枝直起腰来:“这些都是郎君的。”
啊?原来是……
只稍一想,苍宁就知道这些都是晏长书的。她作势要进门找人,小童拦不住,她走得匆忙,穿过转不完的曲廊在拐角处和文曲星官撞了个满怀。
“哎哟——”文曲星官嘶了声,头上戴着的花滚到了地上,“本星官的腰——”
苍宁扫视一圈,天权宫里静悄悄的,一点读书声都没有,和在人间全然不同。
“星官,你还好么?”苍宁替他捡起花,扶他起来。
文曲星官借力扶腰站起来,摇头叹气数次,看着苍宁,又摇头叹气,来回几次后,苍宁快要被憋死了,连忙问:“星官,你这是怎么了?”
文曲星官道:“大人,你还是把他接回去吧。”
“为何?”
“他好像不是孩子了。”
苍宁:“意外,纯属意外。”
文曲星官:“他……我……唉,我没有什么能教他的呀。”
“如何不能?我没什么要求,将他教得友善正直就好了。”
“大人呀。”文曲星官郑重其事道,“我觉着他是我这些年见过最知礼数,最有涵养之人了。而且,要说谈吐和知识,那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谈。本官……实在是没什么能教给他了。”
文曲星官此言一出,桃枝第一个高兴起来:“这么说,他很好咯?”
文曲星官:“很好,非常好。本官喜欢,刚撤退的乌泱泱的仙子们也喜欢,你看我这宫门口,全都是香囊花瓣,实在是……实在是……百年难见的盛况。大人,你看?”
苍宁顺着文曲星官所指看过去,晏长书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姿态、仪容无一不是顶好的,令人赏心悦目。
他垂头翻看着书卷,察觉到苍宁的视线,隔着距离与她遥遥相望,起身走来。
文曲星官笑容满面,似乎很是满意。
晏长书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张口就喊小娘。那声娘字还没出口,苍宁一个箭步捂住了晏长书的嘴,紧紧贴着他的唇瓣,不让他说话。
苍宁眯眸,用视线暗暗警告。
她可不想满神界都在传她和晏长书有个孩子,她不知为此解释了多少遍了。
晏长书的鼻息萦绕在苍宁指间,有些痒痒的。她收回手,晏长书弯着眼眸道:“苍宁,她们的花和香囊,我都没有接。”
他的嗓音带着少年的清脆,连声音都是轻快的。
苍宁举起手里的花:“巧了,我有一朵。”
晏长书的笑容下意识凝滞了一瞬。
文曲星官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漂浮不定,慢慢背下手,暗暗拍了拍自己想要夺过自己的花儿的冲动。
苍宁说:“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我忙着呢。”
她转身要走,晏长书伸手拿走了她的花儿。
苍宁借机对文曲星官道:“你看,他年岁小,还是不知礼数,得靠星官多教导。”
文曲星官苦着脸:“欸。”
苍宁自顾自往外走,晏长书越过文曲星官,一路跟着她:“苍宁,你去哪儿?”
“别管我。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别怪我不理你。”
许是苍宁眼中的漠视,口中的话语都太过绝情,他有些气息不稳地牵住了她的手腕,将他带到门后。
天权宫前,文曲星官自然会避嫌,可门后还有正在忙活的小童和大惊小怪的桃枝。
苍宁皱眉:“你做什么?”
他沉声道:“我知道你要将我一脚踢开很容易。”
“你知道便好。”
晏长书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往上抬,云袖之中,露出她雪白的臂膀。
耳听着门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声越来越近,像是时间一样挠人,苍宁悄声警告他:“这里是天权宫,你成何体统!”
他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蕴含着小心翼翼的情感,苍宁回过头,不愿看他的眼睛:“你怎么回事?”
“我不是要阻碍你,苍宁。”
“你阻止不了我。”苍宁道。从前,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况且,真好笑。苍宁对他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就阻止阻止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苍宁,你相信我。”
“相信个屁。”
几番不明不白的“知道”说了几轮,晏长书无奈地笑了两声。他放弃了言语游戏,轻轻侧首,垂下头。他的气息离她的手臂越来越近,炽热的唇瓣没有在她手腕处暧昧的游弋,而是干脆利落地伸出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血没有流出来。
苍宁不是因为疼痛低呼出声,而是因为突然。
“你这个骗子——”苍宁咬唇。
晏长书喉珠滑动,将她的血吞咽下去,低垂的双眸滑过浅浅的,赤青色华光。
晏长书:老婆我超努力的!
苍宁(冷漠):看不出来。
晏长书:好吧。(灰溜溜)就算这样也会努力的(握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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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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