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祭品的他们居然出现在了河底,而且还是一副早已死去的模样。
安黎想起村子里贴着黄对联的几户人家,一户人家房门上贴有黄对联代表两年前曾有亲人离世。
这样的门户一共有五户,加上被红对联覆盖的玩家现居的那一户,一共是六户,正好对应了六个被视为祭品羊的孩子。
他们,是早已死亡的过去。
想到这安黎忍不住皱起眉,如果事实如此,那么还缺一张脸。
那个被编入副本规则的一部分却极力对抗规则的女孩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安黎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待在水下处于呼吸无门的状态中这件事,满脑子都是那张指引自己跳进明河的照片。
她之所以会想要进来是因为照片背面的文字,“吃掉”两个字始终让她耿耿于怀,而这其中最大的推力当之无愧要归功于照片表面的水腐痕迹。
安黎认为这照片应该是从明河里捞出来的,那么问题是,是谁把照片捞上去又埋到废楼底下的?
“村里有个疯老头。”低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安黎顿感心惊,她猛然回头!
女人厚重的长袍在水中沉浮,精致的刺绣图腾因遮挡交错,诡谲不失庄严之美。安黎并没有过多注视,她将视线全部汇集到了遮挡女人脸部的面帘上。
可惜在水中那块单薄的布虽免不了水浪的冲掀,但女人的手一直牢牢桎梏着它,这也就导致安黎无法看见她的面容。
“那疯老头十年前也还算老当益壮。”女人说,“直到某一年失足落进了明河里,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人也就此疯癫。”
“如今,就住在村子北边。”
顺着破砖烂石铺成的小道望到头,摇摇欲坠的危楼之下佝偻着一个沧桑干瘪的老人,他头发花白,脸上沟壑难填,泪水顺着其中止不住落下。
老人满手都是泥灰,他的嗓子像生锈破损的风车,大风刮过,发出的是挤压出来的嘶鸣。
老人不停捡拾着满地的碎石,他慢吞吞地收拾着,喉咙里似鼓了风般难受,却仍旧试图将土楼还未坍塌的部分收拾干净。
他捡起地上残破的透明塑封袋,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袋子揽在怀中。
“天丫头啊……丫、头……”
“梁佑天。”女人摇着头,似是十分遗憾,安黎猛然蹬动双腿,身体被带动向前一把掀开了女人的面帘,入目是一双紧闭的眼,她嘴巴没有张动,声音却清晰入耳,“真可惜,作为人死掉了啊。”
安黎没有因为看见女人的脸而停下动作,她左手牢牢抓着女人的手臂,掀开面帘的手猛然发力,一把拽掉了那块碍事的破布。
祭祀用的礼袍分明是无比重要不容任何人毁坏践踏的庄重之物,女人对于安黎的动作却并未显出恼怒的神情。
“被圈养的羊,本应该是它食物才对。”吵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安黎忍不住咬牙,窒息感逐渐褪去,她注视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女人,目光牢牢刻在了她眼部与嘴部的细小针痕上,“作为食物,她实在是不够合格。”
“别说了。”无名的情绪烧灼着安黎的大脑神经,此刻河水形同虚设,她在水中发出了声音,水的浮力也骤然消失,她带着女人一同向下坠落,“峥峥,别说了,这绝对不是你会说出的话。”
“峥峥,不错的名字。”女人被安黎攥紧了手臂牢牢控制着下坠却并无慌张,音调反而带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我想想,阿铃已经第三十七次被你们这类人认出身份了,也有不少人许下要替她找回名字的承诺,但没有一次找到过她的名字。”
女人不由嘲讽:“连边都没沾上,自欺欺人的重新起一个也不是没见过,但对着我喊她名字的,你倒是头一个。”
“你好好看清楚了,我是主持祭祀的大祭司,自始至终都是牧羊人。”
安黎横眉冷脸,后背重重砸在交盘错绕的根茎上,疼痛对于她来说仍然遥远,钳制女人胳膊的手突然松开。
她不知何时将一枚小小的木雕剑摸出,以极快的速度划开了底下粗壮的根茎。
从头到尾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女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安黎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慌张,而是希望,她布满针孔的眼皮下包裹的是一对乌黑晶亮的眸子,里面闪烁的是生动的期盼。
安黎进入副本后,眼里栩栩如生的只有几种存在,玩家、boss和游戏幕后的名为“纽带”的介生物。
初见大祭司时因为她呈现的视觉效果,安黎一度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因为从她进入游戏之后的体感来看,峥峥很可能是副本boss,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同样精致的女人。
起初她的猜测是,两人之间有一个是纽带。安黎更倾向大祭司是纽带,毕竟峥峥的行为足以证明她绝对不可能是纽带。
但这个想法也很快被否决,第一次在明河边见她时她说过“不过是一点恩泽而已”,安黎觉得一个能搞出这么大个“游戏”的介生物,估计是不乐意叫别的介生物“山神大人”的。
而一个怪物代言人般存在的“大祭司”居然能这样傲慢的亵渎“神的恩泽”这种事安黎也是第一次见。
所以大祭司并不是大祭司也不是纽带,她眼部和嘴部的针孔告诉她,她是羊。
作为牧羊人的大祭司怎么可能是羊呢?
只有作为羊被献祭,同时成为副本boss的峥峥才会是羊。
将副本boss分裂的操作安黎见过,那只黑猫就是如此,硬要说的话,似乎每一个副本的boss都是被分裂的。
小红和娃娃小红、白天被困住的清醒的温执和晚上作为刽子手的温执,强说分裂似乎也说得通。既然如此,那么大祭司和“阿铃”又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人?
安黎是在看到她面部的痕迹的那一刻想明白的,“峥峥”是她和女孩一起定下的名字,她本以为喊出这个名字女人会唤起什么。
但她的反应让安黎失望了,她还以为对方的认知已经被污染,彻底将自己当做了“大祭司”,好在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微不可查的神态变动告诉安黎她应该至少还保留了一部分自己的意志。
“村子里的人就算死也会被树根卷入地底明河。”安黎划开根茎的力道骤然加重,一柄小刃势如破竹生生切开了粗糙的根,“梁佑天死之前做了什么吧?”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可能是用了什么方法切断了明河底下根茎与自己的联系,将代表自己坟冢的树拔除了。
手中阻力一松,一条根茎被安黎成功斩断,她转动着手中木雕剑,余光注视着抽动后陷入死寂又极速枯萎的根,正视女人的脸,露出一个微笑:“你要阻止我吗?峥峥。”
女人只是望着安黎的笑容,没有回答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她眼里倒映的是一场大火。
那是一个跟眼前少女一样拥有特殊发色和瞳色的女人,烈火烧毁了所有的树,一直灼到河底困住百十尸骸的根。
村子里的祭祀将人如羊一般割喉放血注入银罐,那罐子连接的是“山神”的根。
这片荒山早就成了怪物的躯壳,血土蔓延之处是它的根,是人的血管铸就的根。
紫发绿瞳的女人将自己的血注入罐中,一把火烧了布如蛛网的根。
明河边祭台前,正专心绘制咒文的女人动作忽然顿住,她像是脱力般软下了身体。
良久,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手中绘制用的工具滑落在地,她疯狂地抓挠起自己的头发,喉间发出艰难的气嗬,呕吐的**使她忍不住弯腰伏地,像被抽了骨头般狼狈。
女人的异样吸引了原本朝向明河的村民的注意,她旁边正在进行祭台装饰的村民正欲上前询问其状况,身体也不自觉顿住,而后抬起自己的双手,脸上有惊讶有茫然还有如潮水扑面的恐惧与惭愧。
他们都干了什么?
封了活人的眼和嘴,对待牲畜般放了他们的血。
仿佛扎入大脑的树根被抽离,村民接二连三回想起了多年来造下的孽。
蹲在树上的林清夏将底下变故一览无遗,她不自觉凝神,抓着树干的手悄然收紧力道,树皮被抓得稀稀拉拉落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唐瑞拂去头上落叶,疑惑抬头,无数枝叶劈头盖脸地砸下,他大惊失色,连忙拽着身旁周乐辞和赵文静闪避。
失重感却在此刻突至,脚下土地毫无征兆崩塌,唐瑞下意识张大嘴想要呼喊,汹涌的黑水却紧随其后灌入他口中。
这一刻,唐瑞突然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险些被这一下冲击得失去求生动力的唐瑞感觉领口收紧,有谁提溜着他的后衣领艰难地拖着他在满是土石的水中移动。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被拽到了岸上,回头望去,葱郁遮天的茂密树林塌了大半,尽管如此还没结束,四周仍有高大树木不断坍塌馅进地里,土地在崩毁,明河蔓延而至。
“发什么愣!快跑!”赵文静恨铁不成钢的吼声拉回了他的意识。
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在陆续坍塌,他们此刻要做的是逃跑。
树林出口近在眼前,两人几乎是踩着最后一块塌陷的土地跨出的林子。
赵文静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迅速折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枯木枝递到塌陷形成的泥水坑里。
“抓住这个!”她大声呼喊着黑水中费力游向岸边的郁帆。
一旁的唐瑞望着面前几乎塌陷成另一片明河的树林,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周乐辞丢了!
终于将郁帆拉上岸的赵文静对于状况外的唐瑞有些恼火,但还是强压下躁动的心打算好好说话,不想转头却看见他一副想要跳水的模样,吓得她连忙将人拽住。
“你干什么?”
“老周没上来。”唐瑞面色凝重,“我得去找他。”
赵文静皱眉:“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唐瑞终于冷静下来,冲动转变成深深的无力感。
“你先别慌,他会游泳吗?”赵文静安抚问道。
她本以为得到的答案无非是会与不会,再不济是跟唐瑞一样的“会一点”,但面前人的回应却奇奇怪怪。
唐瑞像是大脑过载一般,嘴里的话癫来倒去:“他会一点、不对不会、哦不,他会,我是跟他学的。”
赵文静:?
唐瑞渐渐冷静下来,镇定得仿佛刚刚慌到准备跳水送人头的不是他。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突然就塌了。”郁帆忍不住问,“她下去很久了,现在又出现这种事……”
“别担心。”唐瑞对此却是无所谓,“她能有什么事?”
他更在意心中的异样感,大脑告诉他不用担心周乐辞,可心里却堵得慌。
周乐辞发现自己好似忘记怎么游泳了一样,他的身体不断下沉,怎么努力也浮不起来。
身体像被钉死了一般无法动作,手臂被水浪裹挟着,无论如何也无法自主发力,肺部空气被无限掠夺,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朝自己跑了过来。
可就在下一秒,熟悉的身影旁边猛然炸开数条触手,顷刻间便扎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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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两脚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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