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来信
兵符。
皇家秘史,方家先祖曾是大胜某位皇子的帝师,后来助皇子登上帝位。于是皇子为嘉奖帝师忠心,在登基的同一日,将一半兵符交由了他,并昭告后人,方家世代可保管此兵符,无错不可收回。
可这样东西就像是竹筷上的刺,看起来平平无奇,可若是被扎了手,也会流血,甚是碍眼。
荀长忧笑着看着身前的人,眼神里的杀意却展露无遗,若非小七此次没能好好完成任务,他也不想用这一手段。不过无妨,即便是被世人知晓,最终的骂名不会是在他的身上。此事虽委屈了小七,可小七是他一手养大的人,本该为自己承担。
这也是小七身为皇子的责任。
荀长忧伸手按着他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叹道:“你自小在孤身边长大,没有几个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幼时同伴,皇兄自然要为你留下他。可孤担心你受他左右,是以孤手上需要有制衡他的手段,才能安心让他留在你的身边。”
兵符……
荀卿面上不动声色,笔杆上留下了几个指印。此前方正臣在卸下将军一职的时候都没有将兵符交出,可见对其意义不一般……荀卿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令人可怕的深沉与冷静,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皇兄……若是我为皇兄拿来了兵符,皇兄真的会放过他,也保留其将军一职?”
“好啊。”荀长忧笑着说道,“你这么珍视他,孤自然答应你,孤只要兵符,绝不动方家任何一人。”
得了他的允诺,荀卿心口蓦然一喜,翻身从荀长忧身上下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多谢皇兄,臣弟代将军先行谢过皇兄。”
说完,荀卿直起身又小心翼翼问道:“皇兄,那……若是将军再送了拜帖过来,我能否接下……”
荀长忧侧坐起身,手托着脑袋俯视着他,“看来小七是真的在乎他,让皇兄都有些吃味了呢。”
荀卿手指在袖子下轻轻一抖,他连忙跪着爬到荀长忧身前,抓住他的衣袖,对上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郑重其事道:“皇兄与我血脉相连,他如何比得上皇兄在我心中的分量,若是皇兄开口,我愿意此生伴于皇兄身边,可我万万不会这么对他说出此等誓言。他不过是……不过是我偶然得的一个小玩意罢了,皇兄若是不喜欢,我再不去理会就是。”
“……”
荀长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盯着荀卿的眼睛,像是在估算他话中的真假。
良久,他莞尔一笑,摸上荀卿的头顶,“有小七在侧,孤便是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会觉得孤单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荀卿脸上一喜。
“多谢皇兄!”
一打开书房的门,艳阳直射在脸上,荀卿闭了闭眼,偏过头,眼前蓦然出现一片阴影遮去了日光,他睁开眼,鲁思微弓着身为他撑开了伞,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
荀卿从小便感谢他的察颜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沉默。
荀卿道:“走吧,我们回府。”
“是。”
从书房回到皇兄的侧殿,简单收拾了东西便打算离开了,路过一个宫殿的院前,荀卿脚下微顿,他抬头一看,正是皓日长公主殿。
皓日长公主备受宠爱,所以离皇帝的正殿最近,所居之地也是除了正殿之外最大的宫殿。长公主远嫁之后,殿中的所有下人都被遣去他处,除了一个打扫整顿的人之外无人进入,这里也就成为了他幼时绝佳的避身之所。
他母亲身份卑微,生下他没几日就去了,他虽为皇子却不受父皇的喜爱,是以宫中也就无人在意他,甚至连伺候在侧的宫人都能欺侮他。
稍大些之后去了太学,那些朝廷重臣之子更是将他追的到处逃窜,大雨滂沱,他迷了路,这才让他误打误撞跑进了这里。
这里本该是禁地,可那个男人却为蜷缩在门后的他撑起了一把伞,单手抱着他,将他带进了公主殿内,并为他洗了澡换上新衣裳,包扎了伤口,甚至拿了从未见过的新鲜可口的食物来。
是以后来每次受了伤就忍不住往这里跑。不需要进去,光是躺在宫门口就能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他不是不害怕被人发现偷偷进入这里的后果,可他更害怕那些人的折磨。
渐渐熟悉之后,他发现那个男人每日都在打扫,长公主殿太大了,他一个人根本扫不过来,有时候好几日不见人影,偶尔出门发现躺在门边的他,就会把他抱进去。
他好奇男人的身份,同宫中的老人暗地里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人曾是获得武科的榜首,皓日长公主的贴身护卫。可不知为何,长公主和亲的时候带了百十号人随行,却独独没有带上他,大家都传,长公主这是抛下了自己的狗。
可他总觉得并非如此,也许长公主是将自己的家,留给了最信赖的人。
回过神来,荀卿远远看见宫门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拿着扫把朝他行礼。
初见时那人还正值壮年,却年纪轻轻就白了头,现在看这头白发才符合他的身份。
荀卿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出了宫,马车已经在候着了,陛下身边的第一近侍一甲端着笑脸凑上来,双手稳稳递上一个册子,“七王爷,陛下嘱咐小的给您送些东西。这些孩子们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还请您千万收下,不要拒绝陛下的一番心意。”
荀卿看了看后面一水的端着宝贝的宫女太监,冲他点了点头,说道:“代我好好谢过皇兄,皇兄的亲手挑选的,必是合我心意。”话毕荀卿径直上了马车。
鲁思微从一甲手中收下了册子,两人眼神相接,鲁思微给了一甲一些银子,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甲捧着手中的碎银子也并未表现出过多欣喜,不露痕迹的将打赏收进怀中,冲着远去的马车躬身:“恭送七王爷。”
马车滚动,鲁思微将手下的册子递了上去,“王爷,您过目。”
“……”荀卿揉着脑袋不说话,他从未觉得与皇兄同吃同住会让他这么疲惫,神经长时间的绷紧,突然放松下来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本册子,荀卿皱着的眉心收得更紧,复又闭上眼睛:“拿走。连带着皇兄送来的东西一并收进库房,不许摆出来。”
鲁思微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心口不一,默默收起了册子,“是。”
顿了顿,荀卿睁开眼睛,“方……将军的拜帖,这几日可有送来?”
鲁思微正要摇头,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王爷,送至府上的帖子都先去了陛下案前,最后能到回到老臣手上的也没有几封了,臣查过,并没有这几日的。”
说着鲁思微从坐下拉出一个小木箱打开递给他,随后自己退了出去。
小木箱一开便是熟悉的沁人心扉的淡淡檀木香气,荀卿看见里面放着的一封封拜帖猛然怔住,枯竭的心脏复又开始了跳动,奋力的崩了一下,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箱子里几乎要装满了,荀卿拿了最上面一本打开,方方正正的字体,很是熟悉,就好像……哦……他想起来了,在太学的时候,方正臣经常去描他的字帖,所以这笔迹看起来,与他的相差无二。只是他的字看起来更加工整,而方正臣一向不爱束缚,每每写到最后一笔,笔锋就随心所欲的飞起来了。
拜帖里的内容很简短,无非是几句关怀问候,十分规矩。
敬安。回京多日无信,我甚是挂念。听闻皇城夏夜常有灯会,若是有闲,可否同去瞧上一眼。一切都好,勿念。
敬安。近来府中的兄弟在山中捕到了一只野山猪,商量着在园中架起篝火烤制,若是有闲,可来尝个新鲜。来不了也没关系,我会差人送过去。一切都好,勿念。
敬安。皇城的夜间十分凉爽,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贪凉。听闻你近来不在府上,索性我近来无事,可以去给你收拾打扫。一切都好,勿念。
敬安。
一切都好,勿念。
一封封的拜帖,开头的‘敬安’,结尾的‘一切都好,勿念’,听起来规矩的微妙,可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进城当日,皇兄让他们从小门而入,算是立下了君臣之威,此事恐怕早就在各家之中传遍了,那些看不惯方家的人怎么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时候,他们近几日不会好过。方正臣是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于是才在每一封的拜帖上都附上了这句话。
这个笨蛋,自己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有空担心他……
荀卿捏紧了拜帖,猛吸一口气,胸膛蓦然一阵尖锐刺痛,痛的让他呼吸不上来,脑袋里被这一封封带着温度和声音的拜帖占满,一个跑跑跳跳,分秒都停不下来的人影活生生浮现于眼眸之中。
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刻进了心里,少之又少的回忆如同风车一样,只轻轻眨一眨眼,长睫掀起的微风吹着风车开始悠悠转动,他就像生怕这个人从他眼里飞出去,慌忙的赶忙紧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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