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晋江文学城

爱姐心切。

在张虎黝黑的爪子快要伸到向清歌面前的时候,林越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姐拽了过来。

张虎的脑子只在打麻将时有用,对于出幺鸡还是出八万以外的问题,都需要好一段时间来反应。

还不一定能反应清楚。

譬如此刻。

“光天化日,你干什么呢?快给人女生放开!”张虎怒目圆瞪地训斥林越,转而又软着声音安慰向清歌:“你别害怕,他昨天跟我打架了,拿你撒气呢。”

林越嘴角扬起一个憋不住的笑。

他认同地点点头,冲一头雾水的向清歌解释:“对。姐,他就是昨天满嘴扯皮的那个混子。”

一声“姐”让张虎的理智终于归位,看清了事态。

他恼羞成怒地收回了亮着二维码的手机。

旋即,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刚刚有人骂自己“满嘴扯皮”。

“王八羔子,你才胡说八道,我昨天说得可是真的,什么叫满嘴扯皮?”张虎急吼吼地要证明自己,“你妈真出轨——”

话还没说完,林越的拳头又挥了过来。

贺时年一直静静观察着时局,举手投足带出一阵风,飞快地拉了张虎一把,让林越的拳头堪堪擦着张虎的发丝挥过。

向清歌也起到了拉架的作用。

她正眼没瞧张虎,训林越说:“蟪蛄不知春秋,你干什么呢?牛肉都老了,吃饭。”她揪着林越的衣服往包厢走,围裙都不拿了之。

张虎听不懂什么叫蟪蛄,什么叫春秋。

偏头求助贺时年,后者看上去表情凝重,一丝不苟。实则还在疑惑懒羊羊为什么会被讨厌,压根充当不了张虎的百科全书。

但人类传达情感的方式不止语言一种。

张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欣赏的小姐姐可能把自己当成了胡说八道的疯子。

于是急急忙忙亮出手机,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有照片呢!”

走到包厢门口的向清歌停住了脚步。

已经被推搡进包厢的林越也探头出来,不可置信地问:“他说什么?什么照片?”

向清歌摇摇头。

理智告诉她:她此刻应该毅然决然钻进包厢,不听信别人的疯话。

但她转头,发现这个地痞流氓的表情很认真,他身旁那个小喽啰也一脸凝重。

几分好奇和一丝恐惧支配着向清歌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直到看见手机上明晃晃的照片,她走不动了。

向清歌她妈总体来说是个温柔的女性。

虽然对内经常暴露出母老虎的庐山真面目,可在外人面前,却以“温柔”著称。

特别是她的一头长发和舞蹈老师的身份,无比贴合“温柔”一词。

此刻,照片里的人就有一头标志性长发。

看着他妈和这个陌生男人脸贴脸的自拍,林越眼珠子要瞪出来。

而向清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半晌,锅中红汤的咕嘟作响声勉强把她的思绪唤回。

向清歌把七零八碎的想法一股脑塞进兜里。

她梗着脖子,倔强地问:“你哪来的照片?”

张虎:“你猜这男的是谁?”

“谁?”

“我二叔啊!”张虎幸灾乐祸地笑。

贺时年见三人都围着照片,也平移过去凑了个热闹。

“很好看。”

他发自内心地赞美。

结果三人的视线齐刷刷都向他投来。

被各色视线包围的贺时年很局促,吞了下口水,说:“真的。”

“真你大爷。”林越噔噔噔地走了,没回包厢,径直出了店门。

向清歌大脑空白,一键跟随。

却被察言观色的老板拦在了店门口。

老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睹了这边事情的全过程。

这种情况,他也不好再拦这姑娘吃饭,只能小心翼翼道:“姑娘,那个,钱,账还没结呢。”

*

向清歌忘了自己扫了多少钱。

也忘了她和林越是怎么回家的。

她满脑子只有那张照片。

震惊占据了她和林越的全部头脑。

两人浑浑噩噩地走到家门口,机器人搬推开院门。

深红铁门的吱呀声烫在向清歌心头,她回过神,没有犹豫地拉着林越匆匆跑了。

等向书业探头到门外看,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空如也。

他只当是哪个过往的小孩儿淘气。

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一双儿女正跑得气喘吁吁,躲在巷子一头的黄桷树下。

过路街坊见了姐弟俩都招呼一声,向清歌也“爷爷奶奶”地应着。

可除了应这么两句,她和林越对视,只有无言。

“我给妈打个电话问问。”林越翻出手机就要拨号。

被向清歌一掌匆匆夺过。

向清歌头疼,看着自己弟弟茫然无助的神色。

她憋了半晌,想出个安慰林越也安慰自己的可能:“问什么?现在AI这么牛,说不定是AI生成,故意整你的。”

林越有气无力地“昂”了一声,并不接受这个说法:“那张虎和我又不认识,他昨天见到我的时候就这么说了。”

半分钟的沉默。

“那不还有眼镜呢?说不定他和眼镜有仇,算到了你头上。”向清歌分析,“而且我刚刚看的时候,发现妈右手腕上是空的,一定有问题。”

这话一出,林越垮着的肩膀霎时间就直了起来:“真的?”

“真的,我仔细看了的。”

姐弟俩都知道,林书婉的右手腕上不可能是空的。

几年前的母亲节,他俩把压岁钱和零花钱混成一堆,东拼西凑地买了各种珠子,外加几颗向书业赞助的金豆豆。

林书婉收到手串的时候热泪盈眶,之后就一直不离手,手腕怎么会突然空呢?

林越心大,被这个猫腻安慰到,认定这就是AI和闲人联手的一桩恶作剧。

立马双眼又变得发亮,嘻嘻嘻地傻笑。

向清歌也笑,只是笑得太牵强。

倘若简单一张照片摆到她眼前,她断然也不信。

恰恰是她妈右手腕上消失的手串,意料之外却又很真实,颇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兆头。

让向清歌双腿发软,心底发毛。

林越转身要回家。

向清歌拦住他,语重心长地交代:“这事儿你先别告诉爸妈了,等找到那是AI的铁证再说。”

林越点头,问起向清歌怎么找证据,都被向清歌谈天说地,声东击西地敷衍了过去。

管他怎么找,能拖一时是一时,向清歌想。

但时间受雇于命运。

所以朱颜辞镜,西风凋碧树。[1]

想赶它的赶不走,想留它的留不住。

*

林书婉这几天去了外地,带舞蹈班的几个人去参加比赛。

晚上打来视频,还指名道姓地要林越和向清歌接。

向清歌闷在房间里一天,听到她爸敲门喊她的声音,差点被吓得魂魄出窍。

打开门,一部手机被送到眼前。

向清歌和屏幕上她妈的眼神交汇,心里一惊,垂眸躲了过去。

林书婉没发现什么不对,还在那边问:“你的校服洗了没呀?我这周不在,你记得袜子一定不能扔到洗衣机里的啊!”

向清歌嗯嗯啊啊地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脑子还是那张照片。

看着林书婉,她几度欲言又止。

磕碜的表情让林书婉以为她便秘了,又问:“你爸这几天做饭没?别顿顿都外卖,你看,你一吃外卖就又消化不良了吧。”

这是很漫长的一场通话。

向清歌坐立难安,左右为难。

比起心里装一个沉重的秘密,她还是情愿接受便秘的痛苦。

起码那是终将会于自己分离的污秽,比有口难言的秘密好受多了。

未了,林书婉像在清点羊群的牧羊人。

这只崽好端端的,并不代表另一只就也没问题,还是要自己见一下才放心。

于是又让向清歌把手机传给林越。

向清歌连声答应,把这枚定时炸.弹一样的手机递给林越,匆匆回房。

约莫七八分钟后,她的房间门又被敲响。

林越脸色沉重,捏着手机。

向清歌顿时起立站好:“妈还要我接视频?”

林越摇头,迈步进来,一屁股坐在向清歌的床上:“已经挂了。”

察觉到气氛不对,向清歌说不出话。

林越把手机递给向清歌,声音艰涩:“姐,妈刚刚也没带那串珠子。”

手机屏幕上是林越截下来的屏。

林书婉两个手腕都空落落的,空得像向清歌此刻的大脑。

“你……这……唉……”

向清歌吸了三次气,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向书业还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地闪出来,伸着手吓这姐弟俩一大跳:“我的手机。”

林越木着脸把手机还给他爹,兀自回房了。

向清歌也机械地关上了自己的卧室门。

向书业在门外愣了三秒,一头雾水之时,门又开了。

向清歌犹犹豫豫地问:“妈妈刚刚给你说了啥?”

向书业:“没什么,就问了问你们,然后让我看她临的帖。”

林书婉最近好上了书法。

临走时顺了向书业的一本《曹全碑》,一沓纸,一瓶墨汁以及一支毛笔。

要不是刚刚在视频里做了展示,向书业还不知道。

他练了十几年的字,书房里的家当多到自己都不清楚。

向清歌问:“你咋说的?”

向书业低头,目光在刚开局的手机棋盘上:“说让她从控笔开始练,别没学会走就要跑。”

向清歌五味杂陈地“哦”了一声,再次关门。

瘫倒在床上,她不觉得她爸的回答有问题。

甚至如果她妈来问她,她都很有可能这样说。

林书婉的性格让向清歌经常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怎么能给自己当妈?

两周前一时兴起要学配音,音没配几句,就给一个扬言提供渠道的账号转了两千八百八十八,毫不意外地被骗了。

两个月前要练瑜伽,等一堆工具先后被送到,七天退货期一过,林书婉的兴趣刚好也就没了。

总之这种案例多如牛毛。

如果生活还是风平浪静,向清歌只会把她爸刚刚的那句话当做善意的劝告。

但现在,想到那张照片,向清歌有点儿懵。

这么回答真的没问题吗?

可如果有问题的话,问题又何在呢?

她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来了。

*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向书业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我去找越越了,中午不回来。你在家里等着别出去,他如果回来了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向清歌迷迷糊糊地应道:“好——”

顶着鸡窝头坐起来的时候,她重新回味了一遍这句话,连忙又拨回一个电话:“啥?你刚刚说啥?林越咋了?”

向书业的声音中满是焦头烂额:“找不到了,手机没拿。你乖乖在家等着昂。”电话被匆匆挂断。

恰如一盆凉水泼到了向清歌身上,她急忙爬起来,上下三层楼都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的确没有看到林越的身影。

推开卧室进去,就看见他的手机端端正正放在书桌上,极其醒目。

钱和书包却都带走了。

向清歌心里很凉:她弟不是会忘记带手机的人。平时手机离手三分钟就浑身刺挠的人,会忘带手机?

正这么想着,向书业的电话又给她打了过来:“你俩昨天不是去吃饭了吗?他咋了你知道不?”

向清歌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应该是知道的。

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那张照片。

但她似乎不能把这个原因告诉她爸,只能哑着声音扯谎:“不知道。”

沉默了一阵,她又不确定地说:“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你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

*

林越去了爷爷奶奶家。

昨晚他枯坐了一夜,生生坐出了灵魂出窍的感觉。

夜是黑的,他心里也是黑的,茫茫然一片黑。

天色将亮时,他的茫然也一并褪去,剩下满心的怨愤。

怨他们不能安稳地生活,当初还要把自己从爷爷奶奶身边夺走。

他在家里跟向清歌如履薄冰争了几年宠,好不容易和爸妈混了个脸熟,结果妈妈转头搂上了别人。

爷爷奶奶的安稳离他远去了。

爸妈的安稳却也是海市蜃楼。

林越愈发觉得自己是夹缝求生的一棵草,红着眼收拾了背包,攥着钱溜出了院门。

等向书业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回爷爷奶奶家的大巴。

*

向清歌在家里等,等得如坐针毡。

她甚至不敢再给她爸打电话。

找到林越,然后呢?

如果她爸问起为什么要乱跑,林越会不会红着眼吼出来?

窗外一声闷雷在云层里翻滚,又是要下雨的势头。

向清歌揉了揉鼻子。

莫名地,她想起一本书。

从前无聊,爱往向书业的书房跑。四五年级,字都未必能认全的时候,她抱着一本《文化苦旅》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

到如今,里面写了什么早忘得一干二净。

却把书名和作者解出了自己的意思:

秋雨,苦。人生,苦。

[1]分别来源于王国维、晏殊。

《文化苦旅》,一本我小时候也曾拿来打发时间的书。

抱着书瘫在沙发上,被我爸瞥见,他七分讥笑三分凉薄地问:“你能看懂不?”

当时自尊比年龄大,从质疑里品出了侮辱性。

于是咬牙切齿,大声回怼:“当然能!”

然后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地埋头苦读,看下来的感受只有一个字:晕……[眼镜]

不过还记得其中一篇《沙原隐泉》,带给我的触动弥留至今。

看到爬山过程时浑浑噩噩很晕字,看到老尼守山时不懂但震撼,直至看到结尾:

“山,名为鸣沙山;泉,名为月牙泉,皆在敦煌县境内。”

茅塞顿开的惊喜感里,还掺杂着故人重逢的激动:原来写的是鸣沙山和月牙泉喔![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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