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心细的人才能发现树冠下总是被人忽视,几乎完全融于泥土的枯叶被,才会察觉出这棵树生病了,甚至发现它可怕的本质。
可惜,世上的心细之人何其之少。
尹煜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也被这个地方汲取了一些很关键的“绿色”,最鲜明的例子就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画过一幅画了。
最起码足够资格参加比赛的那种“作品”,自从毕业后,他就没有再画过了。最近一直是为了赚钱而画画,他的线条和色彩都快要失去灵魂了。
他恍然,自己已经丢失了作为一个美术生最关键的品质,他已经快要丢失他的“技能”了,再继续下去,他甚至不配再做一个美术生。
是“心技”,而不是“体技”。
可是,可是……他已经停不下了,从一开始就停不下,为了撑起家里的一片天。
被生活这片过于重的穹顶压着的人,不配谈梦想。
(最起码从物质上来谈是这样。)
尹煜佑垂下眼睑,彻底隔绝了外面渐暗的光,他的眼里只余下和灰烬极其相似的颜色,仿佛是一片失落的乌空,只有浓焦糖色的睫林给这片失意的天空点缀着一点糖色,让他不至于整个人都变得跟老虎一样灰暗苦咸,叫孩子嫌弃。
但那也只是装饰,深入不到他的心里去,暖不了这整片天空,整个心境。
尹煜佑猜,自己之所以没有完全变成无我的“石像”,在泥泞的魔鬼毒沼里还保留着一些自己,是爸爸妈妈小时候在忙碌劳累的生活之余,努力用臂膀和心脏扛起一小片无虞的乌托邦,创造了他的“童话世界”,并且以此拼命保护着他的天真,保护着他。
所以长大之后哪怕是步入生活的泥潭,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也不曾完全变成失去灵魂的灰秃秃石像。
只有成年人才知道,孩童的天真有多么重要,需要珍视和保护。没有天真的孩童,走向恶的概率会增加,变得劳碌的概率也会增加,乐观永远是快乐富裕的良方,哪怕不会财源东来,也不会含辛茹苦,以心驼劳。
而童话中包含着天真,这两样都是乐观的发源之种。
因为乐观是阳光,而阴暗里的生物畏惧阳光。
丝毫没有童贞和天真的心,可不就是像石像一样无聊,甚至直接退化成了石像吗?
我们原本在刚出生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快乐的,以精灵的身份,好奇地左跑右跳来看这个世界,希望它充满美好的“童话”。
可是后来,现实逐渐杀死了童话。
这似乎说不通,神送我们来这个似乎很美好的世界看瞻童话,却又任由生活这把刀像炖锅一样,慢慢切除了一切童话的滤镜,让我们将灵魂献祭在这里,变成了石像。
这样看,人间似乎是座炼狱,是口煮开的大锅。
可是这样也不对,因为也有一些人的灵魂明明在这里越磨越亮,最后变得无法用价值来估量,成了“宝贝”。
原来,世界是座试炼场,撑不住被淘汰掉的便说这里是炼狱,撑得住的便说这里是修行的最佳地方,就像擂台和瀑布底下不是谁都能待一样。
地上和地下,看到的风景自然不同,当然,这是自己的那颗心选择的结果。
看我们是否坚强。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地狱里的才是“真”菩提。
得知,幸而佑华(此心)一生。
原来,神爱世人,爱之宏远,爱之森严,爱融于静寂,爱盾于无形,凡躯参不破。
神没有放弃世人,只是我们自己撑不住神给的点滴(宏大)之爱。
所以坚强才是一样宝贵的品质,才是脆弱的我们致胜的法宝,因为那是人和神结合的“天杖”,是和高维度文明沟通的“天梯”,唯一。
面为极低的上限和几乎不可能打破的维度隔膜,渺小如尘埃的人类能做的何其稀少,所以才要死死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之石,一块一块紧紧黏住,一层一层牢牢垒叠,坚持不懈,不辞辛苦,垒出一条向上的天梯。
那是神发送给人类的神经,得来极不容易。
转换到人类的视角,自然就是一根无坚不摧的“神赐脊椎”。
尹煜佑又想起来,往昔,自己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说过,画作要用心勾勒和描绘,赋予灵魂才精彩。融入了作者灵魂的作品才最吸引人心,才是一副好作品。
他最近一直都在产出烂作,用以前那个因为专业水平而颇有些高傲清骄的自己和老师的眼光来看,他现在就是在制造垃圾。
所以垃圾堆积起来以后,变成几乎小山一样的存在淹没了他,他自己也就快要变成垃圾了,那就是辜负了自己的天分和骄傲,十几年的努力和得意,辜负了老师的辛苦培养,更是辜负了他的灵魂,辜负了以前的那些画作。
尹煜佑扪心自问,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面对过去的画作,现在的他,不配。
垃圾只能产出垃圾,怪不得他到了这里之后这么丧,美术生还是要画画才会蓄养灵魂,才最容易绵延生命,寻捞快乐。
此时此刻的他一点都没有从前的样子,以前的他心无旁骛,静静画自己的画,自然而然的,抬起头来时他的画已经像布满了魔力一样,引来了周围无数人艳羡或是痴迷、喜爱,甚至是被洗涤了污浊的目光。
现在的他似乎没有那种魔力了,人在纯净的时候拥有自己都想象不到,甚至感知不到的“魔法”。
现在的他一直不停的给这个世界制造垃圾,哪怕缄默无言,也在不断给本来就灰头丧脸,意兴缺缺的寅边虎充续情绪废料——负面能量(垃圾)。
有能力的人如果不开心,那就是一座大型的垃圾制造厂,会比普通人产生更可怕的污染量。
比如明星这种公众人物对某一个人公然发泄情绪的时候,可能会直接用“轻飘飘”的三言两语逼死了这个人,因为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一个人往海里倒垃圾和一整个国家往海里倒垃圾,后果和造成的污染是不一样的。
我们要保护自然。
尹煜佑的心思像是无言的录音机一样在他心里独自转动着,他靠在铺满昏老枯息的夕阳色窗口,眼神灰暗地听着收音机里面那些自己独角叙述的心声。
那个世界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正是他唯一的秘密基地,是他的灵魂之所,是他鞭挞自己的灵魂,净化自己的灵魂,甚至是污染自己的地方。
现在,那里在进行的唯一一项规模小而关键的项目是“净化”。
心境世界外面比之略显嘈杂,但比起外面的大世界来又安静了不少的真实世界里,老虎已经慢慢的平复了一些情绪,讲起了耳夹的事。
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沉,但是也并不快活,像是喝了不少酒,现在终于醒了,喉咙因为酒精的刺激,连着情绪一起闷而沙哑,听起来还有微微撕裂的感觉。
他之前的声音,一直是清脆亮堂的,原来生活和经济压力能把一个男高音逼成男低音,这真是世界奇迹。
他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从孩子变成了初生的成年人。
或者说得残忍一些,他仿佛一下子就老了一截。
衰老总是倏然而至的。
一并注意着外面世界的尹煜佑忽然发觉,原来自己这副丧丧的模样也没有好多少,他其实没有资格指责教训老虎,因为他也和初来时候的那个自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他也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只是他还没有发现。他把为了还债而被迫催生出来的疲惫牛马心态误解成了“热情”,可是真正的热情会让人笑出来,会让人每天都含满朝阳,活力满满,身心轻松。
他现在感觉好累,累得笑不动了。
他发觉,自己原来也老了,像窗外那轮即将入土的夕阳一样,色未衰,爱先弛。
下一步,就是命恩绝,人遗眠。
老虎的声音缓慢切入灿灿和尹煜佑的耳朵里:
“耳夹那家伙原来叫左耳戛,是他爸爸给他取的。”
“说是耳夹出生的时候哭个不停,他爸爸嫌烦,受不了,就扯了扯他的耳朵,他就不哭了,很神奇,声音几乎是戛然而止。”
“这让他的爸爸和妈妈印象很深刻,再加上那几年国外的那个什么戛纳红毯很红,为了让儿子的名字听起来时髦一些,就那么取了,当时他的名字念zuo er jia,二声戛。”
老虎停下口暂歇,灿灿适时插话问道:“那他现在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老虎在手机上找到耳夹的照片,他一边认真地端详着照片,一边说道:“是他的妈妈后来给改的。这家伙的经历其实不怎么好,跟我比起来惨多了。”
“我家有钱,爸妈的感情很好,对我也挺放纵。除了都是独生子之外,他的所有情况都跟我正好相反。”
“我俩就像是网上那张很著名的摄影照片,两个小孩,其中一个拽拽地抽着烟,拉着另一个的手,另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僧人衣服,表情看起来有些怯弱。”
“不过跟那张照片不同的是,耳夹一点都不胆怯,更不懦弱。”
手机里的耳夹笑容阳光,面貌清隽,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仿佛一轮柔和的太阳,又温暖舒服,还不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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