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芙琳看来,藏东西最安全的地方不是银行的保险柜,而是车站的储物柜。
表面上有不少监控摄像头,实际上没有人在看,坏掉了也要过好久才会换上新的,基本上和摆设没两样。
橡树区火车站三个月清空一次无主失物,垃圾和弃婴扔掉,违禁品没收到警局,其余物品放在网上拍卖。
伊芙琳用特殊的手段加固了自己放东西的柜子,她走到监控死角,从一个角落的小柜里取出一把狙击步枪塞进背包。
或许是因为朱迪成为了同伴,她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她终于得到了描摹已久的画像、更准确地说,是填补上了自出生那一天起就存在于内心深处的黑洞。
在十三名黑暗之子中,伊芙琳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令她忌惮的只有“修女”格蕾特,她们并非死对头,相反,是唯一和伊芙琳互相认识的关系最好的杀手,还交往过一段时间。伊芙琳从小就在模仿别人这方面有天赋,遇到朱迪之前,她喜欢扮成格蕾特执行任务,学她那老派贵族一样慈悲优雅的腔调。
格蕾特认为死亡是一种宽恕,她会为每个亲手杀害的目标献上祈祷,不时拽两句圣经,伊芙琳很好奇她到底是发自内心地这么想,还是一种伪善,这也是她们开始交流的契机。
当立场发生变化,最好的朋友就是最棘手的敌人。
格蕾特有固定的驻扎地,也就是橡树区唯一的教堂,并且作为一名正式的修女在里面工作,参与慈善活动和周末礼拜,在附近的居民中小有人气,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温文尔雅的修女,其真面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伊芙琳在教堂周围找好狙击点,在一栋废弃大楼的楼顶架枪蹲点,用八倍镜盯着门口,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打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
橡树区的人总是一边做着最渎神的事,一边向圣人寻求慰藉。
刻度线视野闯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伊芙琳骤然咬紧了牙关。
警官小姐,她怎么会来这里?
……
朱迪刚走进教堂,一位年轻的修女就迎了上来,不知为何,她给朱迪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是以前出警的时候遇到过吧。
那个以阿比盖尔诱朱迪上钩,在镜子上用口红留言的家伙,还在角落写了个地址,就是这间教堂。
“这位小姐,正好有间告解室空出来了。”
“我不是……”
修女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告解室旁边,朱迪被半推搡着,一头雾水地坐了进去,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分隔的帘子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勉强看到有个人影在另一边坐下。
“赞美天主。”对面的修女好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位小姐,在告解室里你可以畅所欲言,释放压力,倾吐罪孽,仁慈的主将会聆听你的忏悔,我保证不会有一个字泄露出去。”
“呃……可是我不是来告解的。”朱迪不知道怎么向这位好心的修女解释。
“是吗?”修女困惑,“在我看来,您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您试试看告解一回吧,就算您不信主,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这种行为也是有益无害的。”
“……”
“您是不是不相信我?”修女十分耐心,“我叫格蕾特,一直为这间教堂工作。”
“我不怀疑您的虔诚。”
“既然您不愿意揭短,那么就由我为您代劳吧,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光是看他们的样子,就能大概判断出他们在苦恼什么。”
“真的吗?”怎么听上去像个神棍。
“每个人与生俱来带着原罪,然而您的罪孽,更多是受他人影响。”
修女停顿了几乎半分钟,在朱迪忍不住要打破沉默时,她恰到好处地开口。
“您身边的人犯下弑母之罪,而您在那伊甸之蛇的诱导之中触犯□□的禁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您要我再把真相说得直白一些么?”
“你说的话不是真相,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你想说的话而已。”朱迪摇头,“我这也有一个真相,关于你的真相。要么彼此都别打哑谜,要么就完整地演完这出戏。”
“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我们才能在主面前畅所欲言,不是么?”修女沉静的嗓音娓娓道来,“先从您身边之人说起。”她是想说露西娅杀了雪伦吗?朱迪想,这已经不是个新闻了。
“我并不打算谴责天真的愚者,她身上系着木偶的提线,被傲慢的黑暗之子拨弄命运。”修女充满同情,“或许,她是被卷入其中,所有靠近伊芙琳的人,都会遭逢灾厄。”
“你的意思是……”
“她,也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作为前FBI探员,朱迪知道很多连环杀人魔的下手对象大概率会包含直系亲属,这也往往是导致他们变成罪犯的深层因素。朱迪总是刻意避开提及两人的过去,她无时不刻地按捺住这份深入挖掘的冲动。
这种奇怪的关系和感情,不需要诉诸于口也可以生长,那么又何必计较过去。
伊芙琳弑母这件事,朱迪虽然不太想听到,也不算是完全出乎意料。
“然后呢?”她故作轻松,强撑着镇定,不愿被修女看出她的动摇,“你想继续指控我和阿比盖尔□□?”
“我说过,我并不打算谴责天真的愚者,我只是让您看清谁在操纵您身上的提线。”修女说。
“她的母亲是琳达·麦德森。”
朱迪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一般,动弹不得,太阳穴上的血管钝钝地跳动。
“不可能。”她干涩地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词语。
琳达·麦德森,是朱迪的母亲琳达·哈恩结婚改姓之前的原名。
修女只是报以沉默,那种哀悯的态度让朱迪无比火大。
“这不可能!”她再一次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否定。
“我的母亲、琳达·麦德森,她还活着……她在……她……”
不、不、这不可能、她有证据,可以证明修女在胡言乱语。
她的头更痛了,像有千万根针在粉色的大脑里翻搅浆糊,记忆忽然一片空白,飞遁到十分遥远的地方,她在深海中沉浮,企图抓住一块碎片。母亲,陌生的词汇,陌生的背影陌生的脸,数十年不再出现的关联情感,封存进意识最底层,和父亲名字一起。只不过母亲是一扇门,父亲是一座坟。
她感激起告解室给予的密闭的黑暗,空气流通得很缓慢,几乎有了液体的形状,在这宛如母亲子宫般的大寂静里,破碎的身影如老式胶片逐渐渗透出清晰的颗粒,她在暗房里再度冲刷那些被她亲手扔掉的照片。
没有伊芙琳,哪里都没有。可是她能从回忆起的、琳达·麦德森的脸庞中,找出她自己的、还有伊芙琳的脸庞。伊芙琳对朱迪那毒品般致命的吸引力,忽然有了比一见钟情更讽刺的解释——她们的血液中奔流着彼此亲近的本能,她们的灵魂得了一种先天失常的热病。
“自从她离开家的那一天起,你再也没有见过她,不是吗?那么,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新的家庭?你怎么断定她还活着?”修女循循善诱,“伊芙琳隐瞒了你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和血仇,把你耍得团团转,我敢打赌,直到现在,她还在瞒着你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比如说,嗯,她应该会在这附近找个好地方狙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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