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起床时,旁边的阿比盖尔还在熟睡。她半睁着眼,拨开眼前的乱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同事希贝尔发给她的信息。
【八点车站碰头。】
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了。
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去卫生间快速洗漱,从衣柜里抓了几件衣服套上,把钥匙和手机往口袋里一揣,像个刚复活的女鬼似的,急匆匆冲出了家门。
她边飞下楼梯边在手机上叫车,跳出的等待页面让她烦躁不堪。于是从几户之外的摇滚青年那家门口的地垫下面摸出他的摩托车钥匙,从公寓后门的车棚里找到那辆破旧的二手摩托,跨上去顺利发动。
引擎的轰鸣声比她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她飞驰出去一段距离,回头看到那青年打开窗户,朝她破口大骂。
“哎呀,这次被发现了。”她嘟囔。
希贝尔早就在车站等着了。她背着方方正正的双肩包,穿着那套一年四季不曾变更的冲锋衣外套和洗脱色的经典工装裤,戴着黑框眼镜,鼻梁硬挺,尖瘦下巴,有雀斑,蓝灰色眼睛,金色短发。阿比盖尔的金发柔软潋滟,像时装店珠光宝气的绸缎礼服,希贝尔的金发看上去就扎手,像谷仓里杂乱堆积的稻草杆。她抬起右手腕看了看电子表:“你迟到了二十分钟四十三秒。”
希贝尔也是橡树区分局的警察,负责网络信息安全,擅长数据搜索和分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一切报警事件都已经波澜不惊,或者说,麻木不仁。要不是有一次朱迪看见她被订书机扎破手指流出鲜红的血,她真的会以为希贝尔是警局购入的高科技仿生人。
她对办案抱持着既不敬业也不颓丧的中庸态度,像个真正的仿生人一样有求才会应,其余时间待机。
朱迪很意外她会答应在宝贵的休息日来她家调查案件,阿比盖尔对此发表的意见是“她想泡你,要不就是想泡我”。无论如何,朱迪都不觉得希贝尔是个讨人厌的同事。
“家里比较乱,没来得及收拾,你将就一下。”朱迪领着希贝尔进门,看到阿比盖尔摆着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在沙发背脊上双臂大开,只不过穿着俱乐部的情趣护士制服,头发牢牢地盘起来,藏在护士帽下面,看不出颜色。
“希贝尔!真高兴见到你!”她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好像希贝尔也是她的妹妹。希贝尔的眉头不自然地跳了一下。
朱迪一头雾水:“我还以为你打算直接去上班了。”
“我出门替你这个懒虫买了午饭回来。”她指指茶几上打包的印度咖喱,“不打扰你们了,我走喽!希贝尔,你要是对她不满意,可以到隔壁街的‘红辣椒俱乐部’找我哟!给你打熟人价~”说完就站起身,扭着腰款步挤过门缝,眼波在朱迪和希贝尔脸上转了一圈,十足的碧池做派。
朱迪知道带饭只是个借口,她就是特意来见见希贝尔。她暗笑她的幼稚,一面担忧晚上希贝尔在她嘴里会遭遇怎样的刻薄攻击。她们完全是反义词。
阿比盖尔走后,朱迪在沙发上吃咖喱,希贝尔坐在一边,从双肩包里掏出电脑,找到墙角的插座插上,等待启动。
朱迪觉得该说些什么:“呃,你要不要喝啤酒?或者青柠汁?就在冰箱里。”
“谢谢,但我现在还不渴。”
她摆弄了一下地上拖得长长的数据线,沿途碰到了阿比盖尔散落在地上的“工作道具”,一条挥舞起来啪啪响但实际并不疼的皮鞭。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宕机了,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真的不来点咖喱吗?这家印度菜味道很不错。”
“你不觉得皮鞭长得很像数据线吗?”
“什么?”
“你看,都是黑色的胶质管,区别就是一个空心一个实心。”
“不不不,我是说,不是,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会对阿比盖尔有成见?就因为我还是个古板的书呆子?没女人味的土包子?喜欢家里蹲的理工宅?没谈过恋爱的处女基督徒?”
朱迪目瞪口呆:“我没这么说……”
“你确实没这么说,因为是我在说。”
“好冷的笑话。”
希贝尔微微笑了:“我还以为我讲笑话的技术进步了呢。好了,朱迪,我确实不擅长应对她那种人,但不代表我对她不尊重,几分钟之前我们甚至都不认识呢。”
“谢谢你。”朱迪感激地说。
希贝尔安静地等她吃完咖喱,朱迪觉得有点咸,倒了一杯白水,喝了几口搁在茶几上,问过希贝尔,她仍旧不需要饮料。她的电脑在这期间准备完毕,她调出了关于“橡果镇48号”案件的关键资料,有条不紊地陈列在桌面上。
这桩案件放在别的地区或城市早就全民轰动了,说不定FBI都会来插手,放在橡树区却一点水花都没有。人们早就对这种事见惯不惊,也没指望能破得了案。
刑警部门的探员,要么整天见不到人影,要么就在办公室生根发芽,大大小小的案子像雪花一样每天不停地飞来,朱迪抱怨过要是这些报案单都是银行支票就好了,再不济是市长选票也好,随便填一个人的名字就能当选。这个颇具阿比盖尔风的笑话也石沉大海无人回应,只有希贝尔用翻译软件的人工语音打出了一串哈哈哈并播放出来,朱迪立刻对她甘拜下风。
目前发现的三名被害者都是橡树区的居民,只是首位被害者在橡果镇48号,一间废弃仓库里被发现,朱迪就以此命名。三个人皆为在红灯街工作的年轻女性,金发。
第一名死者死状凄惨,被捅了十几刀,凶手行凶时一定怀着剧烈的恨意和冲动,要么就是手法生疏,导致死者痛苦挣扎了许久。
第二名死者的间隔在第一位的两周后,死在暗巷里,比上一位要好一些,虽然也未能逃过一死。身上只有寥寥几处致命刀伤,凶手的疯狂正在步入冷静的升华阶段。
第三名死者与第二名间隔了一个月,死在自己家,不知凶手的心态发生了何种变化,对尸体的凌辱前所未有,每个进入案发现场的警员都先被迫清空了胃袋。死者的一只手臂在灶台上烧焦,手里还握着自己的舌头和一对眼珠,大腿虽然还连接在身体上,但是被掰到身后,像做瑜伽那样,脚尖点头,弯成一个球状,脊椎和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断裂,还有一只手臂反着插在她的□□里,也就是说,手的那一边朝外。
通常来讲,做这一行的不知何时就会遭人怨恨,犯罪动机也大多离不开钱和性。死者死前都遭受过激烈的性暴力,但现场没有男性□□,使得这桩案件更加破朔迷离。
没有人会关心这些女孩被谁杀死,甚至她们的家人都不会。橡树区就是这样的地方,是其他光鲜亮丽行政区的排泄物和垃圾场。
橡树区域人员流动性又强,警局人手少得可怜,实在难以排查嫌疑对象。
朱迪在此前的办案经历中学到一些侧写的技巧。她初步推测犯人是年轻女性,外表普通,不会引起戒心或注意,同性恋,大概率患有精神障碍,对生命毫无敬畏,性格极其残暴,心理素质强大,手法娴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犯案。
由于这位金发女郎杀手的手段过于残忍,警方对媒体一直支支吾吾,不敢披露具体的细节。还有一条没有公布的线索:三名死者身上发现了来自同一人的亚麻色发丝。对比DNA后没有找到结果。
朱迪拜托希贝尔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筛选,看看有没有符合侧写特征的人。工作量十分庞大,朱迪不想给她太多压力,昨天她说找到了一些嫌疑人,需要朱迪进行筛选。
朱迪接过电脑,滑动鼠标浏览资料,一边问希贝尔:“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特别怀疑的对象?”
希贝尔说:“我已经按照数据分析排列了嫌疑人顺序。”
“我问的是你自己的看法,不是电脑分析的结果。”
“我没有任何看法。”她干脆地回答,“我也不会有任何看法。作为一个在橡树区顺利长大的人,我母亲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思考。”
“别这样,多浪费你的头脑,这些电子机械不是谁都摆弄得来,你的技术远比我在总局见到的那些所谓专家高明多了。”
希贝尔平淡地瞥了朱迪一眼,泰然自若地拿起茶几上朱迪剩的那杯水,送到嘴边喝了个干净。
“为什么凶手一定要挑金发女郎下手呢?”朱迪苦思冥想,却得不出什么像样的解答,“和她的心理阴影有关?难道她酗酒吸毒又家暴的母亲是一名红灯街的金发女郎?”
“真是幸福和睦的橡树家庭。”希贝尔面无表情地附和。
“我们明天在红灯街四处走访一下吧,或许有些人目击过这个凶手。”
“我们?”
“……好吧,我一个人。”
“请你谅解,走访对我来说太强人所难了。”希贝尔略表歉意,在双肩包里一通翻找,最后递给她一副入耳式无线耳机。“我们可以通过它相互联系,就算你是联邦总局的前明星探员,一个人走在橡树区还是太危险了,我不想看到你的尸体照片第二天刊登在网页上。”
“呃,谢谢你这么担心我。我有配枪,并且保证它不会变成反过来伤害我的武器。”
“你打中过人吗?”
“在总局执行任务的时候有过几次。”朱迪露出几分怀念。
“你好像对开枪这件事并不反感。”
“为什么?我又不是伤害无辜。刚入行的时候的确会害怕,可是警察怕用枪就像外科医生怕用手术刀一样可笑,当你见得多了,就会发现枪反而是最能给你安全感的东西。”
“也许外区是这样。但橡树区家家户户都持枪,你有枪也不能保证什么。”
“安不安全我都得去走访,光是呆在办公室,凶手是不会来自首的。因为危险就畏首畏尾,这地方永远不可能变好。”
“朱迪,就算这里是哥谭,你也不是蝙蝠侠。”
朱迪惊讶:“你知道么?阿比盖尔昨晚也对我说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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