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追逐的旅途-11 一个故事

钻石屏住了呼吸,一时不敢说话,生怕打破夜鸮如梦般的呓语,让那家伙清醒且转身就走。然而,夜鸮并没有后悔的意思,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陷入到一种更深层的思索中,因为时隔久远,他必须再三斟酌,才能拿准词汇。

“现在说起来,真的太久远了。”夜鸮嘀咕说,似乎在给自己勇气,“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还没有猎鹿城呢,多瑙也还很繁荣,属于恶魔。我记得那时候我也还不是今天这幅模样,更不是船长,没有这么多手下,而是孤零零一个人。”

“当时你做什么?”钻石问。

夜鸮模糊不清地哼了一声,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片刻,夜鸮说:“当小偷,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

钻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有些犹豫地:“那你的朋友……?”

在长久的沉默后,夜鸮说:“我要说的那个像龙舌兰的朋友,和我一样,也是个流氓。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因为他很喜欢挑衅、具有威胁性的东西,还有一头黑色的长卷发,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公牛’,我呢,有时候会开玩笑叫他‘犟牛’。

一句坦诚引起一道大坝的决堤:“我和他认识以后,在法古大陆流窜,享受从辛苦的富翁那里不劳而获。玛尔、索尼斯、拉涅翁——中南区域里那个很有名、有很多农田的地带,除了冬吉亚我们嫌太冷,会冻坏我们的脚,其他地方我们都去过。”

“一切都挺好的。”夜鸮说,却没有开心的意思,“如果不是——”

他停顿了,神色茫然:“如果不是那件事。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当时一切都很普通。”

夜鸮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忆当时的一切,以供描述,也是看钻石是否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见钻石没有提出疑问,他便继续了。

“当时,我们刚完成一场冒险,联手闯进一个富恶魔的家,洗劫一空。这场计划是公牛定的,那位富有的倒霉鬼到处炫耀,又宣扬有人进入自己的住宅就割下他们的头。公牛本来就喜欢以最优雅的姿态火中取栗,拿下它正好。

“带着战利品回去时,是个下午。天气很阴沉,却十分闷热。现在想来,就像个预兆。但那会儿我完全没觉得。计划这么久再成功,那天我们又兴奋又疲惫。沿路回多瑙,我们又说又笑。离城还有十公里时,天色晚了,出于担心,我们便带着窃来的钱和首饰,找了家附近赏金猎人开的旅馆,选了最好的房间住下。

“我只想大吃大喝,惹得公牛嘲笑。但他依顺了我,我们放下背包,就到了大厅去。我们点了上好的酒,又要了牛肉和面包。东西都很好、很新鲜,我顾不及说话,太累了,马上埋头吃起来。公牛喝了酒,非常高兴,给了侍女十金魔币的小费、还有一枚漂亮的银戒指。那是我们的战利品之一。

“其实这有点危险,因为他的打扮和那枚银戒指完全不搭。邻桌有个光头男,穿皮袄、很强壮,就一直朝着我们这里瞧。我提醒了公牛,他蛮不高兴地嘟囔两句,不和我争辩,吃起饭来。那个光头男还是时不时朝我们看。我觉得很危险,加快吃饭速度。吃到差不多了,我就叫公牛走。但光头男好像瞄准了这一刻,在我们起身时,他忽然走过来,和我们搭话。

“‘那枚你们给侍女的银戒指我看到了,很漂亮,是从哪儿买来的,我怕想给朋友也买一枚。’他没有敌意,可这个话题很危险,公牛也警惕起来,我们拒绝回答,迅速回房了。

“回房后,什么也没发生。这也让公牛很烦躁,我喜欢一件大事后静静待着,但公牛是那种醒着就闲不下来的人,我们回房呆了几个小时,他又闲不住了,想拉着我去附近的小赌场。他有了那么多钱,当然得花出去。我不太感兴趣,但反正也没什么事,就陪他去了。

“他手气很顺,买了很多赌注,收益翻了三倍。赌场老板坐不住了,客气地叫公牛下桌,回送他一瓶酒。公牛也赢得差不多了,于是便高高兴兴地和我一起去赌场的餐厅喝酒。但我们刚出赌厅,有一个人就跟了上来。

“‘嘿,你们好,还记得我吗?’他说。我侧过头看他,发现是早上那个光头男。他原来也在这里,追上来和我们,或者说是和公牛搭话。他一直看着公牛。公牛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太愿意理他。但光头男却理了一下领子,看上去很像是在整理自己,结果,他却拉出脖子上戴的项链,那是一条蓝宝石项链,和他很不搭,文雅又漂亮,在赌厅里闪光。

“他看我们目瞪口呆,抿嘴微笑:‘我叫哈克。’又告诉我们,‘这是在黑市买的。’他话一出,就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公牛装傻,哈克却笑了,说,他出手大方,喜欢叫人帮自己做事,至于东西来自哪里,他根本不管。这下我们完全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是一个买主,一个想要从小偷那里买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幕后人。公牛嗤之以鼻,因为公牛和我偷盗的目的不一样,我多少是为了生计,他是当成玩乐。他才不会为了钱听命别人。

“‘滚吧。’公牛回答他。公牛很粗鲁,哈克却没有生气。‘你们听说过大丽花没?’哈克忽然对我们说。我们当然听说过‘大丽花’,他已诞生五百年有余,但对我们两个小毛贼来讲,他类同于无聊的政治宣传:他的威望、统治……我们不在乎大人物,只在乎手里的铜板。

“哈克见我们不感兴趣,倒也不介意,他似乎只是为了自己的乐趣。于是,我们只好来到餐厅,一面喝老板赶我们用的酒,一面被迫听他的闲言。原来,‘大丽花’和多瑙一家人类家族交好,常叫天使们拜访这个家族。最近他似乎有事,自己亲自秘密地到城里来了几趟。眼下已离开多瑙,正在郊野一带休息。

“‘那又怎么样?’我们面面相觑,公牛不耐烦地问。但哈克却反问我们,知不知道这次‘大丽花’来带着什么宝贝?我们当然一无所知。公牛听到这话,眯起眼睛,感兴趣起来。

“‘是什么?’公牛问他。哈克却卖起关子来。他喝了一大口酒,面带微笑,等到公牛翻了个白眼时才说了话。

“‘是一个头盔。’哈克说,‘一个绝妙的头盔。’公牛不信,问他说绝妙在哪里。哈克回答道,‘秘银制成的,坚硬无比,据说打仗时一旦戴上它,敌人的利剑只能束手无策。’公牛和我对视一眼。我们对战争没有任何兴趣,但哈克说到的秘银,的确是法古大陆少见的宝贝。据说是天使工匠精心打造的,全法古只有一个。

“公牛试探地问他:‘你见过它?’哈克笑了,回答说自然。‘大丽花’来多瑙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因为‘大丽花’虽然应的是人类的邀请,去的也是人类居住的多瑙城,没有真正进“门”来。但多瑙毕竟公认是恶魔的地盘,因此‘大丽花’很低调。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大丽花’来的时候,已有不少恶魔蹲在隐秘的角落,于郊野的必经之路偷偷打量这位天使中的圣主。哈克也是其中一位。

“那天,‘大丽花’骑着黑色的骏兽,带着队伍来了。蹲守的恶魔们倒吸一口气,因‘大丽花’的容姿而惊叹,这是出于想象的缘故。大丽花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袍,踏着黑色的皮靴,长长的红发垂到肩膀,气势惊人。但他的脸却完全隐藏起来,秘银头盔遮住他整个脑袋,只有一双眼睛从秘银的缝隙中透出,睥睨众生。等他离开了,那抹银仍在恶魔间回响。不知是银盔甲渲染了‘大丽花’的美丽,亦或者是‘大丽花’令秘银更威严珍惜。

“‘而据我所知,‘大丽花’还没走远,他就在离我们不到三公里的一座教堂,更绝妙的事,他竟叫别的天使走了。只带了一个大天使继续陪他。换言之,只有他、他的秘银头盔,和一个第三人。’哈克诱惑我们说,‘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冒险的好机会吗?只差一个和你们一起去的合作者?’

“我觉得这事不靠谱,也没什么兴趣,之前富豪的钱已经到手,够我们花好一阵子。听完对我来说这事就算完了。但公牛却眼睛闪闪发光,他找到了新的乐子,哈克一走开去拿酒,他就和我商量,想要去试一试。我不想去,我也强烈建议他不要去,这事儿不仅是一个富裕的天使,还关乎恶魔和天使两个种族,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也很难抽身而退。

“但公牛心意已决。见我如此,他也没有强求,而是转头和哈克商量起来。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决定第二天就一起出发,突袭‘大丽花’的教堂。那地方就在旅馆的西北方,立在光秃秃、没什么人烟的野地里。这让我很不高兴,但我也全无办法。我们回到了旅馆,我不愿意和他说话,更讨厌他和哈克说说笑笑,旅馆附近有正好有个池塘,我说我要去垂钓,拿着烟就要走。

“我找店主人找了一根鱼竿,到了河边。但我没垂钓。那晚我抽了十根烟,说不清楚是烟瘾犯了,还是出于一种隐秘的难为情的心情。公牛要丢下我自己走了。我既愤恨,又感到自己像个孩子。我想丢下那种情感,让自己平静下来。

“几个小时后,公牛和哈克出了旅馆,到了池塘来。公牛应该知道我不高兴,看我在河边,对我说,过来,过来一下吧。我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他见我不动,便笑嘻嘻地走过来,捧住我的脸,亲了我额头一下,说等‘大丽花’的头盔偷到手拿去卖,请我去剧院看戏,给我买一顶漂亮的帽子。我不信他,拉长了脸。他看我这样,只好叹了口气,说事成了来找我。在我沮丧地又拿出烟抽的时候,我看到池塘倒映出他和哈克的影子。他们骑上骏兽,大声说笑着,从我身旁掠过出发了。

“我很心烦,把烟丢了。狠狠地投掷鱼线。当然了,钓了半天,我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到了中午,我自己一个人喝了一瓶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等醒了,时间已经入夜,而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公牛还没有回来。

“当时我没有多想,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我又等了几个小时,时间过了午夜又到了破晓时分,他没回来,根本没有。然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也许出问题了。因为据哈克所说,那间教堂真的离我们很近,只有三公里。一天早就足够他们来回了。

“我带上骏兽,照着西北的方向行去。我知道那片秃地,很多时候我们从那儿经过,只会对那座教堂投向轻微一瞥。它太不起眼了,外表又脏又破,彩色花窗也雾蒙蒙的。没有人想进那里去,就算探险它也够不上格。不出半天,我就到了那座教堂前。

“我下了骏兽,很快在教堂旁的马厩发现两匹正歇息的骏兽,其中一匹正是公牛的,它亲昵地和我的骏兽打了个招呼。它们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我把我的骏兽拴在栓马桩旁,没有打结,随时可以溜走的姿态,拿起我的银匕首,小心翼翼地朝教堂的正门走去。

“正门虚掩着,我把耳朵放在门上听,没有一点声音。我轻轻地推开,只见寂寞的教堂里,只有一排排堆了灰的长椅,和两座始祖天使的雕像。阳光从彩窗洒进来,把地板上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我走了几步,确定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就对着教堂,呼喊公牛的名字。

“‘公牛!’‘公牛!’我喊了好几声,只有我的声音贴在我的鼻子上,问我想做什么。难道公牛不在这儿吗?我不明白,困惑地在教堂里打转。我想要离开了,去附近再找找看。但就在这时,我的胳膊下忽然吹来一阵悠悠的阴风。我转身一看,原来那风是教堂西侧的一个大柱子后传来的,那儿有一扇很不起眼的黑色长帘,之前我忽略了它,教堂还有一个房间。

“我战战兢兢地朝那里走过去。不知为何,发现它后,我反而不敢开口了。也许是那阵风。我总觉得闻到了股难闻的腥味。而那股腥味似曾相似,在哪里闻见过。我的嘴巴和舌头好像都失去了知觉,粘在一起。我慢慢地走到它面前。越走近,那股腥味就越浓厚,简直要刺进我的鼻子里去。

“我抬起手来,轻轻地掀开它。我最开始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因为我没想到,在这个破旧的教堂里,居然有这么大一片干净的空间。墙壁和地板都是纯白色,简直像人们所说的圣堂。而在圣堂的中间部分,有一个不深不浅的池塘。池塘十分干净,里面有个什么玩意儿躺在里面,还有红色的细软毛发。

“一个天使背对着我,站在池塘前,手边拿着把剑。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天使,是他肆无忌惮地露出他白色的翅膀,全身散发淡淡的光辉。恐怕他就是留在大丽花身边的那个大天使。而就在这时,我意识到,坐在池塘对面,和大天使面对面的那人就是大丽花!

“我认出来,是由于那个秘银头盔。它放在‘大丽花’旁边,闪着光,十分威武。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秘银头盔,我根本想不到,那就是传奇的‘大丽花’。就拿他是天使这点来说,他真够老的,满脸皱纹,有一头白色的细软卷发,而不是人们所说的黑色长卷发,和人类六十多岁的老人没任何区别。再说,他正捧着池塘里的一滩水,迫不及待地咽入喉中,那种贪婪的表情,像个饥渴的贫儿。

“他喝啊喝,一口又一口。突然,他抬起头来,朝我这里看来。我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觉得不祥。然后他朝大天使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但他的声音尖尖的,简直像个婴儿一样。我以为他是要派大天使来追我。但大天使俯下身来,提起池塘里的那个玩意儿,用剑往那玩意儿上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玩意儿是什么。他红色的长发一把被大天使扭在一起,裸露的身体疲软着,被划开的伤口流出成串的血液。那是我的朋友——公牛。

“血流进那个池塘,池塘却无比干净,见不到一丝血迹。正是那池子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腥味,让人恶心想吐。‘大丽花’欢快地咯咯笑起来,笑声尖锐又刺耳。他俯下身,尽情地喝起了明亮的池水。他的面目渐渐变化了,变得更年轻、英勇,几乎算得上美丽,但立刻,他的面孔也更凶狠和无情,透出种衰老。沧桑亦从他的面孔里透露出来,同时具有孩子的残忍和老人的漠然。这种剧烈的矛盾感达到极点的瞬间,他张大了嘴巴,发出‘啊-啊’的短促尖叫,好像哮喘病人的狂喊。

“我根本动不了,脑袋一片空白。公牛就像一头真正的阉牛,挂在吊绳上放血,屠夫就在旁边观赏,屠夫的客人一个劲儿地品尝着公牛的血肉。这就是教堂。照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发现我。我却失去了摆脱这一诡异环境的动力。然而,这时一阵阴风吹过,传来呛鼻的死尸味,我忽然朝这洁白空间的另一头看去,原来,地上有个人正瞪着眼看着我——是哈克。他死太久了,就这么被扔在一旁,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终于反应过来,我慢慢地抬脚,后退一步,放下黑帘。我静静地朝教堂里走了几步,接着狂奔起来。我拉住我骏兽的缰绳,几乎算是疯狂地离开了这里。我不知疲倦地带着它飞奔,一路跑回到旅馆。旅馆主人无比惊讶地看着我,因为从来没有看过人这么恐惧的样子。

“过了两天,教堂里公牛和哈克的尸体叫人找到了。因为实在太过惨烈,轰动了整个多瑙城,发起了通缉令。旅馆主人对我的失态记忆尤深,他怀疑上我,将我举报。多瑙城的恶魔大人们传唤我,因为事态太过恶劣,他们想尽快平息恐慌,打算把罪名压在我头上,反正我也只是个祸害人的小偷。

“其实也是我的罪,怎么不算呢?我到如今仍忘不掉那天。我没有去救下公牛,也没有立刻冲出去给他报仇。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懦弱很多。我吓得魂飞魄散,丢下他就跑了,跑得远远的,甚至我自己都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冲出教堂的了。我不能为自己申辩,那会让我感到恶心,于是,我就这么上了法庭,如此被审判,接着关进了大牢几十年。”

钻石听得专心致志,到了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之后呢?”

夜鸮自嘲地笑了笑:“之后啊?等刑满释放后,我彻底离开了多瑙,成了一名船长——也就是现在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中年人。”

钻石久久地没有说话。夜鸮也没有。说完后,他停了下来,嘴唇因讲话而轻微地颤动,他算一个中年人了,但回忆令他变得年轻,进而胆怯。他手颤抖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包烟,趁着还喝醉的时候点上,点的不好,几下都没有点上火,他骂了一句“他妈的”,额上流了汗,才抽到了那根烟。

仿佛在苛责、又安慰自己,夜鸮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般,带着醉意开口说:“所以,降世恶魔,这就是我的故事。我从没和别人真正完整讲过,就连老城我也只是喝醉时说漏了嘴,告诉他我见过‘大丽花’,是个疯狂的家伙,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

夜鸮的语气非常伤心,像在等待钻石的判决,但他也根本不在乎钻石怎么看,他已经自罚太久了。

“我说给你听……是因为你和我不一样。我反正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夜鸮有些自嘲地说,“哈,那个龙舌兰,你说去救就真去救他,真是降世恶魔。”

他那句“降世恶魔”说的像贬义,但钻石没有在意。

“……我也看到过朋友,是两个朋友,在我面前死去和消失。”钻石抿起嘴唇,低声承认,“因为阿达。而且我没有办法。”

他觉得有些羞愧,因为夜鸮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在不久之前,尤里和阿幸就在他眼皮底下成了血案。到了现在,竟成为他事迹的一部分。

他不知该和谁说,夜鸮的羞愧点亮了他的倾吐欲。在另一个犯事者面前,不会受到责怪。

夜鸮诧异地看着钻石,接着,夜鸮颓丧地低下了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哼哼声。

“那么,你也很可怜,钻石。”夜鸮说。

他们,两个幸存者,静默地坐着。

夜鸮像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离开了,走到他自己的卧室去,翻找着什么。不久,他回来了,手里拿着条项链,那项链呈水滴状,是金色的。

“这是公牛的东西,当时从富豪家出来,他转手送给我了,说以后他会有更好的。”他叹息地说,他不是说给钻石听的,是自己,“这事儿我想不明白。你知道吗?降世恶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他。如果当时我拦住他,如果我和他一起去,如果我在和他一起去的时候能拉住他逃跑,要么一起死……”

他没有说下去,陷入了凄然的怅惘。钻石从他手里接过去,仔细端详着。经过这么久,项链仍发着光,保存者显然很爱护它。

“你,”钻石停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样问有些残忍,但还是说道,“你亲眼看到,阿达在喝公牛的血吗?”

夜鸮显然地震了一下,但他克服了:“的确如此。”

夜鸮似乎有些怀疑钻石这么问的用意,到底是出于嗜血的残忍,还是畸形的快感。但钻石垂着眼,在对夜鸮强烈的同情以及无言中,尽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他觉得自己产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想法,他想抓住它,却觉得它有些飘渺。

是阿幸的故事。在阿幸的故事里,在那纯白的教堂里,孚威杀死了阿幸,圣池血水四溢却仍保持纯洁,而阿达喝下了她的血。

钻石觉得阿幸和公牛的故事有点像。也是被杀,也是喝血。

而钻石不觉得,阿达是出于好玩或喜欢取喝人或恶魔的血。他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

按孚威说的,阿达为了战争胜利,献祭了阿幸纯洁的灵魂。那么,“大丽花”和大天使杀死了公牛,喝下了公牛的血,是否也是出于献祭的原因?

可如若说,和阿幸一样,阿达真的出于某种目的,献祭了公牛,目的是什么呢?阿幸是巴特克家纯洁的长女,公牛是多瑙肆无忌惮的小偷,他们之间的差别就像金池地底第四层与伊甸山那么大。而公牛与阿达素不相识,是一时起意才接近了他。再说,很难想象公牛会像阿幸那样,拥有纯洁无罪的灵魂。

这两件事之前好像存在某种关联,却又难以彼此靠近。钻石思考,如站在拼图唯二的两块碎片前,看着它们,只能无能为力。

钻石好想念真夜,想的有些不快乐。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帮助钻石,理清神秘的阿达、怪异的行为。

“我要救出真夜,弄清楚这件事。”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嘀咕说,朝自己发誓,“一定要!”

夜鸮这么难过,钻石觉得他挺可怜的,为了让夜鸮,这位收留他的船长不那么失落一些,像是好心安慰,又像是发誓,钻石觉得他也要这么告诉夜鸮,便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夜鸮,再说了一遍:“我会搞懂公牛的事情的!等到了伊甸山,我要当面和阿达对质。”

说出“大丽花”的故事就花光了夜鸮所有的勇气,听到钻石这么说,在醉意里,他失态地张大了嘴巴,不知是觉得钻石天高地厚,还是因话触情,再感伤痛。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躲开了钻石的目光。

“好啊,小子,你试试吧。”他声音沙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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