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凄惶府(五)

“你怎么在这?”

傅春柳挣脱出手腕,面露惊讶:“我以为你应当早就出去了。”

谢桐歌收回落空的手,稍稍垂眸。

“来救人。”

他没说救的是谁,傅春柳猜,应是他们口中那位员外小姐。

她惊喜道:“你知道府君在何处?”

谢桐歌手中打出一道追踪咒,红光闪烁两下,沿着长廊往前飞。

“我朋友留下的追踪还在。”

傅春柳撇撇嘴:“哦,你朋友。”

“怎么了?”

“没怎么,你朋友嘛。”

察觉到谢桐歌疑惑的目光,傅春柳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刚才那个人你可见过他的法术?”

“不曾。”

那种颜色的火,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谢桐歌匆匆赶到,就见她被那妖异出尘的男人纠缠,贸然出手阻拦也没过问,后知后觉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尴尬。

“那个人,你认识吗?”

“见都没见过。”傅春柳跟着他的脚步,一瘸一拐的走:“不过他或许认得我。”

观她行走不便,谢桐歌略有犹豫,脚步也慢了下来,傅春柳回头,看他停在原地。

纳罕道:“怎么了?”

“我……”他咳了一声:“我背你吧。”

说完又开始给自己找补:“你这样太慢了,耽误时间。”

傅春柳本想拒绝,突然想到还在林子的哑奴,也不知撑不撑得住,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好,速战速决。”

趴在他背上,沉香的味道更浓了,她一晃神,竟有些心安。

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谢桐歌听见她淡笑,不明所以:“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狼狈的一面还会被你看见。”发上红玉珠绳蹭过她的脸颊,她一低头,趴在他的肩上不动了。

“区区筑基期,强闯府君门庭,能活着已经算是命大,还想要什么体面。”

谢桐歌背着她施展轻功,转眼间追上法诀,空荡的水榭只回荡又快又稳的脚步声,红光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一处门前上下跃动,“嘭”的一下炸开,消失不见。

“就是此处。”

他停下步伐,背上的傅春柳不自觉搂紧他的脖子,门内隐隐透出一点烛光。

谢桐歌放下傅春柳,两人窥视门缝,入目一盏昏暗的灯台,屋里陈设不多却都贴上了喜字,床榻桌布一一换成大红绸缎锦织。

身穿喜服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清俊,看上去只是个温和的读书人。此刻孤身坐在大红被子铺好的喜床上,神色呆滞。

傅春柳眼睛快速打量一圈,竟然没看见宋辞的身影,难道被安置在了其他地方?

她满心疑问,思索之际,身后谢桐歌的手摸上她耳垂,傅春柳陡然僵住身子。

“里面有你要救的人吗?”

脑海里传来低沉的男声,原是传音入耳术。

她有些不自在的耸了下肩膀,摇摇头。

“那就走,继续找。”

在二人将要转身时,屋里的男人动了。

‘咯吱咯吱’的响声从屋里传来,像某种皮革被利刃切割的声音,比之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接下来看到的情形。

男人拿出一把铜剪,刺进锁骨中间的皮肉,而后顺着胸膛,咔吱咔吱剪开了皮肤。

大红喜服层层剥落,直到最里面的中衣也被褪下,男人一手脱掉衣服,另一手不停的剪开皮肉,非常诡异的是,身上一滴血迹都没有。

就算是鬼,肚子里那点鬼气也该漏尽了。

男人还在继续,剪刀划开肚皮,她聚精会神再往下,眼前一黑,被微凉的触感剥夺视线。傅春柳抓住盖在眼睛上的手,试图拽下来,却纹丝不动。

另一只手还贴在她的耳朵上,好心道:“别看了,不合礼法。”

这都哪跟哪啊。

她很是无语,使了点力,那双手拗不过便撤了力道,眼前的景象与她所想完全不同,没有开膛破肚的脏器,地上仅仅堆了一团东西。

肉色的,还带着毛发。

傅春柳脚底漫上一阵恶寒,视线顺着那张人皮向上瞄,却没看到人影。

在她准备再凑近些时,突然同张没有五官的脸对上,吓得她登时倒吸口凉气,极速后退。

肩背撞在身后人的怀抱中,被揽着腰转了个方向。

“流火,见主!”

足有人头那么大的火球搅动灵气,周遭热流滚烫,那火球还在不停旋转,红光大盛,闯进门内,所过之处被烧的焦黑,屋内温度骤然升高,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流火是谢桐歌的法器,威力极强,乃是用火山熔岩注入千韧铁制成,以火灵力摧之,可成各式形状。

无脸人终于现出真身,通体棕红,仅仅有人的形状,却没人的模样,身体与四肢连接十分诡异,不是筋骨,而是藤条。

行动间诡异的动作宛如木偶人。

灼烧的火球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味闪躲流火撞过来的攻击,沙哑嗓音怒不可遏:“何人擅闯我府邸!”

傅春柳高声道:“我无意与你冲突,快将你从丧门鬼那掳走的人放了!”

“你是来救他的?”府君阴测测道:“那便一道下去陪他吧!”

说罢,滔天黑气直击面门,傅春柳挥袖打出一道灵力,木藤缠绕成屏障,黑气转眼化为乌有。

“可惜,在这里,你的木灵根毫无作用。”府君冷笑一声,话音刚落,保护她的木藤竟朝她袭来,傅春柳暗暗心惊,划出罡风撕开木藤。

“没事吧?”谢桐歌皱眉。

“这里的草木我竟然无法控制。”傅春柳诧异,那木藤是活的,只听命于眼前的府君。

“你当然控制不了,这草木都是我的血肉!”

谢桐歌嗤道:“山木成鬼,吸食腐尸成精,真当自己生出血肉,以你现在这幅面貌,敢出现在宝宁宁面前吗?”

“宁宁?”府君行动急切起来,似乎想扑过来质问:“是你们将宁宁带走的?为何!”

“人鬼殊途,你与她,不可能善终。”

听见如此决绝的回答,府君怒喝一声,黑气爆发,藤蔓从他身上飞速生长,扭曲狰狞盘桓在地面上、柱子上、各个角落。

此刻他连流火熔岩都不怕了,疯了般朝二人鞭挞过来:“她已经答应与我成婚,差一点便要修成正果,都是你们,都怪你们!您们这群冠冕堂皇的修士,打着正道的幌子,实则虚伪至极,冷漠无情!”

“你们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什么正果,是你用活人献舍的理由?”傅春柳长箫在手中旋转,飞身削掉缠上来的藤蔓,扫了眼地面褪下的人皮:“滥杀无辜,抽筋剥皮,你的心上人,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她,该如何面对冀州百姓,你又可曾想过?”

在空中狂舞的藤蔓停止了动作,但也只有那么刹那,下一瞬拧成一股粗壮的枝干直直朝着傅春柳刺去。

“你什么都不懂!”

木偶人头颅平滑,初具轮廓,但没有五官,却能看出哀切。“我是为了实现我们的约定……”

“你说什么?”

流火分离成数个火丸,毫无章法的飞向府君,一连串直击他胸口要害,他慌忙筑起防御抵挡攻击。谢桐歌持剑飞身而上,斩断了冲向她的木藤:“不必听他胡言乱语,西面屏风后有道门,里面灵力波动不小,许是有人陷阵,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府君闻言,藤蔓飞向西面屏风处,意图阻挡傅春柳的脚步,却被火焰燃烧殆尽。

谢桐歌红衣灼目,剑尖指向他,面色凛凉:“邪门歪道,不知悔改,当诛之。”

傅春柳赶忙脱离出身,西面屏风后只一扇小门,门上毫无法术,许是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

推开门后,地上画着血红的法阵,一股淡淡的腥味涌进鼻腔,不知是放了多少人的血,此阵未完,少一处阵眼。

角落里的男人身上绑着黑气缠绕的木藤,锦袍玉带脏污不堪,听到声响,抬起苍白的脸。

“见笑了,傅姑娘。”他扯了个狼狈的笑容,唇上血色尽失,脖颈也被勒的青紫。

“太牵强就别笑了,尚且显得不那么惨。”她说着,上前割断了他身上的藤蔓。

“还能走吗?”

宋辞扶着她的胳膊,苦笑着摇摇头。

“方才旧疾复发,昏过去片刻,醒来腿便麻了。”

傅春柳什么也没说,俯下身将他背到了肩上。细瘦纤长的腰身半躬着,这个小姑娘,比男子矮了一头,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轻而易举将他背在身上。

“那边有路,我就是从那个通道被带进来的。”他指着黝黑的通道,傅春柳背朝里面走。

“你腿受伤了?”他向来心思缜密,猜出所以然来,黯然道:“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你出钱,我办事,都是分内的,宋公子不必愧疚。”傅春柳说的云淡风轻,深一脚浅一脚迈得步下生风,偏偏带着个拖油瓶,哪个男人都受不了成为累赘。

“回扬州后,宋府有去疤的膏药,你在那歇几日,也好康养。”

“我没打算去扬州,”

宋辞沉默许久,晒然道:“在下僭越。”

傅春柳将他向上提了提,缓步在山洞中摸索前进,感觉到背上人身子寒凉,散出些灵气包裹在他身上。

“他们抓我……是为什么呢?”宋辞搂着她脖子,声音虚弱。

“那老鬼没告诉你吗?”

“他只道我命不好,天生倒霉,劝我早死早超生。”

傅春柳斟量一番,轻笑点头,认可这番话:“说的还挺中肯。”

“什么意思?”他不解。

“你天生缺一道人魂,极易被阴物夺舍附身,凄惶府的鬼看似逍遥,终归不见天日,既不肯入轮回,又逃不到尘世,经年累月,做梦都想钻进人的壳子里,再回人间。”

“钻进人的壳子里,便是夺舍重生?”

她摇摇头:“是也不是,那是鬼的一贯做法,人夺舍比鬼附体可邪门的多。”

宋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不作声,这也正中她下怀,一路走来连说话的气力都强撑着,眼皮直打架。

好累,感觉浑身的精气都被抽干了。

傅春柳背着他快步跑出水榭,跃出围墙,身后水榭轰然炸起冲天火光,她将宋辞放在一处安全的巷子口,嘱咐道:“管事会来接你,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给你那些符咒还没用完吧?”

宋辞点点头,傅春柳刚转身,却被抓住了手腕,回过身,桃花眼正色许多。

“事毕之后,定要来扬州寻我。”

傅春柳本想拒绝,但见他流露出的恳切,似有难言之隐,稍稍动容。

她伸出两根手指,宋辞不明所以。

却听她道:“再加二百金。”

落拓公子无奈一笑:“成交。”

傅春柳拖着疲惫的身体再度折返,梨花水榭火光亮的染红了天幕,笼罩在四处的黑气消失殆尽,府邸上上下下一片狼藉。

她越发觉得气力不支,脚步虚浮,本能的意志还在驱使着她赶回那片树林。

“不能倒……”

傅春柳不知死活的再度御风,尚未踏进那片树林,眼前一黑意识消失殆尽,便昏了过去,跌下风决滚进灌木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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