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不用上工，赵繁声可以休息一天，刚巧家里也快没菜了，他问年榕明天想吃什么，年榕说想吃饺子，赵繁声想起自己那天做的梦，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但赵繁声做得最得心称手的食物也非属饺子莫属了，刚在饺子馆工作时，他的手法尚显生疏，擀的皮不是太薄就是太厚，捏出来的样子也七扭八歪。

老板娘也不嫌他手脚笨，总抽空帮他指点。后来他逐渐掌握了技巧，从擀皮到包馅再到下锅，整个流程都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包的饺子终于赢得了食客们的一致好评，那时候老板娘一高兴还给他涨了工资。

别的不多说，煮饺子这块儿他是真的不谦虚的。

第二天一早，赵繁声和年榕起了个大早，坐上摩托车一起去了镇上的菜市场。

八月的早晨比起正午要凉爽得多，但即便如此，等到了菜市场时两人额头上还是浮起了一层薄汗。

市场的早晨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此刻这里人声鼎沸，各种蔬菜瓜果琳琅满目。

摊位上，新鲜的蔬菜摆放得整整齐齐，翠绿的青菜、鲜红的番茄、莹白的萝卜，摊主们多为大爷大妈，也有不少中年夫妻，他们热情地招揽着顾客，跟着顾客讨价还价。

“繁声，买菜啊。”两人刚一进去，一个卖豆腐的中年妇女就注意到了个子显眼的赵繁声。

“丽姐。”

丽姐是工地上一个工友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经常给自家男人送饭，有时候做多了还会把菜分给工友们，赵繁声记得有一次吃了几块她做的梅干菜扣肉，香而不腻，周旗念叨那口念了好几天。

“哟。这是？”丽姐好奇地看向赵繁声身后的人。

“我弟。”赵繁声回答，“丽姐，来块豆腐。”

“行。”女人乐呵呵地拿起到，在白白嫩嫩的豆腐上划了两刀，她称了重，“三块四，算你三块。”然后又用刀划了一小块豆腐，“姐再送你一点。”

“谢了丽姐。”赵繁声付过钱，从丽姐手中接过装着豆腐的袋子。

两人离开豆腐摊，赵繁声问年榕：“你要吃什么馅的饺子？”

年榕想了想，回答：“香菇！”

“还有呢？”

“玉米。”

“行。”

赵繁声又去买了一沓饺子皮，买了年榕想吃的香菇、玉米，另外买了些木耳、白菜以及今天用不到但之后几天能用到的菜，还去切了一块后腿肉。

回家时年榕很高兴，一直念着包饺子啦，十分亢奋，赵繁声有些奇怪，他记得年榕对饺子没有特别热衷。

“你怎么突然想吃饺子？”他问。

“因为过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地包饺子！”年榕笑眯眯地回答。

赵繁声想起前几天年榕在看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看这天气像是要过年的样子吗？”赵繁声一边将装菜的塑料袋挂到车把手上，一边道。

年榕抬手抵住额头，望了望天，可真热呀。

“那要什么时候才过年？”

赵繁声跨上摩托车，随口回答：“等到下雪的时候吧。”

每年冬天，桃米村都会下雪。

“上来。”

年榕坐上摩托车后座，搂住赵繁声的腰，贴着赵繁声腰腹的手心是灼热的触感。

“哥哥，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再包一次饺子吧。”

“还有放烟花、堆雪人。”

“我要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有你、我还有黑豆。”

年榕的声音顺着风的声音灌入赵繁声的耳膜，带着欢快和期待。

赵繁声紧握着车把手的手指逐渐收紧，直到感觉到年榕的脑袋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哥哥，你听到了吗？”

手开始一点点放松。

“听到了。”他听到自己说。

车快靠近院子时，赵繁声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院前，等走近了，他才认出来那是冯小筑。

赵繁声停下车，把头盔摘下来，“你怎么在这？”

冯小筑的脸有些红，他把手里提的东西递到赵繁声面前，磕磕巴巴地说：“赵……赵叔叔，这是我奶奶叫我给你送来的。”

冯小筑手里提的是一个竹编篮子，赵繁声将上面覆盖的帕子掀起一角，看到里面放着一篮子白生生的鸡蛋。

赵繁声收回手，说：“你拿回去，你和奶奶自己吃。”

冯小筑忙摇头：“不行的，这是我奶奶叫我给你的，你帮我家修了房子，现在都不会漏雨了。”

赵繁声懒得修正自己只是换了个瓦片而已，不是什么修房子，他说：“这太多了。”

冯小筑没说话，就那么直立立地站着，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繁声，一副赵繁声不收自己就不走的模样。

赵繁声叹了口气，只得从冯小筑手里接过篮子，“那我收下了，回去的时候帮我跟你奶奶道声谢。”

冯小筑用力点了点头，就一瘸一拐地开始朝后面走。

“等等。”赵繁声叫住他。

冯小筑疑惑地回头。

“吃晚饭了吗？”

冯小筑羞赧地摇摇头：“没有。”

“我们准备包饺子，你过来一起吃点。”

冯小筑有些犹豫：“可是……我奶奶……”

“到时候带点饺子回去给你奶奶，省得她多做一顿饭了。”

冯小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一瘸一拐地又走了回去。

年榕已经下了车，刚刚赵繁声和冯小筑对话时他一言不发，一直在观察，他只觉得冯小筑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直到看到他走路时怪异的姿势，终于想起来。

“你是那天在垃圾桶旁边的那个小孩！”年榕有些惊喜地说。

冯小筑显然也认出了年榕，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当时谢谢你，哥哥。”

赵繁声皱了皱眉，冯小筑叫自己叔叔，却叫年榕哥哥，这不是差辈了么？

他再看年榕的脸，好吧，确实没法让冯小筑对着这张脸喊叔叔。

“别愣在外面了，都进来。”

进屋后，赵繁声开了电视，让一大一小两人坐着看，自己提着菜进厨房了。等他把需要冷藏的菜放进冰箱后，看到外面的两人已经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冯小筑是那种比较腼腆的孩子，事故前的年榕话也不多，但事故后的年榕就不一样了，他一个人能制造出一群小麻雀的声音，因此他跟冯小筑两人竟然意外地能聊起来。

赵繁声收回视线，开始准备饺子馅。

他准备将猪肉和玉米混合起来做成玉米猪肉馅，于是先把玉米冷水下锅煮，然后把猪肉洗净，切成小块，接着用刀剁成肉馅。加入切好的姜末和葱末，搅拌均匀用来提味，再加入适量的盐、生抽、料酒和鸡精。

猪肉处理好了把煮好的玉米捞起来剥粒，将玉米粒加入肉馅中，搅拌均匀。

香菇和木耳一半用来和猪肉混合搭配，一半用来做素饺子。香菇木耳需要提前泡发，泡发后洗净切碎，同猪肉馅一样加入适量调料并搅拌均匀。

饺子馅准备好后就是包饺子了，赵繁声以前每天在饺子馆里要包几百上千个饺子，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现在包起来也是得心应手，速度非常之快。

动作间，年榕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正屋来到厨房。

“哥哥，我来帮你。”

饺子皮和馅料都只剩下一半，赵繁声自己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但没人会嫌弃多个帮手。

他用下巴示意年榕跟着自己的动作做，于是年榕拿起一块饺子皮照猫画虎地学起来。

年榕学得很认真，动作慢了一点，但每一步都做得有模有样，赵繁声见他没出什么岔子，也就放心地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上。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让年榕来包饺子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年榕包出来的饺子，不是太圆就是太扁，不是封口不严就是皮破露馅。

赵繁声看着盘子里那堆奇形怪状的饺子，沉默了半天，才说：“你自己包的饺子自己吃了。”

年榕：！

可他想要把他包的给哥哥吃呀。

饺子包完后就开始下锅，饺子太多了，就一共分成两批煮，一批是肉馅的，一批是素馅的。

煮的过程中，赵繁声就利用这时间来调蘸料。饺子的蘸料是提升口感的关键，赵繁声一共做了三种蘸料，醋蒜汁、酸辣酱和红油蘸料。这都是在饺子馆打工时，最受客人们欢迎的蘸料。

没过多久，锅里的饺子们都变得半透明且蓬松起来，也陆续浮在了水面上，赵繁声关了火，把饺子盛出来放进盘子里，剩余的一小部分把它们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保温桶里。

“可以吃了。”赵繁声示意年榕把装着饺子的盘子端出去。

饭桌上，饺子的热气化作白雾在空中腾飞，香味也直扑鼻而来，冯小筑动作细微地咽了咽口水，视线一旦盯上了饺子，就舍不得离开了。

没吃饭就到家门口等着他回来送鸡蛋，应该挺饿的。

赵繁声没说别的，只道：“可以开始吃了。这盘是香菇馅和木耳馅，这盘是猪肉馅。”

桌上顿时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赵繁声夹起一个饺子蘸着料吃起来，碗里突然多出一个圆滚滚像大蒜似的的饺子。

“哥哥，吃。”年榕说。

赵繁声看了看碗里那个奇形怪状的饺子，有些无言：“你自己包的你自己吃。”

年榕不干：“可我包来就是给你吃的。”

赵繁声与年榕无声地对峙了几秒，终于还是把那饺子放进了嘴里，还好馅料是自己搞的，那饺子除了形状有点奇怪，味道还是不错。

年榕一点一点地往赵繁声碗里堆饺子，夹的还都是他自己包的，没过一会儿碗都填满了，赵繁声额角青筋跳了跳，按住他再次想往自己碗里放饺子的手。

“别给我夹，吃你的。”

“哦。”年榕收回手，听话地吃起来。不过他吃的都是赵繁包的，一个个外观整洁美观，馅料适中，褶皱不会太厚也不会太薄，吃起来口感很舒适。

赵繁声看着自己的碗，再看着年榕的碗，总觉得自己亏了。

饭桌上赵繁声没怎么说话，年榕和冯小筑讨论着某个动画片里的情节，氛围还挺热闹。

没过一会儿，赵繁声发现素饺盘子里少了大半，但肉饺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赵繁声发现年榕和冯小筑几乎都没怎么吃肉饺，冯小筑可能是不好意思吃，他能理解，但是年榕怎么也不吃？

赵繁声用手指关节扣了扣桌面，正埋头吃的一大一小被吸引了注意力，都抬起头来。

赵繁声指了指那盘肉饺，简言意赅地说：“吃。”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两人终于分别夹了一个肉饺，并陆陆续续吃起来。

冯小筑人小胃口也小，他很快就吃饱了，肚子圆圆滚滚，齿间还留有饺子的香味，别提多满足。

吃完后，他就坐在椅子上，赵繁声和年榕都还低头吃着，他有些坐立不安，赵繁声注意到他的反应，去厨房里把保温桶和冯小筑提来的篮子提出来，里面的鸡蛋他已经拿了出来。

“你把这饺子带回去给你奶奶，别让她等急了。保温桶可以过几天再还。”

冯小筑接过保温桶，眼睛里闪烁着羞涩与感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赵繁声也没想听他说什么，就坐回位置，对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冯小筑最后很大声地说了一句“谢谢赵叔叔，谢谢年哥哥”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赵家。

赵繁声重新动起了筷子，盘子里的饺子很快就消灭完了，最后一个饺子在口中咽下时，他听到年榕问：“哥哥，你吃饱了吗？”

“还行。”赵繁声回答。

一只碗被推了过来，“哥哥，这里还有。”

赵繁声看了一眼碗里，里面还堆着大概五六个饺子，一个个膘肥体圆。

“都是肉馅的。”年榕补充。

赵繁声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吃？”

“哥哥要工作，很辛苦，要多吃肉才行。”

赵繁声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年榕平时吃饭的时候也总把肉赶到他的饭盒里，他只以为年榕是现在不爱吃了，但明明他以前还挺喜欢吃肉的。

“就你那胃，能吃多少肉？而且我又不是买不起肉，你不用这样。”

赵繁声突然想起，在以前，年榕也有一段时间“不爱”吃肉。

年榕高中时是在县里读的，离桃米村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每个月回一次家，每一次见面都很珍贵。有一次赵繁声刚巧去县里办事，就买了一袋子吃的去年榕学校。

他原本还有些烦恼，学校大门外来人员不能随意进出，要怎么把这袋子东西递到年榕手上。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到学校门口就看到年榕了。

彼时年榕侧对着赵繁声的方向坐在学校里面一块离门口不远的石头上，十六岁的清俊少年穿着一件领口洗得起毛边的短袖，一边低头看书，一边吃着馒头配咸菜。

赵繁声叫出年榕的名字，年榕看到他时有些惊讶，但随即很快就露出了笑容，只是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快速地把馒头藏在身后。

赵繁声的脸有些黑，他问年榕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在这吃馒头，年榕局促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只是前几天口味吃重了想吃点清淡的。

赵繁声也不是傻子，那时正是李青月被检查出癌症不久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年榕这样做的用意，无非就是想从自己口下省出一点钱。

赵繁声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心疼，就那么点饭钱其实对李青月的病症根本也起不到作用。

也是那时候赵繁声注意到年榕吃肉的频率逐渐下降，他声称自己是变得不喜欢吃了。

时至今日，赵繁声还能记起少年那时候说话时的模样。

“哥要工作，要多吃点肉，我不用，我每天在教室里坐着又不耗体力，不用吃肉。”

年榕是不用耗体力，但是要耗脑力啊，赵繁声那时一边给年榕夹肉一边数落他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聪明脑子。

现在年榕的脑子已经不聪明了，但赵繁声还是学着像以前一样，把带着肉馅的饺子推到年榕的面前，说了与当年一样的话。

“多吃肉，才能长高。”

年榕不知道自己的骨骼早就停止生长了，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没有哥哥高而有点不开心，闻言他有些惊喜：“真的会长高吗？”

“会的。”

“能长多高？”

“比我还高。”

哥哥：脑袋本来就不聪明，还不知道吃肉！

弟弟：我吃吃吃吃吃，快点长高保护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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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