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热衷繁衍，沙耶对此感到热泪盈眶。

她曾双手挥舞着在一对对夫妻旁边呐喊，毫无咒力的普通人看不见她，只是一鼓作气完成了对生命的诠释。

沙耶常常绕开他们来到小床边，上面大多躺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

被父亲母亲的举动吓懵，眯眼睛装睡的孩子，模糊间看到虚幻似鬼的沙耶，立刻呜哇大哭扑向父母。

沙耶最喜欢这一刻，她得到了力量。

“吃，吃……（孩）……”光是取食小孩的恐惧不够，远远不够！沙耶需要吃掉香喷喷的他们。

那样她就是最强的■■。

不知何时这一想法深植脑海。

好想吃掉惠。

津美纪也好。

干脆现在就行动吧？

沙耶模仿惠的姿势，双手交缠比划手影，脸上挂着从津美纪那里学来的笑容，拷贝得非常完美，心底却早就滑向深渊。

早八的阳光照向拉门，穿透沙耶，穿过惠，在木地板上形成一只小兔子。

沙耶在阴影中闻到了食物。是和玉犬相同的气味。

影子里的力量吗？沙耶举起自己的手，地板上空无一物，突然有些嫉妒。

沙耶捉住禅院惠灵活变换的手，紧紧盯住他做的动作问：“这是什么？”

“十种影法术。”禅院惠并不习惯沙耶靠近，在咒灵贴近的刹那，他的身体仍旧自主警惕起来。

他意识到沙耶只是好奇，小小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愧疚，急忙补充道：“甚尔这么说的……我，我也不清楚……”

“刚才的手势是小兔子，惠能从影子里召唤出来吗？”

“还能召唤别的吗？”

“影子里面是什么样的呢？惠？”

“现在还不行，我感受到了脱兔，但是它不出来……”禅院惠失落的同时，还记得对沙耶的愧疚，耐心地回答沙耶，“除了玉犬和脱兔，其余还有八种。”

“但是甚尔不教我那些，至于影子里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

“也许能进去看看。”沙耶跃跃欲试。

影子里有十种食物，也许还有禅院惠不知道的东西。

她趴在地上满脸渴望，激动地摸着阴影处，说道：“惠，让我进去看看吧！”

沙耶可以发誓：不吃光它们。

就让她吃一些。

就吃一点点。

禅院惠不知道咒灵想什么，凭直觉拒绝了沙耶。

影子内部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令人下意识觉得危险，即使这是他的术式。

他不希望沙耶遇到危险。

只是认识了一天的咒灵在禅院惠心里占据了一方角落。

甚至，他偏激地认为，沙耶比甚尔重要。

比起不着家的甚尔，禅院惠更喜欢陪着他和津美纪的沙耶。虽然被咒灵拥着睡觉有些奇怪，但是沙耶不一样。

沙耶和其他咒灵是不一样的，沙耶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沙耶就是沙耶。

沙耶不会伤害玉犬，光是这一点，禅院惠认定沙耶是“好人”。

这是禅院惠的私心。

“就算这样……也不行！”禅院惠转过身体，磕磕绊绊地再次拒绝沙耶，装作不听的模样打开电视。

跳过搞笑节目，降低音量，最终定格在动物世界的画面。

“惠，好无情。”

“……”禅院惠一时失语，镇定地双手捏紧遥控器，小声道：“就是不行。”

“小惠一个人在说什么，外面起风了，我没听清楚，什么不行？”津美纪推开拉门，抱着一个沾着新鲜泥土的小西瓜，“看哦，隔壁爷爷送来的，好像误解了我们家的关系呢。”

“没什么，”禅院惠偷偷看向沙耶，见她一副放弃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放出玉犬。

沙耶喜欢玉犬，禅院惠想到了，稍微安抚一下吧。

完全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个心智远超普通小孩的沙耶，看到玉犬就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抛之于后，再次上演昨日追逐战。

沙耶遗忘被拒绝进入影子的不快，抹去不自觉淌下的口水，张开嘴巴倒向玉犬。

埋入玉犬的腹部，沙耶感受不到毛绒绒。

趁着禅院惠在和伏黑津美纪讨论切不切西瓜的片刻，沙耶动嘴了，但很快背对两个孩子抹了抹嘴：“根本不好吃嘛……明明闻着很香。”

玉犬嗷的一声冲出屋子，惹得惠下意识收回式神。

往门口望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那里。

是因为甚尔，所以玉犬才这样激动吗？

这个家里没有父亲的存在，禅院惠已经习惯了，突然看到消失的人回家，对他来说比半夜在床头见到咒灵还要惊悚。

这个人回来，无非就是守住电视看赛马，在灰旧的报纸上寻找根本不可能赌赢的数字；或者像比他见过的老爷爷还要痴呆，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浪费一整天，一周也说不准。

他是小孩子，但不是傻子。

在没有人教导的日子里，他莫名体会到了拔苗似的成熟。

禅院惠的嘴角残存着西瓜的红色汁水，一粒浅白色尚未成熟的籽粘在上面，这副样子与他内心飞速堆积的想法正相反，天真、可爱，还有点孩子气。

至少在津美纪眼中，惠看甚尔爸爸的眼神就像一只孤独的狼崽。

气氛有些尴尬。

津美纪倏然发出小声的“啊——”。

回家看到两个孩子和咒灵相处和谐的甚尔，因为失去了玩具（玉犬）而化作一滩水靠在惠身上的沙耶，以及沉默的惠，全都一致转头看向津美纪。

“小惠，这里。”津美纪在自己嘴角指了指相同的位置。

“……”一个人手忙脚乱直起身体，嗒嗒嗒跑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又跑了回来，扯出纸巾擦了擦脸。

他只是因为津美纪在这里，因为沙耶所以要留下而已！

“噗——”

禅院惠气鼓鼓，走到甚尔面前，在他好奇的注视下抬脚狠狠踩去，“不许笑，人渣！”

惠，真可爱。沙耶捧着脸嗅嗅。

“啊！小惠不可以说脏话！”津美纪震惊。

禅院甚尔反倒没有太大情绪，只是稍稍意识到惠并不是表面那样乖巧。也对，没有咒术师是正常人，只要在那个世界，再正常的也会变得疯狂。

“小鬼，哪里学来的？”

禅院惠咬了一口西瓜，嚼嚼，感受到弹药充足后噗噗噗朝甚尔吐。

黑色的、浅白的，大约十几粒瓜籽从塞得满满当当的嘴里，像武器似的射击出去。

“混蛋甚尔，不告诉！”

“……”禅院甚尔看着小小的一只，仅仅够到他大腿的惠，突然有些想笑。他看出惠本来想去洗脸，孩子有些洁癖，但为了这只咒灵，硬生生折回来了。现在，对着父亲这副样子，挺活泼的嘛这小子。

孔时雨说……没有父母可怜？禅院甚尔想到那座令人窒息的宅邸，过去的时光从记忆中闪过，名为父母的人早已看不清面孔。

‘小女孩的母亲大概是不会回来了，禅院你既然收了银行卡，好歹把人送去学校啊。’那家伙收了钱就硬气，开始对他指手画脚。

‘学校？那女人留的钱只够吃饭的，第一笔大额钱款被她用来买了房子，真是精打细算……我可没有无处可去的善心，小学、初中、高中，甚至于还要支付她将来大学的学费吗？’好像这么说的，他不记得了。

‘嘛，你先别急，听我说。至少现在有了没人打扰的住所，咳，虽然多了一个孩子……但是你只要支付了学费，剩下的就无所谓了，学校就是孩子的家，哪里需要你管。’孔这家伙也是人渣，过去真的干那种工作的？

这种话被有心人听到会举报他吧……他只是想了一下，不由得自嘲，好像也没怎么管过呢。

‘再者，那女孩也能照顾才三岁的惠，你往好的方面想，禅院。’

‘啰嗦……像老妈子。’说起来，惠三岁了？好像比其他小孩听话，从来不吵。

‘哈？！我可是真心实意在为你着想！’

‘真心？怕我没接工作的时间啊，孔。’想太多了。

禅院甚尔仿佛一尊巨大的石像遮挡住了玻璃拉门大半的天光，宛如巨人立在二人一咒灵面前，高高地俯视着他们。

沙耶被绿色的眼睛紧紧锁定，虽然极其不适，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怕？

成年人类而已，就算看得见她，好像也没有咒力。沙耶喜上眉梢，对接下来的日子抱有与日俱增的期待。

惠，刚才变得好香。沙耶，要忍耐。

禅院惠察觉到甚尔的视线停留在沙耶身上，自动站在中间挡住。

禅院甚尔：“……”

桌上，半个西瓜舒服地躺着。碟子上还有三片厚厚的果实。

它的命运原本要于明日终结。

由于禅院甚尔的到来，瓜命提前结束了。

轻轻一掰，瓜皮裂开，露出内侧鲜红的瓤。禅院甚尔毫不在意那两只拍打他的小手，当着孩子面吃光了剩下所有的西瓜，并且发表屑言：“很一般啊。”

津美纪和惠大受打击。

前者不敢对甚尔说什么，而后者眼眶湿润，悄声喊出玉犬，“甚尔，坏人！”

禅院惠想和沙耶分享西瓜，这也许是友谊进步的重要步骤，都被甚尔打破了！

坏人继续说道：“下周去学校，以后可没偷懒的机会了啊，惠。”

“……对了，你，你也是。”

“我是津美纪，万分感谢！甚尔爸爸！”

禅院甚尔就这样留在家里，委托孔时雨找了合适的学校，津美纪做的饭还算不错，又是将她留下的一个理由。

只是这个咒灵……

连睡觉也一起吗？惠，从前说要自己睡觉的那个人，是谁？

小小的孩子陷在柔软的被子中间，月光浸入，海胆头也柔顺起来，惠抱着小狗玩具，沙耶抱着惠。

身为咒灵，沙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睡觉。

这样只是为了更好的守护食物。

沙耶馋得目不转睛，在黑夜最好的保护色下，哆嗦着咬上人类的身体。

刹那，她看到了静悄悄站在床边的禅院甚尔。

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