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中午,一个身材匀称修长的男生穿着一身黑,背着一个黑包,拖着黑色行李箱站在走廊上,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男生撑着伞。
风声骤然凄紧,雨滴顺着伞面滴落在地上,男生眨眼间能感受到飘来的雨丝。
“裴先生,钥匙在门口盆栽的盆底,你到了就自己拿啊。”
到了门前,男生把伞扔在门口。雨伞顶端有个圆圆的红鼻子装饰,成了整个画面中唯一的亮色。
根据中介之前发的信息,裴隐蹲下,一手扶住盆边,用力一压,盆栽就成了倾斜状。这时,他发现盆底是碎的,钥匙已经陷进了土里,但土壤是湿软的,抽出钥匙倒也不困难。
咻咻,跟着风的方向,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地响,伞开始自由滑行。
经过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公交,公交转出租,刚下车就遇上狂风骤雨,打车被司机绕路,又走了好几里路才到这。
看看潇洒远去的雨伞,再看这脏啦吧唧的钥匙,裴隐心里只剩下平静。
他淡定地用纸擦去了钥匙上的泥土,开了门,放下行李。没着急收拾,先把伞捡回来,打算巡视一圈他即将久住的居所。
咚——
一声巨大的脆响。
裴隐回头望去,只见一具躯体靠着门就滑倒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这年头碰瓷都进化到碰人家里来了?
裴隐阔步走过去。
他半蹲着,迟疑地拍了一下躯体的肩膀,“你还好吗?”
躯体没转过身,但还有意识,能发声:“我低血糖犯了,麻烦你,扶我一下。”
不是碰瓷啊,那好说。
裴隐二话没说,双手抓住了男生的手臂,用力一拉,将男生扶起来搀进客厅。
凳子上都是灰,没纸了,裴隐侧着身子用袖子简单擦了擦,让人坐下。
低血糖是不是得喝糖水来着。
可乐也算吧。
裴隐抽出放在书包侧边的可乐,手指轻轻一勾,拉起了拉环,等气泡消去才递给那人:“喝点?”
“谢谢。”男生接过时两人手指短暂碰上。
有点凉,裴隐心想,跟鬼爪子似的。
在男生喝糖水的时候,裴隐看清了他的五官。
男生看着很年轻,头发不是纯黑,更偏向棕色,但又不像是染的,是一种很不健康的棕色。眉眼低垂,鼻梁挺拔,右上侧有一颗很浅的痣。薄唇紧紧闭合着,个人风格极其鲜明,是那种见过一次就绝对忘不了的类型。
可惜现在面色苍白到了病态的程度,眉间因疼痛蹙起,额头还冒着冷汗。
看起来挺严重的。
“你这样会不会很难受?”裴隐看着男生,语气温和,“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男生撩起眼皮看了裴隐一眼,微微怔住,眼眶因疼痛而显得很红。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话带着颤音:“谢谢,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裴隐点头,没再出声,就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一只手撑着脸,顺便观察男生。
男生沉重的呼吸随着时间拉长慢慢和缓。发丝有些凌乱,头顶有根呆毛随意地翘着,看着有些毛燥。
无人交谈,本就空旷的客厅就这样安静下来。
窗外的落叶被风吹散,在地上疯狂旋转发出微响。
嘟——
裴隐接起电话,是快递。他把自己原来的重要私人物品都打包寄过来了。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至少心安。
上一任房主把东西都搬走了,容隐还前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
快递点很近,左右不过两百米。但东西多,自己拿显然不现实。裴隐跟快递点老板商量,花了两百,老板同意开车把快递都运到了裴隐楼下,裴隐自己搬上去。
东西很快就送过来了。
“我帮你。”那男生说着就要站起来。
裴隐按住他的肩膀又马上松开:“别,你好好坐着,别一会儿又晕了。”
“不会的。”男生看着裴隐,轻声说,“我就搬点轻的。行吗?”
这样裴隐还能说什么。
“行。”裴隐看男生脸色好了很多,东西也确实多,“那麻烦你了。”
快递在客厅堆成几座小山。
客厅本就不算小,但很空旷,空到小偷来了都得放两百块钱的程度。入眼的是一个原木色的大柜子,足足挡住了大半面墙,中间是一张方形的木头桌子,配了两个凳子,都布满了灰尘。
久经岁月的墙上还有些红蜡笔留下的黯淡痕迹。
男生帮忙开箱,裴隐就负责打扫,干净后慢慢填上了一个个空处。
接着是厨房,裴隐之前和中介沟通的时候有特意要求。厨房重新刷了白漆,比客厅看起来干净很多。灶台上方一点就是窗户,方便通风,台面是米白色瓷砖铺成的,有些地方已经有些开裂了。一套套新的厨具摆上台面,开裂的地方就看不见了。
左边是卧室,准确来说,可以算是两间卧室,中间有扇推拉门隔绝,两边都有一架实木床板,不难发现有些地方甚至发霉了,还有一个没有柜门和抽屉的衣柜。
厨房右边是厕所,和淋浴是在一个空间,很小,但有扇窗户。
裴隐没住过这么差的屋子。
有了男生的帮忙,裴隐效率高了很多。除了卧室只收拾出其中一间,其他地方全部整理好也已经是傍晚了。
整个屋子不能说是焕然一新,但总算能住人了。
两人筋疲力尽地瘫在凳子上,累得说不出话。
裴隐的白色耳机一直没有摘下,随机播放的歌曲都是他从未听过的。
眼前是绵密的小雨,突然的空闲,他有些出神,想起自己离开那天—“我放过你们了,你们都走吧。你别过来,给我滚出去,滚啊,你们都滚。”
记忆里是母亲癫狂地歇斯底里。
这几年母亲的精神已经控制住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来这一遭,裴隐处理地得心应手,但还是不免感到一丝疲惫,闭上了眼。
不知多久,雨停了。
男生起身准备离开,像是纠结地站了一会儿,回头说:“那什么,你是今天刚来吧。饿了么,我请你吃饭?就当谢谢你了。”
裴隐盯着他的动作半天,闻言也站起来:“对,刚来。我才真要谢谢你,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候。我要请你吃饭才对。但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这次还是跟你走吧。”
“嗯。”男生短促地应了一声,开始闷头带路。
两人没走多久,仔细算来可能不过十五分钟,终点是一家面馆。
面馆位置有些偏僻,有牌匾,写着“屋野面馆”四个黑色的大字,字的线条飘逸流畅,不知道什么字体,但很好看,牌匾两边都挂了红色流苏。
店里生意很好,坐满了人。
男生应该是常客,老板刚给人上完面,转头看见他就说,“楼上自己找位置坐啊,吃什么?”
“老样子。”男生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看向裴隐,“牛肉拌面,吃吗?不想吃面可以你点其他的。”
裴隐没意见,微微颔首:“就要这个。”
男生对老板喊:“孟叔,要两碗。”
“知道了。”老板中气十足地回。
很快面就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拌面,很大一碗,料也很多,面条用的是宽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牛肉,点缀着些许葱花和海苔碎,香气扑鼻。
裴隐慢条斯理地把。酱汁和面条拌匀,吃了一口:“爽滑劲道,鲜香醇厚,老板手艺不错。碗底的腊肠闻着也很香。”
“嗯。”男生介绍,“腊肠是孟叔家乡的特色,这都是他们自己家灌的。”
“我原来不怎么喜欢吃腊肠,现在看来是没碰上好吃的。”裴隐笑着说。
男生看裴隐笑自己也笑,“你喜欢吃就好。”
“嗯。”裴隐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老板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四十出头的样子,面容俊朗,很有气概,端着两杯饮料过来,放在两人面前:“刚榨好的柚子汁,别光吃面,干巴。”
男生端起喝了一口:“谢谢孟叔。”
“嗐。”被称作孟叔的老板嘿了一声,看到裴隐,“刚忙没注意,小希,这是新朋友?”
男生介绍:“好心人,刚刚救了我一命。”
裴隐轻笑一声:“小事儿,说救命可就夸张了,这小朋友才帮了我大忙。您好,我是裴隐。刚搬过来。”
“好好好,好孩子。”孟叔没细问,一脸慈祥地把手搭在了男生肩膀上,“小裴,以后常来啊。”
裴隐应和:“会常来的。”
“欸!”孟叔看起来很高兴,跟男生又打了声招呼,“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吃吧,我忙去了。”
男生点头,继续吃面。
裴隐吃完面,抱肘靠在椅背上休息。
视线的支点落在男生的发旋,等男生吸溜完最后一口,裴隐问:“老板叫你小西,哪个西?”
“希望的希,莱茵河的莱,我姓傅,傅希莱。”男生抽了桌上的抽纸擦嘴,擦完折叠一下擦了擦附近的桌面,动作很慢,“你叫裴隐,哪个隐?”
“隐身的隐。”裴隐回答。
话音刚落,傅希莱抬眼看他,眼神有些执拗:“你会吗?”
“什么?隐身?”裴隐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佯装可惜地说,“那我还真不会。”
傅希莱低笑着说:“也不一定。”
“嗯,借你吉言。如果真的学会了,到时候给你表演一个。”裴隐说。
“……”傅希莱无声拒绝。
隔壁桌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妻,有些生疏地哄着不停哭闹的婴儿。
裴隐压住心中莫名的不舒服,问:“小希,你今天怎么晕我家门口了?”
听见这称呼傅希莱沉默一瞬,随即开口解释:“我有朋友住你隔壁,找他们有点事。中午兼职结束晚,忘了吃饭,走到你门口就低血糖了。”
裴隐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接受了这一说法。不过两人刚认识,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靠背上挂着因为热脱下的风衣,裴隐整理了一下搭在手上,起身:“走吧,送你回家。”
怎么就要回家了。
“啊?为什么?傅希莱有些慌乱地拒绝,“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隐也不尴尬:“街坊邻居的,不得多照应。看你年纪不大,这边又没路灯,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不安全。”
“我在这住这么多年,一直就没有路灯,早习惯了。”傅希莱觉得有些好笑,转念一想又不好笑了,干巴巴地补充,“我年底就成年了。”
裴隐扬了扬下巴:“这不还有两个月么,那就是还没成年,走吧弟弟,送你走一段,快到家了我就不跟着了。”
傅希莱看了他一眼,收拾好东西,跟裴隐走了。
两人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路上也没接着聊。于是两人并肩,大概走了两条街,傅希莱说他家就在前面,不用送了,裴隐就自己往回走了。
月亮被乌云遮蔽,狭窄的巷道显得更加森然,但并不静谧。
巷子里破败的墙体,随意晾晒的衣物,带着铁栅的木桶,地面上坑坑洼洼,黑色的积水里被扔了很多烟头,门口七倒八歪的电瓶车和自行车。
时不时从附近的窗口传出不同声音,跟听戏似的剧情能连起来,小孩被打后撕心裂肺的哭泣,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年老者像是被谁抽的烟呛得不行后发出的咳嗽……
他居然真的来了这,裴隐躺在床上,整个人还有些不真实感。
他盯着挂在天花板正中央的灯泡,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飘扬,直到眼睛酸涩才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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