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今天是个阴雨天,窗户发出哒啦哒啦的声响,空气中都是潮湿。
线上会议结束,裴隐喝了口水,盯着茶几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
仅一瞬间的恍神,他注意到果篮里只剩下四五个苹果。
该补货了。
裴隐撑着伞就出门了。
只看着前进的路,就会走得很快。东风送来一阵阵果香,石板路溅起的脏水都不再惹人心烦。
傅希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抵着下巴,眼前摆着好几本书,嘴里咕哝着:“什么东西。”
雨滴敲击着伞面,在呼啸的风中回响。
傅希莱头都没抬,问:“买什么?”
“有柿子卖吗?”隔着一把桌子,裴隐俯着身问。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傅希莱手中的笔弹飞出去。他猛地起身,连带着凳子都翻了个身:“裴隐。”
“嗯。”裴隐接住笔,应了一声。
他收了伞立在墙边,走进店里把凳子扶正。
傅希莱视线跟着裴隐的动作移动,直至一支笔被放在眼前。
“不是吧,又吓到了?”裴隐笑着问。
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是挺糗的,傅希莱默默接过了笔,悻悻地说:“一点点。”
“好吧。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裴隐看着他说。
“不是。不用。”傅希莱回得很快,挠了挠脑袋移开视线,“不用道歉。”
“你要买什么来着?柿子?”傅希莱边说边带着裴隐往里面走,“有卖的,在那边。我带你去看。”
展示架红彤彤一片。
“你是喜欢脆柿还是软柿?”傅希莱导购当的有些生疏。
所幸裴隐是个很宽容的顾客:“都喜欢,可以都要吗。”
傅希莱点点头,过了片刻想起还得说话,出声:“可以。你买多少?我可以帮你挑。”
“不用,我自己挑就行。”裴隐扶着傅希莱把他转了个身说,“你不是在写作业吗,继续吧。”
“噢,好。”傅希莱走回原处坐下。
一个个标准的柿子被装进塑料袋,引得傅希莱连连回头。很不巧的是,他每次回头都能被捉住,以至于频率越来越低。
裴隐自己称的重,扫码付钱,没有走,把袋子放在一边。
他低头看向傅希莱:“吵到你了?”
“没有。你买完了。”傅希莱看了一眼外面,有些迟疑地抬头叮嘱,“还在下雨,你走慢点,别被淋。”
“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裴隐说。
“嗯?”傅希莱疑惑地发出一个音
“我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裴隐扫了一圈,把另一个角落的凳子搬过来,坐到傅希莱旁边,“我坐这。不出声,不影响你写作业。行吗?”
傅希莱笑了笑:“行。你想坐就坐。”
裴隐也跟着笑。
雨雾散了。
裴隐也就走了。
隔天又得上学。日复一日,毫无变化。
工作日起得早回去得晚,周末又要兼职,傅希莱已经好几天没碰见裴隐了。
不想上晚自习,他溜出学校后慢悠悠地迈步回家,心思一转,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遭遇过大火,儿时高大的建筑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一片钢筋水泥的废墟。没人愿意过来,反倒便宜了傅希莱。
绕开断壁残垣,他跟着惯性走进一块空地。这是个挺大的地方,顶上一根根弯曲的钢筋无序地缠绕在一起,月光取代霞光透过缝隙倾洒而下。
地上的灰烬被清理过,在一片焦黑中显得格外干净。
傅希莱在角落一堆巨石块中扒拉出一个被蓝色布料包裹的白色方形铁盒子。
他随手挑了块石头,接着往铁盒表面仔细雕刻。
月光逐渐朦胧,一道道新生的曲线化成了一朵开放的昙花。
杰作完成。
傅希莱这看看那摸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没有打开,又把盒子包好埋了回去。
嘎吱。
有人!
傅希莱猝然转头,与此同时感受到一阵厉风,他本能侧身一闪,尖锐的石块堪堪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那人找准时机猛扑上来,傅希莱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了对方手臂,往前狠拽了一把。对方一时失了平衡,肩膀着地摩擦了一段距离,又迅速背过身去,用手肘往后,力道凶猛地怼向傅希莱的眼睛!
傅希莱后仰避开,右脚精准地抵住对方脚后跟,猛地向前发力,对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细小的沙砾爆炸般扬起,在空中极速翻滚,又簌簌落下。
刚想爬起就被傅希莱一个箭步,猛地用力踏上他的小腿,对方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傅希莱利用这个空挡,钳住他的一只手,用劲一扭让其手掌摁紧在了他背后,又将膝盖狠狠撞上了他的脊梁,对方的身体被迫紧贴地面。
傅希莱俯身卡住对方脖颈,迫使对方头部仰起,厉声道:“你是谁?”
“我艹你丫的,去死吧!”男人喘着粗气,发出愤恨至极的怒吼,未被压住的另一只手猛地往后一扬,一包粉末被抛洒出来。
傅希莱下意识地抬手让胳膊挡住口鼻,但细腻的颗粒还是见缝插针地钻进了呼吸道。
意识骤然涣散,黑暗蔓延,对方又抓起一块石头朝傅希莱慢慢走近。
傅希莱竭尽模糊的视线努力辨认他的轮廓,可惜对方带着口罩,最后一丝光亮也湮灭,傅希莱只能不甘心地任自己栽在地上,阖上了眼睛。
……
裴隐午睡睁开眼,一阵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上。天已经黑了,四下空寂,裴隐莫名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泛起一阵阵像被蚂蚁啃食的刺痛。
他坐起来,双手撑在床上,呼吸有些沉。缓过这段劲,他呼出一口气,下了床。
懒得做饭,裴隐思索片刻,想念起屋野的面,披上外套就出门了。
这个点傅希莱应该刚下课,一个小时的路程真是难为他走了一年多,裴隐发现自己又想起了这小孩。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在陌生场所总是下意识地想起自己最熟悉的人,裴隐也不例外。
寒风吹来了草枯叶败,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裴隐吸了下鼻子,想着明天该添衣了,听见不近不远处有人说话。
“我靠,河里是不是有个人!”
“啥啥啥,我看不清啊,好像是有个东西。”
“就是人,你别光站着,去救人啊!”
“你不是会游泳么,自己怎么不去,这天水冻的要死,万一人家在练冬泳呢。”
“打120。”一道身影说完唰一下跳进去。
裴隐心脏发紧,恐惧沿着身体一寸寸蔓延开,双臂却一刻不停地交替划动,推开冷冽的水浪,竭力缩短二人的距离。
接到了!
裴隐潜下水,在对方手臂挣扎着挥下的瞬间挤进去,让他双手能够圈上自己的脖子,紧接着双手握着他的腰猛地抬起,让对方上半身都露出的水面,靠着他的肩膀上。
“哥?”傅希莱眼前扭曲变形,是幻觉啊,他像是被抽尽最后一丝力气,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肩上感到明显的压迫,裴隐调整姿势单手拖住他的脑袋,加快速度地把人带上了岸。
裴隐把傅希莱放平躺着地上,自己则跪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傅希莱,傅希莱,傅希莱!”
一声喊得比一声重,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裴隐诡异地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急救。
他一只手轻抬起傅希莱的下巴,让其头部保持后仰的状态,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嘴唇覆了上去,缓慢而均匀地吹气,同时双手叠放以绝对专业的频率按压傅希莱的胸骨下端。
两个动作交替进行,滴下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也不知是谁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几轮过去,裴隐始终保持着同一速度。
滴—嘟—滴—嘟—,声音变得清晰和鸣亮。
“咳,咳咳咳。”傅希莱咳出一口水,裴隐才跌坐在他旁边。
救护车是最近的县里开过来的,傅希莱也就被送到那儿去了。
整个晚上,人荒马乱。
傅希莱刚掀开眼皮被日光晃地生疼,控制不住闭上了眼,顷刻又睁开。
裴隐站在窗前,似是听见了动静转身,面部在逆光中模糊不清。
傅希莱神志尚不清楚,好似自己仍处在幻境之间,看见这一幕,呢喃:“哥,你怎么也死了啊。”
“……”听见傅希莱喊哥,裴隐还没来得及高兴,猝不及防就死了一次。
裴隐气笑,走到床边,曲指在傅希莱额头上敲了一下,力道不大:“清醒了吗?”
傅希莱恍恍惚惚,直到真实地感受额头传来的触感,眼睛眨了眨,抬手摸了一下。
“我没死啊。”他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
裴隐拿了个板凳就坐下:“是呢,您没死,活的好好的。”
“嘿嘿。”傅希莱语气轻快,看着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你也没死。”
我们都活着,真好。
认识以来,傅希莱很少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眉眼和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地无可挑剔,距离感一下就消失了。
人,任何一个有正常审美的人,都很难对这样一张脸生气。
裴隐也不例外。
“对。”裴隐无奈,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嘶。”傅希莱正想坐起来,后脑接近头顶的那块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煞白,“我脑袋怎么了?”
“慢点起。”裴隐迅速起身扶着他,“你后脑勺有伤。”
“啊?哪来的?”傅希莱被扶着靠在枕头上,伸手想碰。
啪,裴隐拍了他的手背止住他的动作,没好气地说,“你问我?”
听出裴隐话中隐隐的怒意,傅希莱老实把双手放在被子上:“我错了。”
“错哪儿了?”
“哪都错了。”傅希莱声音小了一点,还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抬眼。
裴隐好整以暇地看他,一声“哼”被堵地不上不下。
傅希莱接着顺毛:“你又救了我,哥,谢谢你啊。”
“小事儿,正义市民应该做的。”说起这个,裴隐问,“昨晚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我翘课了。”傅希莱声音更小了,看见裴隐转身,怕他直接走了,赶忙忏悔,“哥我错了哥,你别走,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我又做什么了,他在怕什么?
“我不走,你别瞎动。”裴隐低头看着他,“我去给你拿粥。”
“噢。”傅希莱又老实了。
裴隐把碗和勺递给傅希莱:“医院附近只有这个,将就吃点,看看,你脸比粥还白。”
“还好吧。”傅希莱一口一口喝着温热的粥,看着乖巧很多。
等他喝完,裴隐把碗放在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没看见你手机,给家人打个电话,一晚上没回去,他们得急死。”
“我手机关机放在书包里了,没带在身上,”傅希莱没接过手机,没反应过来似的随口搭话,“我哪来的家人?”
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傅希莱发觉自己好像是没说过自己的状况:“哥,我是孤儿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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