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赵青都在田间忙,他的衣裳常常是干着出去,湿着回来,头发也常常是汗津津的。沈明宜有些担心他这样容易着凉,但眼下正是春播繁忙的时节,似乎也没有办法。为了减轻赵青的担子,沈明宜主动揽了一日三餐的活儿。每天天蒙蒙亮,赵青便会出门,一个时辰后沈明宜起身做饭,之后赵青会回来一起用饭,饭后再去田里,午饭亦是如此。待到日落西山,二人才能悠闲地进食与闲聊,夜间一同读书。这样日复一日的简单日子过了大半个月,然后,桃花开了。
院中,那株桃树宛如一位娉婷的少女,悄然绽放光彩。原本干枯的树杈焕发出勃勃生机,细长的枝条向着四周伸展,都缀满了粉嫩的桃花。花苞初绽时,恰似少女轻启朱唇,微微露出一点娇嫩的花蕊,那一抹羞涩的粉色,如同天边的云霞晕染而成。渐渐的,花瓣舒展开来,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胜似满树粉雪!沈明宜每日在树下观赏,流连忘返,却仍然看不够似的。阳光洒下,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明艳的桃花与如玉的公子,构成了赵青眼中一幅如梦如幻的春日画卷。
一日入夜前,沈明宜烧好饭,走到篱门张望。远处的田边有个人影在挪动,赵青快回来了。
他走到桃树下,突然想起之前来此地时带了一坛桃花酿,此情此景,没有比饮酒更合适的了。他欣喜地快步走回屋去,抱着一坛子兴冲冲地往石桌上一放,转身进柴房中翻找,终于找出两个小酒杯,洗净后摆上。赵青已走近,刚好看到沈明宜欢喜的样子,四目相对,不知怎的,身上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
沈明宜笑着迎他进来,帮他把农具放回仓房去。当沈明宜缓缓走出仓房时,赵青已然洗净双手,身姿挺拔地伫立在桃树下。他微微仰起头凝视着满树绚烂盛开的桃花,宽阔且挺拔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之下,勾勒出了一道细细的金色边缘。金色的光辉顺着他的肩头缓缓流淌,划过他的脊背,直至隐没于他的脚跟,使得他整个人在这一片绚烂的光影交织中,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如梦似幻的气息。清风袭来,团团簇簇的花瓣随之摇晃,与那人影相得益彰。沈明宜的目光为之停留,心跳陡然间漏了一拍。赵青那被余晖笼罩的背影以及风中摇曳的桃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深处,成为一幅永恒而美好的画面。
赵青察觉到身后人,见沈明宜呆呆的,便招手让他过来。沈明宜红着小脸走上前,问道:“我来时带了桃花酿,今日饮点小酒?”
赵青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
庭院石桌上放置的酒坛,此刻内里还余留着一小半的酒水。虽说并没有饮下多少,然而赵青的双颊却已如热烈的晚霞般泛起红晕,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眸渐渐变得迷离恍惚起来。他本就沉默寡言,此刻更是如同一尊石像般呆呆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目光直直地望着头顶上方繁茂的桃花,眼神空洞而缥缈。沈明宜见状,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他却仿若未闻,毫无任何反应。沈明宜凝视着赵青这般模样,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意识到近来两次当自己向他提议要不要喝点酒时,他总会稍稍迟疑犹豫那么一下。
罢了,先扶他去歇息吧。
沈明宜上前搀扶赵青,赵青的身体此时有些绵软无力,却极为顺从地随着牵引挪动脚步。一路上,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在沈明宜的脸上,眼神中透着一种迷离的专注,仿佛世间唯有沈明宜的身影清晰可辨。沈明宜被他这般炽热而又懵懂的凝视弄得心中慌乱,脸颊泛红,终是羞涩地低下了头。
进了屋,沈明宜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躺下,温声说道:“睡觉吧。” 赵青如同听话的孩童一般,乖乖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沈明宜见他的衣裳已被汗水浸湿,心中不禁担忧起来,若是不及时换下来,在这凉意渐生的夜里怕是会染上风寒。于是他赶忙去柴房烧了热水,端到床前。
沈明宜拿着巾帕轻轻地为赵青擦拭着脸庞,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随后缓缓地移至他的脖颈处,细致地擦拭着。然而,当要为赵青换上干净衣裳时,却犯了难。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赵青的上衣,刚解开腰带,沈明宜的脸便如同被火灼烧一般,瞬间滚烫起来,不一会儿耳朵也变得通红发热。像是要甩掉心中那莫名的慌乱与羞涩,他甩了甩脑袋,尽量动作轻缓不碰到他的肌肤。眼下,他的心跳愈发快速,如小鹿乱撞一般,指尖也止不住地轻颤。好不容易解开了衣裳,他仔细地为赵青擦拭着身体,随后,他双手轻轻抬起赵青的头,让赵青的后背缓缓靠着自己的右肩,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总算将那被汗水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未着寸缕的精壮的上身顿时冲入眼帘!起伏的胸膛宽阔而平坦,紧实的肌肉在古铜色的肌肤下微微隆起,中间一道浅浅的沟壑向下延伸,隐没于紧实的腹部。宽肩窄腰,线条刚硬而流畅,彰显出一种阳刚之美。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原始而迷人的魅力。沈明宜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愈发显得笨拙而慌乱。
醉酒后的身体跟没骨头似的,软软地倒在沈明宜的怀里,好不容易给他套进去一只袖子,要穿另一只袖子时,身体就往后倒,沈明宜吓得一下子抱住。由于赵青身材高大,沈明宜瘦弱的手臂不足以阻挡倒下的趋势,反而被带着一起摔倒在床上。他的右手被压在赵青的后背下,疼得他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小心翼翼又费劲地抽出手,刚想用右手摸摸赵青的头看看有没有磕碰着,右手臂一下钻心地疼,冷汗都冒出来了。只好改用左手,幸亏枕头还算柔软,头应该没事。
沈明宜用左手揉着右手臂,还是会疼,这下换不成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夹袄包住赵青,又盖好被子,仔细掖好被角,这才熄了油灯。
翌日,赵青醒来,发现自己上身光着,只穿着一只袖子,有点摸不着头脑。眼下,他的头还疼着,顾不上这些,起身穿衣,脚踩在地面,身子却有些飘。他慢慢地走,去柴房倒了碗水喝。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沈明宜长发披肩,袍子松松垮垮地系着,眼神游离,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你,你昨夜喝醉了,想给你换上干净的衣裳,结果……”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赵青的脸色,见他露出更疑惑的神情,赶紧又补上:“但,但是力气不太够,不太能……抬得动你,于是就……”他又小心地瞄一眼,见赵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沈明宜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还未亮,赵青指着东屋,想让他回屋再睡一会儿,沈明宜羞赧地回了屋。他确实需要补点觉,因为他昨晚就没合眼过……
赵青又倒了一碗水喝,却仍然觉得有些晕,走路有些飘,便决定再去躺一会儿。屋门打开又关上,小院恢复了宁静。
沈明宜再次醒来时,瞥见窗外天光大明,暗道不好,睡过头了!利索地爬起穿戴好,开门而出,却难得瞧见赵青坐在石桌那盯着桃花不知在想什么。
沈明宜还记得昨晚的事,羞愧得很,慢慢地挪过去,也盯着桃花好一会儿。心里说不上来,感觉赵青今日特别安静,虽然他平时也是极为安静的,但就是有点不一样……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块石头,眼神空空的,脸颊红红的。沈明宜轻拍他的肩膀,却被惊了一下,这人身上烫得很!又把手放他额头上,果然烫!糟糕,发热了!沈明宜立马想到是不是昨夜自己换衣服折腾太久,让他着凉了。这下心中更加懊悔了!
赵青还是呆呆地盯着桃花,沈明宜急忙去倒了碗温水让他喝下,又扶着他进屋躺着。虽然呆呆的,却听话得很。沈明宜叮嘱他躺好不要动,这才去取之前赵伯备下的药。
柴房渐渐地被苦涩的药味充斥,沈明宜眉头紧锁,眼睛盯着翻滚的药汤,心中愈发自责。空腹喝药伤胃,于是沈明宜取出俩鸡蛋,又切了一片白菜切丝,煮了一碗鸡蛋菜汤。用蒲扇轻轻地扇一会儿,摸着碗壁估摸着可以入口了,这才连同药汤端进屋内。
赵青听话得很,果然安静地躺着,连姿势都没变。沈明宜让他喝汤,喝药,他就乖乖地喝下,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然而沈明宜知道 ,这药苦得很。突然他想到梅干,便匆匆地去自个儿屋里取来一颗没核的喂他。不久,赵青睡着了,沈明宜在床沿坐了一会儿,这才去洗漱吃饭,取了书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翻看,陪着他。
赵青口渴醒过来,瞧见床前趴着睡着的人儿,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有些乏力,手撑着床板想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背上覆着另一人的手心,愣住了。许是动作有点大,沈明宜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是不是要喝水?”
赵青点点头。
沈明宜腾地一下起身,大概因为趴得太久有些腿麻,还踉跄了一下。脸红红的递给赵青一碗水,赵青一饮而尽。他又问还要不要,赵青点点头,他又递过去一碗。
赵青感觉好多了,不想一直睡着。看窗外的天色,该是午时了,他想下床做饭去。只是刚要掀被子,就被沈明宜制止了。
“你身上还烫着,得好好休息。饿了吗?我去做饭,很快就来。”
沈明宜说完又帮着掖好被子,这才出了屋。
赵青若有所思,似乎已很久没有人这么照顾自己了。看似平常的叮咛,也很久没有听到了。他的心暖暖的,满满的,身上似乎更热了。他摸摸额头,果然还烧着,只好老实地躺着了。
他的耳朵听见柴房传来清脆的声响,是沈明宜在切菜,又听见水声,是沈明宜在淘米,不久又听见水沸的咕噜声,米下锅了。他听着听着就笑了。
不久后,鼻子捕捉到一股诱人的、香香的味道,那香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萦绕在心头,驱散了些许身体的不适。耳朵也敏锐地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而有节奏,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尖上,他知晓,是沈明宜过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沈明宜左手稳稳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粥走进来。粥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氤氲着。赵青见状,微微撑起身子缓缓地坐起来。接过递来的粥,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喝下,粥的味道在舌尖上散开,鲜香满口。他抬眼,见沈明宜光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吃,便伸出手指指了指沈明宜,又指向柴房,眼神中带着询问与关切。沈明宜心领神会,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你先吃,我等下就去吃。”
赵青摇摇头,又摆摆手,催促他快去。沈明宜见他这般坚持,便缓缓挪步向柴房走去。
石桌寂静无声,独自一人这般吃粥甚是无聊,心中念及赵青,便索性端着粥又回到屋里。赵青见他回来坐在近处的桌子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那模样认真又带着些许可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中多了几分暖意。
饭后,沈明宜又去煎药。虽然药很苦,但赵青很痛快地喝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得到了一颗梅子。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心里似乎都甜了。
入夜时,赵青的发热已散去,他原本就身体强健,这次病了大概也是因为喝酒的缘故。沈明宜怕入睡后会发热反复,便还是煎了一碗药,赵青很干脆地喝掉。接过空碗起身,大抵是坐久腿麻,稍微起得猛了,沈明宜的身体便不受控地往前倾倒。赵青连忙握住他的右手臂扶了一下,却见沈明宜面露苦涩,痛得吸了一口气。赵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手心里握着的手臂正在微微颤抖,急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掀起沈明宜手臂上的一角袖子。入眼之处竟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青!那淤青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犹如一片乌云密布在原本晴朗的天空,赵青不禁大骇。疑惑询问的眼神看向眼前人,沈明宜却只是低着头,支支吾吾道:“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赵青摇摇头,下床去翻柜子,从一个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旋开盖子,用指腹挖出一小块凝脂状的白膏,涂在沈明宜的肌肤上,轻轻地打着旋儿匀开。沈明宜的手颤了颤,头低得更低了,白皙的脸庞渐染绯色。他偷偷瞄赵青,见他神色担忧,便轻推他去床上歇息,自己则逃回屋中。他把手放在胸口,那里在剧烈地跳动,不受控制……
翌日,下了雨,赵青没下田。他已不再发热,但还需休息,沈明宜便让他躺床上,自己则坐边上读话本子给他听。
赵青觉得,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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