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与陆川的故事起始于二零零九年那个蝉鸣不绝的夏天,彼时教学楼临窗的梧桐枝桠疯狂生长,将烈阳割成一道道碎隙。那是她第一次距离他那么近,一偏头就能隐约闻到清冷的薄荷味,近到不可宣之于口的心事躁动不安。
沈知意听过很多关于陆川的版本,常年霸榜一中荣誉墙,学校篮球队主力,让女生集体趴走廊探头的天之骄子,父亲是南省著名企业家,母亲是大学教授,他似乎生来就是给人仰望的。这些传言,经过一个又一个虚虚实实地转述,在这一刻都具象开来,成为点在心口化不开的一粒朱砂。
暗恋永远都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生怕越过界线溃不成军。
很多时候沈知意都告诫自己,她们之间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从六班到A班隔了两层楼二百四十三名次,遥不可及。可她硬是凭着两年漫无尽头的挑灯苦熬,赶在高三钟声敲响的前端,跨进了A班的大门。
她就是想离他近点,她不贪心,只要近一点就好。
一中是宁城老牌高中,每年升本率百分之百,家长挤破头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进去。但一中不看关系、不走门路,只凭成绩,从A班到十五班全是按照排名划分。为了防止学生一劳永逸,每学年大榜后会重新按照成绩排名分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过能进一中的学生个个都不差,偶尔有零星退步的,但到底不多。故而坊间有句调侃的话说,“进了一中才靠谱,A班更是985。”
谁也没料到她这样一个亳不起眼的人,有朝一日也能够跨越天堑,触碰到那个不敢肖想的门槛。
A班的班主任是教任英语的女老师,南省特级教师,个子不高,常年穿一双平底鞋,两只眼窝深陷,有重重的黑眼圈,校长见了都称呼一声“俞姐”。
沈知意先去办公室找她报道,班主任就坐在进门靠窗的位置,腰杆挺得笔直,正一丝不苟的备课,教学三十多年,至今还是手书教案,一本垒着一本,看得人触目惊心。
见她进来,遂停下手中的动作,“沈知意?过来吧。”
俞姐朝她点了点头,那张严谨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
“是,老师好。”
沈知意有些意外A班班任竟然一眼就认出自己,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暖意,略微缓解了来之前的窘迫。
“还是叫俞姐吧,已经够老的了,称呼上就让我占你们年轻人个便宜呗。”
沈知意绞了绞手指,不知道怎么开口。
恰好同一个办公室的几个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呦,这就是万军丛中杀出的那匹黑马吧,俞姐,你这下手底可又多了一员猛将啊。”
“孙老师,你还别说,从一班冲进A班的不稀奇,这从六班杀过来的,在咱们一中还是头一回,沈同学你很棒呢。”
俞姐笑着喝了口水,“谁叫那帮兔崽子没用,阵地没守住被人偷家了。”
完了又看向她,“不过沈同学你不必担心,A班并不排外,你来了自然就是A班的一份子。我看过你的成绩,你要继续努力,可别以为反正是高三最后一年,不会再从A班淘汰出去就停滞不前。”
沈知意突然被班主任戳中了小心思,眼睑垂得很低掩饰自己的心虚。她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能每天见到他,两年的努力就没有白费。可现状似乎不如她所预想,A班有A班的规则,或者说有一面旗帜,随时在前面指引着目标和方向。
俞姐见她模样还算听话,也不说教那些臭婆娘的裹脚布,是骡子是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灌输太多。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认识一下同学,这节课正好是自习。”
她隔了两步的距离,跟在班主任身后。从后门经过时,一眼就瞥到了后排那个角落,有个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突出的腕骨随意地弯折在脑后,露出一侧细碎的刘海。周围的声音窸窸窣窣,他蹙了蹙眉,侧头换了个方向。
俞姐推开教室门,清了清嗓子,“大家停一下手里的事情,欢迎新同学。”
下面的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疑惑,尽管那是纯粹的没有经历社会浮沉污染的目光,却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不自在,仿佛骤然暴露在聚光灯下举足无措。
她站在台上尽量保持平静,“大家好,我叫沈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希望在高三的一年里,能和大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班主任也没有让她过多拓展,看了看教室的空位,“新同学来了大家要好好相处,沈知意,你就坐方闻洲旁边吧。”
一个高个子男生朝她挥了挥手,头发理得整齐,瞳仁很黑很亮,笑起来两颊有小小的酒窝。
沈知意经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它的前任显然还没走多久,桌洞里还残存着几张废弃的小纸条,颇有些江山易主的萧条之感。
方闻洲注意到她的动作,笑嘻嘻地将桌洞里的东西掏干净,“老许大大咧咧的,不太讲究,你别介意。”
沈知意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才打开书包将自己的东西取出来放进抽屉里。她知道同桌口中说的这个“老许”,就是被自己挤到一班去的那个男生。A班的人,随便拎出来哪个,从小都是长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不仅在同一个教室生活学习了两年,大多数人甚至初中就是相识。她这样蓄谋已久斜刺进来鸠占鹊巢,不被排挤已经很满足了,更没有资格去介意什么。
而且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和她前后桌,只要余光稍稍往右挪一寸,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皮肤白皙,眉骨深刻,眼皮却很薄,高挺的山根划出极美的弧度,紧抿的唇角看起来有些薄情。
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挡住了她的视线,“咚咚”地用指节轻叩了两下桌面,“陆大神,醒醒,去办公室帮我老人家干点活。”
其他人都在偷笑,那个叫陆川的男生站起来,身形高挑,黑色的碎发搭在额前,显得清爽干净。临走还不忘给同桌记眼刀,意思很明显,“说好的叫我呢?”
旁边的同桌是个高壮的男生,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理了个清爽的板寸,讪讪地笑着,右边有一颗小虎牙,“不好意思搞忘了。”
“......”
“那可是川哥,川哥是谁?”
“A班的神!”前后左右配合着哄笑,笑完回过头又继续做自己的卷子。
“陆川经常被老师抓走做苦力的,有时候是改卷子,有时候是询问课上的好不好,有什么意见。其实他睡觉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可是牢牢霸占着年级第一,从来没掉下来过。”
方闻洲热情地和她介绍A班的情况,还不忘朝她身后的男生扬扬下巴,“你说是吧,江路航。”
“是是是,方闻洲,我记得老许前脚刚走的时候,你还痛哭流涕,大有前路漫漫无知己的悲怆,怎么一看新同学是个妹子,立马就病树前头万木春了呢?”
“江路航,你脑瓜是不是想开瓢,古诗词张嘴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满嘴喷粪呢!”
两人斜对角,中间夹了个女生,不像之前许宴在的时候肆无忌惮,吵着吵着就成了三人大乱斗,一番唇枪舌战最终在两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天灵盖时,才悻悻鸣金收兵。
“义父快管管你那两个好大儿吧。”
“汝儿有大帝之姿,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四周又是一周哄堂大笑,沈知意忽然有一瞬的错觉,A班离她这样的凡人似乎并不遥远。
“同学,这是俞姐让我给你拿过来的习题册。”
沈知意嗓子发紧,低着头看放在桌面上厚厚几本习题册,最上面的是一本蓝色封皮的《高数新解》,以及搭在封皮上面修长白皙的指节和漂亮的腕骨,青色的纹路细腻分明。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各班的教学进度、内容重点不同,所用的辅导书自然也不同。市面上的参考书良莠不齐,A班的习题册都是班任带着各科老师亲自去书店挑的,每一本必须老师先过一遍才能决定给不给学生用,免得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误导学生。这是沈知意以前在六班的时候就听说过的,不得不说每一届A班金榜题名的背后,都离不开这些辛勤付出的老师。
“川啊,你老冷着一张脸干嘛,给新同学都吓到了。”
方闻洲好笑地推了他一把,算是报了刚才被摸头杀之仇。
陆川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问道,“沈同学,我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
沈知意被问得猝不及防,耳根有些泛红,好在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惊慌,像是一池春水落进一片轻羽,泛起层层涟漪。
陆川歪着头看向方闻洲,那眼神的意思是,你看我并没有吓到她。
方闻洲:“......”
进入A班的第一天,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在轨道上运行着。A班的学生总体上不难相处,课间也有几个女生过来找她,大家还互相留了企鹅号。
高二与高三衔接的这个夏天,注定没有闲适的暑假和自由的风,只有教室里呼呼旋转的风扇和笔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不休,隐匿在黑夜中的潮水,躁动不安又假装风平浪静。
对于沈知意来说,那不安的源头,叫陆川。
但他,早就不记得自己,或者说从未认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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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篇关于青春、关于校园的故事,可惜一直拖来拖去也没能动笔,那些人和事早已随风远去,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再回首发现已经时过境迁。年少的时候,悲春伤秋,想写出杜鹃啼血的文章,后来那些敏感的脆弱的都渐渐变得迟钝,像是披上了一层盔甲。如今我可能已经写不出那样的感觉,可她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梦,总要给她一个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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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柠檬·陆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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