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苦咖啡·雨夜

北城入冬,漫天沙尘渐起,突然刮起大风,是一股泥土腥味。

因为沙暴天和气温下降的影响,项目的进度陷入季节性停工。沈知意戴着两层厚厚的口罩,去现场例行查看。

工人大多回家或是另寻零工去了,只剩三两个看场子的。沈知意登记核实过身份,才拎着工具进入。

建筑中低层的框架已经浇筑完成,她取出测距仪,核对尺寸、计算误差。

外面风势不减,肆意穿堂风呼呼作响,一根未立稳的木桩摇摇晃晃,不留神间砸中了她的后脑勺。沈知意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晚上七点左右,见人还没回来,徐悠悠打了个电话,没人接。过了半个小时,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她开始有点慌张,往常六点就能到家的人,现在不仅没回来,电话也联系不上,就算是加班,也不至于如此。

徐悠悠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踱来踱去,绞尽脑汁发现她根本不认识沈知意公司的任何一个同事。在北城,她和她的联系,从来都是一对一。

干旱少雨的季节,隐隐响起了闷雷。这狂暴的沙尘,急需一场大雨洗礼。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急匆匆地掀开洗衣机盖子,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张已经绞成一团的名片,幸亏工艺上作了防水处理,皱巴巴的纸张摊开,字迹依稀可见。

徐悠悠飞快地按下那个号码,“嘟嘟——”的提示音响了两遍后,对面传来冷冽的男声,夹杂着一丝被陌生人打扰的不悦。

“喂,我是徐悠悠。”

对面停顿片刻,大约是在对应人和名字,“你说。”

“是这样,学姐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你能不能找找她?”徐悠悠握着手机的指节不住发紧,他肯定有办法的。

“知道了。”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男人挂了电话,捞起桌上的钥匙,直奔地下车库。

库里南在主干道上疾驰,留下一道残留的黑影。男人面色凝重,锋利的下颌绷紧,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

就算做不成恋人,也不愿听见她遇到危险。

陆川把蓝色集装箱改造成的工地临时宿舍锤得“咚咚”作响,硬是把看场的几人工人从梦乡中拽了起来。

“今天有没有个女的来过,个子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语气急促,“来测量工程的。”

工地上的人不认识他,大半夜被人发疯似的吵醒,都懒得搭理,“快走快走,大晚上的别来发神经!”

陆川捏紧了拳头,一把推开他们,独自冲进了工地大楼。

“沈知意,你在哪!”空荡荡的大楼回应他的,只有连绵不绝的回音。

万分火急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拨出徐悠悠给的那个号码,寂静的夜色里,五月天的铃声倏然响起。

谁的心头风起/前仆而后继 万千人追寻/荒漠唯一菩提/是擦身相遇 或擦肩而去

时间被无限放缓,陆川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慢过,所有的感官都紧张不安,台阶上的尘土沾满了黑色西装的裤脚,还有一层楼,还有十级台阶,最后一步……

手机孤兀地躺在地上,屏幕光源跳动。陆川艰难地向前迈步,腿却像灌了铅异常沉重。他拿起那部无人接听的手机,黏糊糊的,是一滩殷红的血。

一声惊雷乍响,乌云滚滚,积压许久的大雨倾泻而下,黄土冲刷汇聚成泥泞的涓流,黑夜和雨水加剧了冬日的寒意,滂沱的、潮湿的,像旧日一帧黑白电影。

*

沈知意不知道倒在地上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天已黑透,外面隆隆的雷声沉闷而压抑。她用力推开背上的木桩,头一阵吃痛,膝盖应该是倒地时磕破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工地往外,要走好一段路才能打到车。昼夜温差太大,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余光瞥见两个黑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极力克制慌乱,不敢回头,右手小幅度地去摸兜里的手机,才发现空空如也。

无法向外联络,沈知意只觉呼吸一窒,手抖得更厉害,冷汗湿透了整个后背。她奋力拖着受伤的左腿,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可是她快后面的人影也快,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头顶如有惊雷闪过,她脸色刷地雪白,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滚落。高中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恐惧再度支配了大脑,她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呼吸,求救无门。

大雨淅淅沥沥,后脑勺上的血液凝固、结痂,在雨水的侵蚀下,刺骨的疼。

后面的脚步加快了,沈知意走到一个转角,匆匆缩在一堆建筑垃圾后面,祈求不要被人发现。

那两个黑影没有继续跟上来,随即响起几声沉闷的撞击,雨势潦草,掩住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愤怒。

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向她靠来,沈知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利石,浑身汗毛直竖,觑着人影用尽全力刺去。

石头锋利的边缘滑破劲瘦的小臂,鲜血如注。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硬朗的胸膛剧烈起伏,炽热的体温在冷雨夜格外滚烫,透过布料熨帖着皮肤。熟悉的薄荷味侵略了她的感官,良久,她听见男人喑哑的声音。

“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

石块铛然落地,强烈的安全感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她回应着抱住了他宽阔有力的腰背。

气氛旖旎,干涸的种子因为一场大雨,枯于盛夏,在寒冷的冬夜重新抽出了新芽。

两人浑身湿透,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车里的暖气被调到最大,陆川找出备用的外套将她紧紧裹住,车窗氤氲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惊魂未定,她小声开口,牵扯到脑后的伤口,还是会有些疼。

“给你公司打了电话。”他答得云淡风轻,指节处破碎的血迹还未全干,没人知道他找不见人时疯了似的模样。

“能让我看看吗?”

“嗯?”沈知意呼吸慢了半拍才明白他的意思,垂着湿漉漉的羽睫,头往那边凑近了一点。明明没什么,脸却还是忍不住发烫。

男人屏息,手小心地拨开脑后的乌发,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口子不长却深,加上淋了雨容易感染,需要缝针。“去医院吧。”

“这么严重?”沈知意自己看不到,仿若没意料到,拧了拧眉,手指在身前轻轻绞着,“那会不会留疤啊。”

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要真的回答。女生爱美,天性使然,后脑勺的位置就算留疤,也不明显,就是往后一段时间那里可能会光秃秃一块,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戴帽子去上班比较稳妥。

“不会。”陆川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疑问,“伤口不大,现在医疗技术很成熟。”

沈知意微怔,像是被人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谢谢。”

这样礼貌疏离的词语,听得太多。他看了两眼窗外,如鲠在喉,“怀孕了就不要再跑这么危险的地方,他难道都不担心吗?”

沈知意茫然地啊了一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眉梢一挑,问道,“那天你也在医院?”

“碰巧。”男人喉结上下滑动,没有否认。

分明害怕听到更多令人失望的细节,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去探究。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心情在作祟,只是希望她过得好,不用一个人去医院,不用怀着孕还跑工地,不用再遇到危险。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沈知意扑哧一笑,眼睛像月牙般弯起,“不是我啦,陪朋友去的,你高中可不像现在这样断章取义哦。”

这笑宛如泉水叮咚,滴在心弦,激起颤音重重。

他怦然一动,慌乱地别开视线,犹豫着问出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心头忽而炽热,像春夜燃起的篝火。胸腔里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黑暗中涌动着暧昧的气氛,安静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听到。

“没有。”

尘埃落定,他长舒了一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松了松,唇角缓缓勾起弧度。

“那你呢,陆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这样的人,明明不需要多看她一眼,却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无微不至,让她一度产生错觉。如果这样的时间能停留,她可不可以再勇敢一次。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陆川将车平稳停在路边,熄火,沉静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她,幽深得像海面上倒映的月光。

“那我以后,再明显一点。”

他的话很简单,消化起来却很漫长。她怕自己脑袋被砸出现幻听,怕自己语文不好理解错了用意,怕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可是实实在在的疼痛又时刻在提醒她,每一分每一秒都真切无比。

一眼万年,轰然沦陷。沈知意发现自己不可抗拒地陷进这片诱惑的深海。

即便时隔多年,久别重逢,她还是会忍不住再次喜欢上他。

点火,点火,点火!

嘿嘿……

谁的心头风起/

前仆而后继 万千人追寻/

荒漠唯一菩提/

是擦身相遇 或擦肩而去

——出自五月天的《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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