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阿沅的大力宣传,林家小院多了一个固定节目——故事会。听众多是村中劳作之后的妇女和跑来凑热闹的小孩儿。
黄昏时刻,大家都自发带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熙熙攘攘,左右谈天说地。
每次故事会,王婶和她的女儿囡囡最热情,坐的几乎都是前排。
某天结束后,池墨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大家一起排一场戏。
几人纷纷赞同。
演戏嘛,要有演员和剧本。演员有现成的——林砚等人外形条件都很不错。至于剧本,由于池墨的妈妈是位话剧演员,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很快拿定了主意。
从厨房里拿一个木炭,在屋后找一块空地。只是写了没一会儿,池墨白净的手上、脸上变得黑乎乎。他似乎没有察觉,又抬手蹭蹭发痒的鼻子。
云姨叫他时,已经活脱脱成了一只小花猫。她只能边笑边拿围裙干净的一角给他擦着脸,嘴里念叨着:“哪里来的小花猫?”
隔天,林砚做了只木炭笔给他,方便写字。池墨在地上奋笔疾书时,林砚蹲在他身边,静静看着。
看不懂,但很漂亮。
“你想写吗?”林砚看得认真,池墨将木炭笔递到他面前。
“不会写字。”
“那我教你。”
林砚握着笔,池墨掰开他的一根根手指——劲儿还挺大,调整成正确的握笔姿势,手覆在他手上,林砚的手比他大,包不住。
“手放松。”
横,撇,竖…一笔一画。
“砚,林砚的砚。”池墨松开手,抬头看向他,“你耳朵怎么这么红!不会要长冻疮了吧?”
“没、没事。”林砚急忙撇过脸,反倒是把绯红的耳朵露个彻底。
池墨的手,暖暖的。明明没有自己的手大,还是用力包住,手背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心跳开始加快。
余光里,地上“砚”字旁多了一个清秀的字。
“墨,池墨的墨。”池墨眼含笑意,对着林砚轻轻颔首。
“池墨”,林砚小声嘀咕。手指不由自主地伸向地面,跟着字迹的轮廓写。
“池墨,你真厉害…”我也要变得厉害。
林砚拿手肘轻轻杵了下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
两天后,剧本完成了。池墨自封池导,有模有样。
竹子举手提问:“池导是什么意思?”
“笨竹子,池导肯定是老大的意思。”
“嗯,不错,阿沅很聪明。”池墨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听到夸奖,阿沅朝竹子挑挑眉头,样子很是神气。
接下来就是分配角色,而台词,池墨决定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场戏,总共三个角色。丈夫,丈夫的朋友,妻子。大致是妻子相伴丈夫多年,得知丈夫自私的本质,毅然决然带孩子离开所谓“家”的故事。
小禾主动举手,她想饰演妻子。
“好耶,小禾肯定能演得特别特别好!”阿沅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这还是第一次,小禾愿意主动表达自己,阿沅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排练期间,云姨常常跑来,时不时来上一句称赞,弄得一向大方的竹子也害羞了。
终于,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
丈夫深情表白妻子,油嘴滑舌说着:“我的心在你身上,要是你走了,我的心也就跟着走了。”
妻子眼泛泪花,将手缓缓搁在丈夫的掌心,二人相视一笑。
婚后,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叙旧宴上,朋友调侃丈夫:“你的妻子可真无趣。”
“她很听话。不然我怎么会留下她。”丈夫趾高气昂,仿佛谈论的不是和他日夜相处的妻子,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
丈夫得意的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省心:家有哑妻,没有脾气,不会啰嗦。
只是这番话被找来给丈夫送衣裳的妻子听见了。
深夜,望着熟睡的女儿,摸摸自己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妻子下定决心,她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悲的男人。
当她收拾行李准备走时,被回到家的丈夫发现并质问。
“你离开我?你能活得下去吗?”
妻子不能说话,但她决绝的表情给出了答案:为什么不能!我一定能活的更好!
丈夫挡在她身前,妻子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擦干泪水,不理会身后的咒骂,奔赴崭新的生活。
“好!!”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干得漂亮!”
故事结束后,他们面向观众,弯腰鞠躬。
池墨抬起头,第一排的囡囡目光灼灼,激动地鼓着掌,笑容纯粹。
那天之后,池墨没再见囡囡和王婶的身影,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池墨问阿沅,对方面露难色,不肯开口。问林砚,同样的结果。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嘴角的肌肉却僵硬的抽搐着:“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砚喉咙滚动,伸手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用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轻柔摩挲着,“池墨,囡囡要嫁人了。”
池墨愕然失色,反手抓住林砚的手,“嫁人?她才十六岁,嫁什么人啊!”
“嫁…死人。”云姨声音哽咽,缓缓闭上双眼。
囡囡被她父亲许配给了村里头的一家办冥婚。
借着月光,囡囡坐在床头,那身艳丽漂亮的婚服立在旁边,面料是她这辈子穿的所有衣裳里顶顶好的。
她笑不出来,也睡不着。起身,透过直棂窗看着外面的小小天空。
直到中午,她才找到已经喝的酩汀大醉、倒在院子外的父亲。
囡囡说:“爹,我不嫁人。”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和辱骂。
“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算、算个什么东西!”林丰打着酒嗝,满脸不屑,又想到什么,补了几脚。
动静太大,王婶从屋内跑出来。一眼看见被摔在地上的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扑上去紧紧护住她。
“娘,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嫁人。”囡囡环住母亲,泪水打湿了头发,黏在脸上。
王婶的心要被女儿的泪水淹没了,委屈的,苦涩的,绝望的。
她那双常年务农已经粗糙的手拂过囡囡的脸,拨开脸上的头发,擦去眼角的泪,而后猛地转过头,直视他,“林丰,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把囡囡送去给死人做新娘的。你想要她的命,就先拿走我的!”
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她是自由的鸟儿,她值得一切,而不是在恐惧无助下,被塞进黑漆漆的棺材里,把青春和性命都搭进去。
“冥婚?!”池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心猛地一沉,松开握着林砚的手,“一群疯子!我要去找他们理论。”
“你要找谁理论?”
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池墨一顿,转过身,林立德背手站在门前,神色平静。
“闹剧该结束了,池墨。这个故事会,以后都不准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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