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梦·初织(一)

林砚跪在院子里,这是第三天了。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旁边多了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阿沅。

“嘻嘻,林砚,你怎么还跪着啊?膝盖痛不痛啊?”

沉默。

“林砚,林二娘今天包了可好吃的饺子,哎呀可惜你没吃到。”阿沅还配合着咂咂嘴,像是在回味。

依旧沉默。

“林砚,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好的很!”他猛地抬头,眼神凶巴巴的,“林沅你别忘了我为什么被罚跪。”

这次轮到阿沅沉默了,而后不知道是不是不甘心,她小声嘟囔了句“明明你自己也同意了。”

前几日他嫌头发太长太碍事,阿沅主动请缨,说可以替他剪短些。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林砚答应了。

他告诉阿沅,自己只打算剪短半个手掌的长度,阿沅拍拍胸脯,说:“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自信拿出从小禾那里借来的剪子,咔嚓咔嚓一个下午。

原先及腰的长发,已经剪到胸口处了,长短不一,像被老鼠啃的一样。

“好看!”操刀的阿沅很是得意。

“好看!”跑来围观的竹子瞎起哄。

小禾重重点头,一脸认真。

林砚一把夺过剪子,看着抱团的三个人,气得胸口直发闷。

望向铜镜里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头发,林砚眼角微红。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出去打算散散心。

他没想下山——他当然知道村规。

现在的敬德村,是前任村长为躲避战火,带着几十户村民迁来的。敬德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村民不得下山。说是外面战火纷飞很危险,加之这里土壤肥美,依山傍水,村民们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真的不想出去了,毕竟他们经历过山下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春去冬来,几十年转瞬即逝,敬德村仿佛被时间遗忘在群山的缝隙中。

而今,十八岁的林砚正是贪玩的年纪。站在村口,望着眼前的木桥,他总是想:只要跨出这一步,就能去到外面的世界,那里会是什么样子的?那里会有像竹子家门口那么多那么高的槐树吗?他们会坐马车还是牛车?

头发被剪毁的那天,林砚本想就着这一肚子的火气冲下山,但他放弃了——村里人都说,出了村子落不得好下场。

所以他拐入一条没人的小道,冷静过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村子的后面,平时这里没什么人,几棵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正当林砚准备回去时,村长凭空出现了。

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旁边是悬崖。

林砚带着疑问,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躲到了大树的背后,大气都不敢出。等确认对方走远后,他才挪到刚刚村长出现的地方,眼前一幕让他震惊——原来村子的后面,还有一条下山的小路!

所以平时大部分时间找不到村长是因为他会偷偷下山?可不是说下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吗?村长既然没事,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可以出去?

林砚跃跃欲试的心砰砰直跳。他正想得出神,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林砚,你干啥呢?”猛地转过头,来人是面色阴沉的林二娘。

林二娘刚从菜园地回来,半天找不到林砚,几番打听,才有人告诉她看到林砚往村子后的方向去了。

林二娘是林砚的亲生母亲,也是他爹林胜的二房妾室。她快步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一眼瞧见了那条石头小道。

“娘,刚才我看到村长从这里上来,他会不会……”

“住口!”林二娘厉声打断他,“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往外说,你也给我忘了!跟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兔崽子。”她一把抓着林砚的手臂,连拖带拽回到家,罚他在院子里跪了三天。

时间一到,林砚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腿就跟灌了铅一样。

他瞥了眼旁边坐着嗑瓜子的阿沅,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就当是给我可笑的头发赔罪吧。

“诶,我娘让你……”林砚故意拖长声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啊?啊!药膏!我忘了,我现在回去拿。”

林砚狂喜,笨蛋阿沅,又被他猜中了。

“你坐着吧,我去拿。”

不等对方反应,林砚拔腿就跑。

“林砚,方向错了,药膏在我家,”阿沅朝他跑走的方向大声喊着。这个笨蛋林砚!等等,药膏自己昨天分明已经给过了啊,那他去拿什么?

林砚什么也不拿,他一路小跑,见距离差不多了,才放慢脚步。一路上,他要么跑树上摘野花,要么蹲地上看蚂蚁搬家,玩的不亦乐乎。

突然,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哪儿来的声音?还断断续续的。

林砚从小就眼睛尖,耳朵灵,惹得村里的小朋友很是羡慕。

顺着微弱的呼吸声找去,拨开半人高的草丛,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一条腿扭成奇怪的角度。林砚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青年,呼吸一紧。

利落乌黑的短发,看得出它的主人有在精心打理着,脸上灰扑扑的,穿着奇怪的蓝白条衣服,前襟的扣子断了两个,宽大的领口敞开着,脖子上还挂着一枚玉石项链,两端以红色的朱砂作配,衬得那人的皮肤格外洁白。

林砚走上前,先是用手指探探他的鼻息,指尖温热,还活着。继而戳了戳他的肩膀,“喂,醒醒!醒醒!”

年轻人似乎听到了声音,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后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林砚抬头,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咬咬牙,下定决心,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他会冻死的。

于是三下两除二脱下自己的粗布外套,小心包裹住他,然后弯下腰,打横抱起他后就往家里赶去。

“好轻啊,”林砚下意识颠了两下,结果低头就看见怀里人眉毛一皱,像是被颠得不舒服。于是他赶紧放稳脚步,后面的路程更是抱得十分谨慎。

回家走的是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是林砚偶然间发现的,正好可以避开村里人,不能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村里不允许村民出去,自然也厌恶外人的到来。

在林砚小的时候,就有一户人家想进村以避开仇敌,被村长无情拒绝,双方甚至动了手。结果可想而知,村长人多势众,对面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被丢在村口,不知生死。

到家后,他刚把怀里的人放到自己的床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转过身便看见林二娘正手握擀面杖叉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身后还有个小脑袋在张望。

“你个臭小子,跪上瘾了是吧?又是下山又是带坏你妹妹。”她几步冲过来,一把揪住林砚的耳朵,疼得他是龇牙咧嘴。

突然,她脸色一变,整个人僵在原地。目光落在床上的年轻人身上,“这……这谁啊?林砚,我现在是真管不了你啊,出门这么一会儿还给我带外人回来!”

“娘,疼,你、你先松手。我没下山,真没下山!”林砚痛得直跺脚,“我是在村口碰上他的,当时人都快死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娘,我真错了,你快松手。”

林二娘看着床榻上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她到底还是心软了,松开揪着林砚耳朵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沅从她背后绕出来,伸长脖子,大眼睛亮亮的,“二娘,这阿哥好白啊啊!”语气里满是兴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村子以外的人。

“诶,林沅,”林砚抓住机会,凑到她身边,“这么久了,我都没听过你喊我哥。”

“就不叫你,略略略,”阿沅吐舌挑衅。

林二娘懒得听他二人幼稚的争论,从厨房打了盆热水回来,拧干毛巾,轻轻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青年姣好的面容显露出来,柔顺的眉眼,小巧的鼻头以及毫无血色的薄唇。

林二娘用自己温热粗粝的双手轻握住他冰凉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快醒来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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