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此次过来就是处理这件事,他干爷和吉山开了家中药材公司,这些年凭借着在云南多个市县积累的人脉关系,通过当地村寨发展了几十家经销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管婆子一家是最早跟着做药材经销的,负责采药,前几天人突然死了,死状还特别惨,全身发紫,身上还长了奇怪的斑。
家人也闹得凶,都说自己吃了药身子也不如之前了,三天两头感觉不舒服。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村寨都炸了锅,人心惶惶,村民们都议论纷纷,那药肯定有问题,不是有毒就是有鬼。
这药就是普通的野生三七,就算有的药质量次,顶多是药效不好,绝不可能中毒,和吉山疑心有对家搞鬼,蒋昭不得不亲自出面,一要安抚死者家属的情绪,也稳其他听谣传谣人的心;二是要调查真相,稳定各地经销商,货源出了问题,整条线相当于就断了。
山风拂过,雾气翻涌,日头终于挣扎着露出了面容,却被雾滤成一团灰蒙蒙的光晕,仿佛蒙着一层纱。
蒋昭伸手去抓身前的迷雾,指尖穿过那片朦胧,却什么也攥不住,雾气从指缝间悄然溜走,他唇角漾出微微笑意,转身往早餐店走:“罗罗,过来吃饭。”
真相总是雾蒙蒙的,而他定能穿破迷雾,探而取之。
罗罗听到声音,朝着众人撅了撅嘴:“看到没,这是命令!吃完饭就该上班了!走了啊,朋友们。”
“哎,等等。”李静叫住他,罗罗等她说话,李静却有些尴尬,一时说不出口,张云东哼笑两声,故意挤着李静的身子微微向前,调出二维码:“兄弟,加个微信呗,这旅人来去匆匆的,咱几个既然相遇,那就是有缘,你现在走了,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呢。”
罗罗扫了码:“老铁没毛病,我们这几天应该都在这,咱加个微信,有空一起出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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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完饭往管婆子家走。
村子都是傍山而建,车开到一家工厂门口,就得停车步行。蜿蜒的山路时窄时宽,路面坑坑洼洼,一侧是光秃秃的山坡,另一侧陡峭向下,长满了灌木杂草。
两旁零星散落着几处平房,拐了几个弯,看到一个男人在路口站着,拿着手机东张西望,罗罗抬起胳膊打招呼:“是管杨哥吗?”
管杨应了一声,小跑着过来,伸手跟两人握了握,带着谄媚的笑:“是蒋老板和罗老板吧,我叫管杨,负责这片区的经销。”
罗罗拉着他的手晃了几下:“管哥不用客气,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他昭哥,叫我罗罗就好,这几天就麻烦你啦。”
“罗兄弟太客气了,不麻烦不麻烦。”管杨偷眼看蒋昭,心想:也不知是这个大老板太高冷,还是这个助理太热情,也或者是两人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待会儿见到那些耍泼耍赖不讲理的村民,看他们怎么应对。
蒋昭当然不知道他此刻有那么多心思,处理完几个消息把手机放回兜里:“管哥,跟我们讲讲吧,这地方你熟。”
管杨带着两人穿过几条小路,边走边说:“你们俩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啊,听说那尸体怪瘆人的,他女婿看了一眼两天都没吃得下饭。”
说着他又想起那家人胡搅蛮缠的样子,自己也激动起来:“那就是纯纯的讹人啊,你们是不知道,那家人什么德行。大儿子二儿子那别说了,从小就跟他爹不学好,能占的便宜绝不可能不占。还有个妹妹,那妹妹性子倒是文雅,可她又嫁了个泼皮无赖,真是一窝子老鼠吱吱乱叫。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一人成犬,三人成虎?”
他自然地转头看蒋昭,见蒋昭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转头看罗罗,罗罗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传虚,万人传实”、“三人成虎”,这两个都是说谣言乱传,他拍了拍管杨的肩:“管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嘛。”
他跟蒋昭可不就是跑断腿吗?巴巴地从西安飞到这小破村。
管杨笑:“对对对,就这个意思。你说自己爹妈死了,做儿女的不忙着做白事下葬,跟我胡缠个什么劲儿。就算那管婆子死得不明白,那你倒是去查啊,查又不查,就知道在村子里疯言乱语,搞得整个村的人都人心惶惶,本村也就算了,他那女婿也跟着乱传,现在隔壁几个村子也快知道了,你说我......咱们这生意怎么还怎么做?”
他越想越气,朝地上唾了一口,目光变得凶厉:“他妈的,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罗罗冷哼一声:“不就是想要钱吗?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啊,我们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平白无故地给他们做什么?”
管杨这几天被这事闹得吃不好睡不安,家里人虽然也劝解,但他觉得他是一家之主,那些老少妇孺们都是凭他过活的人,再劝也劝不得他心,今天突然来了两个大老板,这个小罗老板跟他脾气又搭,就这两句话直直说进他心,眼眶都泛红了,终于是自家人来了。
蒋昭问:“他们有说要多少钱?”
管杨鼻子里哼一声:“那帮小子贼精得很,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钱的事,就在我跟前哭惨。”
罗罗心里有些发毛:“死了快一周了还没准备后事?”
管杨摇头:“没有,他们还想靠着这具尸体发大财呢。而且这里是村里,不比城里,老一辈的人生了病,尤其是怪病,他们不信医生,更相信村里的巫师,巫师说是撞上恶鬼了,要做法,先看看撞了什么鬼,然后再断鬼路。”
蒋昭说:“巫师都说是撞上恶鬼了,跟我们的药有什么关系。”
管杨呵呵笑:“昭哥,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城里人少见巫师,现在的巫师其实就跟城里的算命先生一样,客人爱听什么话,什么话能哄到人赚到钱,他们就说什么话。他就偏说管婆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体弱魂魄弱,所以才被鬼缠身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可不就是说咱的药吗?他这么说你能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自己变成鬼,把那巫师连同那一家人都嚼烂。
这事主要涉及到老村的封建陋习,少数民族的村落中,巫师具有极高的地位和威信,他们被视为人与神鬼之间的桥梁,村民们对于巫师的话就算不是百分百全信,也断不敢不听。
蒋昭沉吟了片刻,问:“巫师被收买了?”
管杨皱眉:“麻烦就麻烦在这儿,我刚刚虽然那么说,但说被收买也不太可能。巫师是几百年传下来的信仰,是精神寄托,人们信他敬他,其实是信神敬鬼,他自己更信,如果他做出这种事,自己第一个要遭天谴,所以......”
所以巫师应该不会随便乱说,他长叹一声,每次一想到这里,脑子就卡住了。
蒋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不管管婆子有没有撞上鬼,我们先假设有,现在主要问题是我们没有找到管婆子撞鬼的真实原因,所以他们就把药当成替罪羊了。”
罗罗接话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管婆子撞鬼的原因,吃药的人海了去了,那肯定不是吃了药的缘故,只要给他们个交代,这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蒋昭问:“巫师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管杨听这两人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问到巫师的原话,他也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药药药,不干净”,他顿住步子:“原话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一会就见到了,到时候再问问。”
他指着远处雾气笼罩的山谷,声音有些发涩:“我们的厂子就建在那儿,那地方以前不叫药材厂,叫哭谷,当地人都说那闹鬼,晚上能听见哭声,所以都不敢靠近。后来,我爹偶然间在那边采了几株三七,品质好,一看就不一样——个头大,棱角分明,药效确实比普通的强。”
他掏出两根烟,给蒋昭和罗罗递过去,罗罗摆手:“我俩都不抽烟。”
做生意的人不抽烟那定然是假话,这要是在酒局上,管杨肯定要劝几句,不过眼下有要紧事,把烟塞了回去,自己点上一根,吸了口继续说:“据说那地方是古时候一个部落的埋骨地,部落里有个巫医,不知道是取人血泡药还是拿活人试药,传的不一样,这也不重要。反正后来那个部落的人都被仇家赶的赶,杀的杀。所以,老人们都说,那片土地,都是用人血喂出来的,树木比别处长得更茂盛。”
“我爹不信这些,药材品质好,价钱也好,就在那边开垦种植,可没想到第二年,地里上出来的三七,根须都是紫红色的,跟人的血管似的。村里有的人说那是沾了死人的怨气,可外人不知道内情啊,外地客商都愿意要,这几年也没出过事。”
管杨叹了口气:“谁知道这段时间偏偏就出事了,那天是安排管婆子领了两个年轻人去采药,管婆子手脚利落,见不惯那些年轻人一会喊苦,一会叫累的,走着走着就跟那两个人走散了。”
“第二天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身上的紫斑跟那些三七的根须一个颜色,巫师就说药里有冤魂作祟。现在好几个村都传遍了,说咱们用不干净的东西赚钱,说药吃死了人,连村里几个老供货的都不敢再往那边去,还嚷嚷着要赔偿。”
“我可不信这些,简直是无稽之谈,左右不过是死过人的地方,而且人都死了百十年了,什么魂不魂的。但是偏就有人出来闹事啊,说什么药里面有邪气,连我爹的几个老伙计都不想干了。”
他丢掉烟头,望着蒋昭:“蒋老板,你看这事怎么办?主要是现在这谣言一起,万一传到网上就完了,药也都运出去了,一时收不回来。这事要发酵起来就跟那火苗碰上了火柴一样,腾腾地长,扑不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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