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佛子这样说。
换来了陆湛一声毫不留情的讽笑。笑意挂在他的嘴角,他的眼睛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对佛子说,又好像只是对自己说:“有什么要紧?我乃鸿蒙所化,我毁掉——,”他无限怜悯地看着佛子,而佛子只是静静听着,好像曾经被毁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选择开心窍那日,我就发誓要成为这世间最强者。”说到这里陆湛的笑容慢慢变苦了,他苍白俊逸的脸几乎有些狰狞起来,他的声音更轻了:“我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弱点。”只给一个人靠近他这个致命弱点的机会,然后,那个人毫不犹豫地要取他的命。
骄傲如陆湛,在顾茴以身化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瞬间,终于结束了自欺。终于正视这样一个事实,他于她,只是一个路过巫山的路人,讨了她一口水,得了她无邪的笑容,然后被她忘在脑后。
曾经三生的相见,永远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执着。
心口溃烂的伤口再次扩大蔓延,烧灼着他整个心,终于成了一道永远愈合不了,也许终究会毁灭他的伤口。陆湛却好似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他的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垂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抬头怆然笑道:“再见她,如果我控制不住杀了她,你别怨我。”
佛子在外人看来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有着让陆湛觉得苍茫的悲凉。
过了许久,佛子才说:“这时候,你不该出去。”旧伤未愈,这世间的嘈杂,会让人发疯。
陆湛却看着窗外无限远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山,山上云遮雾绕,只淡淡回了一句:“有什么要紧。”
又过了许久,佛子才听到陆湛空荡的声音,低弱不可闻:“她.....如果连你都不记得了,咱们还有什么法子呢。”除了杀了她,还有什么留住神女的法子呢。
她是神女啊。
而他,只是这天地间最后一缕鸿蒙之气所化。不管是未开心窍前的可笑,还是开了心窍后的可悲,他从来做不了一个真正的人,更从未得到过神女青睐。
是正是邪,是生是死,是成全还是毁灭。
这个世道,他这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佛子呢喃:“我只怕你出了幽王殿,受不住世道嘈杂。”
陆湛陡然回身,一敛周身低迷颓丧之气,看着佛子,冷酷地翘起嘴角:“受不了?谁让我受不了,我就杀谁!怎么,你以为我是你吗?”话到最后,他看向佛子的眼神是轻蔑的,也是癫狂的。
“本座曾为魔尊,今乃幽王,扰我者,都该死!”世人,都该死!
白衣佛子依然静静看着眼前黑衣幽王,只缓缓叹了口气,道了声:“我佛慈悲。”
只得来一身黑袍的幽王一声讥诮不驯的讽笑。慈悲,这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慈悲,只有层出不穷的**。
青山宗,距离顾回从后山魔火脱身不过半年,半年时间,于一个修仙的大宗门,太短,几乎来不及发生任何变化。但半年,对于一个身负罕见天赋的修真者来说,又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也说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山宗的弟子们再说起青云峰的二师姐都变了神态语气,个个都带上了仰慕,区别只在于多少。宗门有明令,关于当日试炼的留影石,只允许青山宗弟子查看,不让外传。一个还处于幼年期的天才修真者,是需要宗门小心呵护的,一不小心就折了的,不在少数。
可那日青云峰结丹异象,毕竟动静不小,周边注意到的修士宗门也不少,在外面的茶楼黑市,诸多消息中打听这一个的更不在少数。
毕方不过是看白瑶最近情绪不对,好说歹说才说动她下山逛逛。可平日白瑶爱逛的那些,不管是酒楼茶馆,还是黑市,不管是华服美食,还是各种灵宠符篆,似乎都不能让白瑶再开心起来。这已经是遇到的不知第几个打听那日结丹异象的,听得毕方都心烦透了,也就是白瑶还能强撑出一张笑脸。
毕方突然问道:“三日后,鹤顶山除怪,顾二到底去不去?”鹤顶山是隶属于青山宗的区域,最近那里出现魔物侵扰,掌门等人已经确定最多是个中等偏下的魔物,所以把除魔的机会当做对宗门弟子的历练,由青云峰大师兄萧端带队前往。
往年这样的行动金丹弟子一起去再自然不过,结果这次对于顾回去不去这样一件小事居然还让掌门和致虚长老犹豫了。想到这里毕方冷笑,真是可笑极了,顾回如今倒成了青山宗的香饽饽,生怕磕了碰了。在他看来,不过一个心比天高走了狗屎运的修士,说是二小姐,也不过是一个其实早已跌出三流世家,除了祖上的名声和一个空壳子,都不知道跌到几流的修仙世家的二小姐。这样的修仙世家不是没有,只是少了,因为不知道哪天醒来,门里哪个子弟得罪错了人,或者得了宝贝,整个世家就被人家一个大能给灭了。
这个顾家就是这样一个世家,谁知道明年后年还有没有呢?每次听人说到顾回这个大小姐,毕方都忍不住发笑。结果如今,这个让人发笑的顾回,一下子起来了,这可就让毕方笑不出来了。
毕方咬了咬牙,他神兽的血液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个顾回是白瑶的克星,如今看来预感果然没错。毕方从一旁看着最近这段日子始终闷闷不乐的白瑶,心里道就是这次了,他绝不容顾回再活着回来继续给白瑶添堵。
却见白瑶一把拉住他的手,嘟着嘴道:“你可别想做坏事,你想什么我可都知道。”说着还格外认真叮嘱他:“我不许你做坏事!”
毕方不以为然点了点头,心说他不是做坏事,他是为人除害。
白瑶叹了口气,绞扭着白嫩的手指:“师尊最近又开始远着我了。”她知道师尊又想起死去的师叔了,想到最近宗门里隐隐有人说,以前只觉得自己长得跟那个师叔有两分相像,如今再看似乎顾回也跟那个师叔有两分像。只是两人像的地方不太一样,说自己是眉眼像,顾二师姐却是神态像。
尤其顾回的名字,如今提起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前那些对顾二师姐的称呼,再也没人用了,她和师尊的生活中再次充满了“顾回”“顾回”“顾回”.....
白瑶单纯的心从来没恨过什么,可现在她几乎有些恨这个名字了。甚至有些怨二师姐了,叫什么不好偏叫顾回,就是叫顾回,像以前那样不好嘛,偏偏弄出这些动静,乱了师尊的心境。
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两百年,明明师尊已经慢慢放下了,明明师尊对她.....
可偏偏二师姐带来了变数,这变数让白瑶不安极了。
白瑶叹了口气,要是一切还跟以前一样多好啊,她想念那个只有她和师尊的青云峰。她一下子想到那日傍晚,师尊默默看着顾回练剑的身影,当时她就冲上去撒娇喊疼,带走了师尊,可是想到当日情景,白瑶心里有种控制不住的恐慌。她怕,她怕二师姐要跟她抢师尊。
想到这里白瑶就不能不怨,怎么有二师姐这样的女子,先不是还看上大师兄嘛,怎么如今看来好像改了主意。白瑶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顾二师姐那里她使不上劲儿,她可以在大师兄那里使使劲儿啊,依着她看如今大师兄对二师姐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要她说,大师兄和二师姐,都是修真世家出来的,多般配!这时她像一只发狠的小兔子,发狠地握了握拳头:师尊是她的,谁都别想跟她抢!二师姐非要上峰顶,插在她跟师尊之间已经很过分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别怪她过分了!
这日归来,白瑶一听她出门的这一天顾回居然没下青云峰,立即就紧张起来,想到顾回和师尊两人相对的样子,白瑶急得脸都白了。匆匆赶到青云峰,这次连温声细语对白鹤都忘了,只恨不得一下下拍打着白鹤,催它快点再快点。远远看到峰顶不仅有顾二师姐和师尊,还有大师兄也在,白瑶才舒了口气,面色回缓。
她从白鹤身上跳下来,收了心事,蹦蹦跳跳跟师尊等人打招呼,欢欢喜喜问他们在说什么,冲青云道君撒娇道:”师尊可不许偏心,就告诉师兄师姐,独独撇下我!”
说得萧端笑了,接道:“小师妹又玩笑了。”
顾回却跟没多这么个人一样,只抬了抬眼皮子,算是表明知道有人来了,继续看萧端给出的鹤顶山地形图。前世她没去,也不知道这个白瑶在哪里摔了一跤,一跤就摔到了人人觊觎的山参王上。她循着萧端画的地图,一点点思索着这个宝物最可能出现的地界,只要到了那个地界,她就可以感应到宝物在哪里。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图纸一点点移动着。
身边白瑶叽叽喳喳说着话,青云道君轻轻嗯了声,目光却不由落在认真看地图的顾茴身上,道君眼皮子一跳,那种极度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他曾查遍关于魔窟的一切记载,无一不表明,没有人能从魔窟活下来。
没有人。
他也曾探过魔窟,亲自到过自己所能到的极限,他就知道那些记载说的没有错。
合体期之后,他终于感应到了魔窟底下的顾茴,那是一个化神修士陨落后留下的气息。
他更是亲眼看到,她的魂灯灭了。
前段日子,心魔动,他甚至再次去了魔窟,再次确定了顾茴的死。他触不到,但他用神识探到了顾茴的尸骨。他想,漫漫长生,终有一日,他将能够到达魔窟中顾茴尸骨所留之处,带她回来。
看到师尊再次失神,白瑶心里一慌,直接摇着师尊的袖子,要师尊给自己开小课,补偿自己。谁让师尊趁她不在的时候,给师兄师姐开小灶呢。
鹤顶山之行出发前的晚上,毕方找到了白瑶,跟她要缚婴索,白瑶给了他。
缚婴索,顾名思义,可以束缚住一个元婴修为的人或者妖魔,让他短时间内动弹不得,施展不了灵力。是一个难得的宝物,是青云道君给白瑶用来保命跑路的,只要甩出缚婴锁,白瑶就可以直接逃,再危难些就可以撕裂道君专门为她制作的传送符,可以让道君直接出现在她身边。类似这样的保命法器,白瑶手中可不少。
黑暗中,毕方拿着缚婴锁,露出了一个森森的笑。
而早早盯住毕方的顾回,也缓缓露出了个笑。
鹤顶山,是毕方给顾回选定的埋骨处。
巧了,也是顾回为毕方选定的死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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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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