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何苦四处打听我,”老丁已然收起了子弹威胁下的慌张样子,低沉道,“没在这片见过你,你谁啊?好奇这些事做什么?”
“我是。”
厉随顿了一下,她忽然在思考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加入进这些事情,她并没有想帮助保护站去守护什么,也没有想为许八条他们迫害什么,她只想知道和自己联系的千丝万缕的那些那些,从何而来,为何而去。转神便轻飘飘说了一句:
“我谁也不是,但为了不浪费时间,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老丁看着这个女孩的面庞,兀自扭头背向了厉随。厉随的舌头抵了一下后槽牙,什么也没说,却将手伸进了老丁床边的外套里,摸索到什么后便起身离开。一开门看见嘉措就靠在门边,他的下巴还是被毛衣微微遮挡着,但袖口的尘泥已经被擦的干净。
“不问了?”
宁嘉措看着她问道。
“他本来也没义务告诉我。”
厉随漫不经心地回答。正准备走出门透口气,宁嘉措却拉住了她的胳膊。
“厉随,你...”
嘉措略微犹豫地说道,声音也轻的不得了。
厉随被他拉了一下,也没再动,只是站在原地准备听他讲,但听着宁嘉措小心翼翼的口吻,厉随就先开了口:
“你本来也没义务告诉我的,如果你要说,就等真的能直接说出来的时候,再好好说。”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不满或是好奇,只是淡淡地阐述了一个她已经知道的事实,他没义务告诉她,所以无论他他说不说都是合理的,本应该的。
“你是想知道的吗,你想知道的话怎么不问我呢?”
嘉措还是轻轻的问,他比厉随高,却总习惯微微低头再抬眼看她,现在的低头,让他都脸又在毛衣中埋地深了一点。而他也总想听见厉随先去问他,问他她不知道的一切为什么,这样他或许不会显得那么迫切,那么无措,那么主动又不安。但每次他抛出这样的问题,又总在下一秒后悔,厉随是不会也不想共情的,这问题,好像又让自己陷入了不安与无措。
于是嘉措的手识趣的松开厉随的胳膊。
“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嘉措松手的一刹,厉随却开口了。
他想听她问,她竟然就问了。一时间,嘉措却变得更加无措而不安。手握紧了正准备说什么,厉随又开口道: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知道的所有,不是片面的,被允许告诉我的寥寥几句。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没做好准备,你做不到和盘托出,所以不如等到你认为可以的时候,你说,我来听。”她微微转过头看了嘉措一眼,“嘴长在你身上。”
厉随不想共情,但她聪明,能理解对方的处境。一切浪费她时间和思考能力的行为,她不会做的。
嘉措将抬眼送出的目光垂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看厉随仍然这么平稳地淡然的走出门口,蹲在了路边,把脑袋靠在墙上吹风。
风吹乱人心智,唯独没影响她,厉随思考着她将手伸进老丁兜里时指尖的触感,冰凉的,光滑的。
是宁嘉措丢失的那串铃铛。
她摸索着自己手腕上的铜铃,一模一样。她忽然有种紧张而空洞的兴奋,像荒芜的躯壳被灌入一阵风,清扫着又灌满着,只留下皮囊的痒,让人想拼命抓住那明知摸不到的气流。这漫山遍野到底都是什么人,什么事。藕断丝连的,匪夷所思的,居心叵测的,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又苦苦逃离的。她正带了一层纱,把清楚的世界看朦胧,美的东西盲了,丑的东西淡了,交织起来了一片分不开的天地。
让人心痒的深秋,让人摸索的初冬。
几人在医院休整后,回到嘎玛镇安排了是由,厉随借过格勒的画,大家便一起连夜赶回了站里。两个被买卖的女孩子只能吱吱呀呀比划几句,像是什么都没有见过一样,只有唤她们各自的名字时,才会抬头望向你。而其中两个白衣人竟然在返回后,一下撞死在墙边。大家看着及其脱节的女孩和撞死的两个人,都麻木地收拾着,谁也没起头问,也没起头商量。
厉随掏出自己的小本,刷刷写着什么,远看像画画似的,上写一句什么,下写几个字,估计只有她自己能看懂。
厉随思索着,是有多强烈的情感,或是多诱人的条件,能让两个人,因为不能说出口的几句话就撞死在墙上,更何况两个白衣人根本不像遭人威胁过,反而厉随觉得他们视死如归的样子,那么的...虔诚。
像是与什么人许下了诺言,制定了契约后,庄严的荣幸地撞死自己,如同为守护救世主而牺牲。
她不觉得他们有错,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下一秒存在的方式。他们也的确为此负责,用同等的代价抵消了这样的选择。只是让厉随想处理的问题更难揭秘,她心里暗自骂了一句有病。
而两个女孩则让她感到不是滋味,她们在为并非自己选择的方式而付出代价,十六岁的年纪,她们不在意是否有人触碰了她们的身体,也不会对每个人类发出的声音而好奇或模仿,她们像是那些放羊人的羊,被圈养了许多年后,用身体来实现自己愚蠢的价值。
厉随合上了本子,群山环绕,大家都说阿热里最自由,她看着只是这里足够大,大的让每一个生在此处的人永远都走不出去,大的让所有人以为这就是无垠,让他们以为眼中的广阔便是自由。
让人烦躁的铃铛,让人烦躁的死人,让人烦躁的女孩。
下一秒厉随还是站了起来,发生的,都合理,她用几秒钟坦然接受了这些不解。随后又走进了保护站。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让大家都郁郁寡欢,六年准备了饭菜,但大家都没有吃多少,饭后阿布和高徐便将两个女孩和白衣人的尸体送到了大寺,女孩们被送到略微富裕的人家里当保姆,而尸体则被草草埋葬。嘉措和二年单独来找巴桑,问他犯了什么事。
“我去给大寺送文物,结果他们统计里面从来没提过达邦,咱们都这么省吃俭用的了,我去问能不能分点钱下来,他们愣是装作没听见。”
巴桑虽然有一点心虚,但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所以你就把东西又带回来了?”
嘉措哭笑不得,虽然大寺确实无理,但看见堆在六年门口的盒子,巴桑的做法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这么喜欢揽工,那就自己追文物去,咱不交,看他们怎么管。”
巴桑嚷着。
“巴桑,那些混子不敢碰大寺,难道还不敢碰保护站吗,东西全都堆在站里,咱们万一和上次一样又搬去别的地方,那路上怎么保护得了这些东西的安全?”
二年在旁边道,他身上的老练和沉稳总让人觉得这个胖胖的男孩像个工作了十几年的长辈,也难怪他喜欢和阿布下棋一整天。
巴桑听完哑口无言,他没想这么多。
嘉措拍了拍他肩膀,三人还是决定第二天将东西送去,毕竟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文物,不是把达邦文物站发扬光大。几人正收东西,没听见角落的电话滴滴滴响了起来,厉随见状便上前提起了听筒。
“喂?”是次央的声音,“我找厉随。”
“正好,次央,我也有事问你。”
厉随道。
“厉随,你来店里吧。”
“好。”
厉随的声音很小,很稳,并没人听见她在讲电话,只有六年从工作间里出来时看见她拿着听筒,但并没在意。厉随向二年借了车,说自己要出去买点画材。其实白天在医院,她向嘉措问出了他想听的问题,却没让他说出来,是因为厉随知道,现在不坦诚的人,也有她一个。
厉随骗了高徐,她之所以确定在河鬼沙堆身着脚镣的人是老丁,不是因为她说的什么破烂理由,是因为她真的知道老丁长什么样。而让她知道的人,便是次央。她在格勒家时,向次央确认老丁有没找到,过了一会次央便传了一条彩信,图片里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和儿子的合照。次央告诉厉随,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老丁。奇怪的是,次央紧接着又给厉随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这张照片,先不要和任何人看,厉随,我信你”。
厉随在次央的口吻里看见了紧张,她不知道次央为什么会认识老丁,原以为老丁只是他们顺藤摸瓜后所发现的一个线索而已,如今看来,又是被许多事牵扯其中的人。厉随回复了次央一个嗯字,她便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照片。
服装店里。
厉随走进来,天色已经颇晚,并无人光顾,只有次央坐在一架架衣服之后。她和前段时间有点不一样,平时大家一进店,次央便招呼着他们坐,还会倒茶给他们,但今天,次央只是直直的盯着厉随进来,然后笑着说:
“来坐吧。”
她还是扎着粗粗的辫子,即使有点憔悴,厉随也总觉得次央看起来很灿烂,几颗橘红的珠子点缀在她发间,不算繁复,画龙点睛。她顺势坐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后,次央先开口问道:
“顺利吗?”
“你问他们,还是我?”
厉随答,也是问。次央的倦容缓解了不少,笑着说:
“我问你们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各取所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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