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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桑榆跟着导航找到了藏在巷子里的餐厅,进去后发现是中式装潢,一楼如同古时茶馆,红木的桌椅,以镂空雕花屏风分隔开,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包间,每张桌子上悬挂各色纸皮花灯,纸皮上画着山水牧童画,四面以小楷写诗,十分有意境,水屏风雕窗前又布置了各种花束,梅兰竹菊,移步变景。
陈桑榆都快看呆了,谁能想到这里还藏着这样的一个中式餐厅,有服务生前来提醒,才回过神来。跟着上了二楼,二楼都是雅间,极有设计感的轻质木门,她找到房间号,服务生轻轻为她拉开门,自行离去。
入目是一件古香古色的房间,高空间、大深进,木制材料以紫檀色居多,正中一扇两米多高的水墨屏风,将内外分隔开,此刻借着灯影,可以看到后面对坐一男一女,剪影投在屏风上,像一对璧人。
陈桑榆发誓她绝无偷听别人讲话的意思,但是地上铺着厚重繁华的地毯,足以掩盖所有的脚步声,对坐的两人应该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前到来,她先是听到乔欣然对林意安剖白心意,就那么大咧咧的说:“哎?林意安,你晓得嘛?我之前喜欢过你,瞿教授也打算撮合咱们俩的。”
她不过起了个头,林意安就在试图制止她。但是乔欣然淡笑着做了个无妨的手势,说:“你不要有压力。就是上回看你那么伤心,颇多感慨,觉得咱们就这样做相互可以依靠的家人也挺好的,而且我早移情别恋了,就是告诉你一声,别留遗憾。”
她坦荡又大方,林意安自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站在屏风后的陈桑榆有些尴尬,听到别的异性在向自己的男朋友表达心意,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打算等这个话题过去后,再装作刚刚才到的样子走进去。
但是,紧接着,乔欣然又问:“你还和她在一起呢?”
“她”自然是指陈桑榆。不知为什么,屋里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林意安才小幅度的点点头,“是。”
仿佛朋友间的聊天,乔欣然随意的接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她。”
陈桑榆怔住了,提着包的手紧了紧,指甲在皮质的表面留下深刻的痕迹。林意安又说是,停顿了一会儿说,“起初我确实不想见到她,但是她不肯走。”
这句话让任何人听来都像是陈桑榆在缠着他。
陈桑榆浑身发冷,感觉一阵恶寒席卷全身,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过了会儿,林意安又说,“我那时一直想让她走,但是没有办法。”
好像很无奈,又很怕伤了她的心一样。陈桑榆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还主动求和的人,和她温存的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平淡的,不带有任何起伏的说出这样的话的。
“那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你都三十了,你就不怕瞿教授催你结婚啊?”乔欣然轻笑着说,似乎也觉得这话有意思,现在的年轻人不流行早婚,更不兴催同辈结婚,但是她觉得瞿教授一定会催,“瞿教授可是知道你现在有女朋友的,要是哪天催你双方家长见面怎么办?那女孩催呢?或者女孩的家人催你们呢?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可是要融入另一个家庭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林意安这次回答的很痛快,没有一丝犹豫,语气甚至有些微的厌恶和不耐,“不会有那一天,我不会跟她的家庭有任何交集。”
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刻的感受,直到很多年之后,陈桑榆都不愿再去回忆。
她待在那个角落里,阴暗的、见不到的光的角落,心仿佛被谁狠狠砸了一下,破了个大洞,外面破破烂烂流着血,而里面呼呼的冒着冰冷的寒风,将她整个人冻在那里,寸步都移不开。
在这一刻,她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场她精心准备,盛装赴约的聚会,眨眼间变成专属于她的刑场,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匕首般一寸寸凌迟着她的身体和意志。
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尽管从前最难过的时候,她也层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但她真的没想到是这样的。
原来只有她自己满怀着希望走下去,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的修复两人的关系,原来林意安一直在预谋着两人的分开,原来他根本不希望陈桑榆出现在他的面前。陈桑榆没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觉得遍体生寒,或许她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林意安从未打算给过她未来,但他又未曾放她离开,他什么都明白,明白他只要伸伸手,她就会留下来,他一定看到过她的退却,但是每次都在边缘时拉她一把,不用很多,一点关心,一点温柔,一点改变,哪怕表明一点点在乎,她就会心甘情愿的留下,继续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想到自己的一次次心软,一次次退让,想起自己精心打扮来见他的朋友,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到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听到她们闲谈碎语间随意的谈论着他们的感情。那么等一会儿,她就会走进去,以女主人的姿态,同林意安一同招待他的朋友,说一些客套的话,讲一些有趣的事,那么他的朋友又会怎么看她呢,面上笑意盈盈,可是心里在想,这个女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女朋友了,可惜他根本只是玩一玩,从来没跟你认真过。
玩一玩。当这个词汇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胸膛仿佛被一把利刃剖开一般,痛到她直不起腰。她不想在他们的面前丢掉体面,丢掉尊严,她想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但是这一刻四肢百骸仿佛仿佛不属于自己,让她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服务生拖着餐盘进来,“您好,上一下餐前点心,哎......这位小姐,怎么站着?您请落座。”
屏风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又诡异的沉默了一瞬。接着是椅子在厚重地毯上迟钝的滑动的声音,林意安自屏风后绕了出来,脚步有些慌乱,乔欣然慢了几步才跟出来,表情懊恼错愕。
有那么一瞬间,陈桑榆是想逃的,她的感情阅历还有人生经历,不足以支撑着她面对这样慌乱的场面,然而她清楚的知道,在这场感情里,问心无愧的是她,要逃也应该是林意安逃。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眸,面对林意安。
林意安喉结滚了滚,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冷光打得太过,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桑榆......”
她在灯光下,直视着林意安,“我都听到了,从头到尾,所以你不用再说什么。”
“我......”林意安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他想说点什么,想说不是那样的意思,刚刚听到声音的时候,他还心存侥幸,不知陈桑榆听到了多少,或许她只是刚刚进来,恰好站在那里,可是她的第一句话便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令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上菜服务生看到气氛不对,扔下点心盘子,说了声慢用,就离开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我从来没有要求别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有结果,但是一开始就打着分手的主意,一边对我好,吊着我,一边琢磨着怎么逼我走,就挺恶心的。”
她每说一句话,林意安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今天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好好交流,为什么不肯认同我了,因为一开始错的就是你,可笑我竟然一直在反思自己,在试图修复我们的关系,一直在不遗余力在工作上变得更好,以获取你的另眼相看,但我现在明白了,你不配,”她嗬的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字一顿道:“是你不配,林意安,此时,此刻,我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
她转过身,背依然挺得笔直,侧头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句话也还给你,我也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几乎就在转头的一瞬间,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说完,大步离开,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推开门,走上兀长的连廊,眼前精雕细琢的花灯鼓楼在细碎的光影里支离破碎,月坠花折。
餐厅离旅馆不过一里地,陈桑榆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大概台风真的快来了,凌厉的刮过,树影在不停的晃动,路旁有电动三轮车问她要不要乘车,她只剩下了摇头和落泪的本能。
脚上还是一双小细跟的凉鞋,走到酒店,脚后面都快磨出个大泡,她仿佛不知道疼一般,麻木的走回自己的房间,看到床时,仿佛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她摔倒在床上,扯起被子将自己包成一个巨大的蚕蛹,世界终于安静了,她终于不用面对任何人了,泪水一滴接一滴,不一会儿,被子被洇湿了一大片,她也不想哭,但是她承认她还不够坚强,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哭,她想不到别的更好的方式排解情绪。
就这么哭到半夜,她又起身,坐在酒店的梳妆台前,没有开灯,在灰暗的屋中,一点一点卸下为今晚精心打扮的妆容。
林意安很晚才回到酒店,路过陈桑榆房间的时候,想敲门问问她是不是还好,也想解释今天的事情,但是手抬起又落下,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事情就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他不会跟她有结果,只是一次次不舍让他在分手和和好之间不停的徘徊,她说的是对的,既然没想着和她在一起,又何必一次次挽留,一次次给人希望,挺没劲的。
林意安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滴”一声刷开自己房间的门,垂头走了进去。
走廊又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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