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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至几度的低温里,林意安激出一身冷汗。那一瞬间,无数个念头自他脑海中翻涌而过,仿佛要炸开了一般,他甚至连最坏的情况都想到了。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小腿漟过,发出细碎的流水声。这一刻,世界仿佛静止的,像是被套在一个真空盒子里,放眼望去,一片荒芜,目之所及,只剩眼前小小一隅。
他轻轻的转过立柱,脚、双腿......他看到陈桑榆软趴趴的歪着上半身靠在青灰砖上,头发打了结凌乱的贴在脸上,露出的皮肤苍白如纸。林意安都没意识到他伸出的手是颤抖的,他撩开她的发丝,触手的皮肤是冰凉的,他探到脖颈上,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桑榆......陈桑榆......”风声、雨声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又处于了这个正常的世界里。
陈桑榆一动不动,这个位置很容易推测出她是从上面没有设防护的孔洞摔下来的,林意安推测她曾短暂恢复过意识,自己找了个挡风挡雨,地势又高的地方藏了起来,但是她下身仍然有一半泡在水里。
林意安不知道她伤到哪里,不敢随便动她,只轻轻的抱住她,她浑身都很凉,但没有明显的外伤,脑袋也没有摔坏,林意安推测她可能有点失温,他后怕极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不顾一切出来寻找她,如果今晚他没来,陈桑榆在冷水里泡一晚上,直接睡死过去,身体的热度流失,渐渐失温,真不一定能撑到明早。
林意安想打120急救电话,拿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可能是台风摧毁了附近的信号发射塔,难怪之前给她打电话打不通。
他只得放下手机,重新仔细检查了一遍,当他企图抱起她时,陈桑榆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幽幽转醒,“你......”
陈桑榆警惕的往后面挪了挪,其实林意安刚来的时候,陈桑榆就恢复了一点意识,像是睡觉被鬼压床时的感觉,想醒醒不过来,睡梦里很冷,她感觉到有人抱起了她,她从二楼掉下时最后的意识是在工地上,睡梦里她潜意识知道这里不安全,会不会是流浪汉之类的。
“是我。”林意安低低说,“哪里难受。”
陈桑榆立刻松弛下来,被迟来的安全感包围,她抬了抬胳膊,“胳膊疼......还冷......”
林意安猜她可能摔下来时,摔到了胳膊,“还有别的吗?”
“还想吐。”她说完,突然干呕了两下,胃里没有东西,什么都没吐出来,林意安不嫌弃她,还紧紧抱着她,她又补充道:“头晕还疼。”
林意安看向她身边破烂的安全帽,他问:“是不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到了头?可能有点脑震荡。”
“嗯,我戴安全帽了。”
还好安全帽替她挡住了坠落的冲击力,否则真说不好,她现在还能不能好好坐在这儿跟他说话。
“安全帽呢?我的安全帽呢?”陈桑榆现在头不能动,一动就想吐,她椅着立柱,四处看看。
“在这里。”林意安从一旁拿过,塞在她手里。
“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回去我要把它供起来。”
“你从上面掉下来的?”
“嗯,我当时看到这个夹层作业面有搭电线,就上去看了看,结果查看配电箱的时候,没注意后面,一下踩空就跌下来了。”
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就觉得冷,胳膊疼,脑袋里像是装了一百斤浆糊一样沉,只想就这样睡过去,天也黑了,不断有水涌进来,外面的风声像要吃人一样,她从来那样绝望过,只能强撑起最后一点力气,爬到了角落里的青灰砖上,后来她打开手机,打了无数的电话,110,120,沈青傲......没有一通能成功的拨出去,气温越来越低,手脚越发僵硬,身体的热量在流失,她那时是真的感觉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她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能睡,但头越来越沉,意识濒临模糊时,她给很多人发了信息,诸如留言给父母,她爱他们,还有盛夏里、邱意她们,说了无数煽情的话,她记得她还点开了林意安的对话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一句话。
林意安和她一起抬头去看头顶那个黑沉沉的大洞。施工现场孔洞、临边防护不全也是高坠事故发生的元凶之一,洞口小于50厘米应该封堵,大于50厘米,应设置高度不小于1.2m的防护栏杆,采用密目网或工具式栏板封闭,同时设置挡脚板。
施工方一项都没有做。
“你怎么来的?”陈桑榆又问他,在这空旷的楼里都能听到外面鬼哭狼嚎似的风声,这个天气能过来一定很艰难。
林意安没有回答,他不想说今晚他去找陈桑榆想解释昨天的事情,结果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她,问过前台后才知道她根本没回来,又去找沈青傲,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林意安又拿出手机,试图拨打电话,但是破旧的大楼阻挡了信号,一直没法拨通。
他只得放弃,对陈桑榆说:“我开车来的,我现在抱你去外面车上,我们去医院。”
陈桑榆点点头,双手环住他胸膛,林意安一用力,抱起她,起身时候,脚底不稳晃了晃。
陈桑榆问:“你怎么了?”
“没事。”
林意安尽量走得平稳,到了外面风依然很大,林意安将她护在怀中,背过身去,用后背迎着强风,先打开副驾将她轻轻放进去,又转到驾驶位,打着车,车载导航能看到最近的医院,距离他们15公里。
陈桑榆感觉自己发现掌下一阵濡湿,还以为是沾了雨水,扯过中控的纸巾擦了两下,借着车灯微薄的光,她发现纸上黑乎乎的,陈桑榆凑过去看,有股血腥味。
反应了几秒,陈桑榆看向林意安,“你受伤了?”
林意安正在集中精力往外面开,还好进来过一次,路已经记得比较熟,他说:“没事。”
可伤口在后腰,正是朝着她的这个方向,陈桑榆看向她刚刚碰过的地方,林意安今天又穿了一件浅色衬衫,尽管视线不好,陈桑榆依然看到那里湿漉漉的一片,好像裤子上也沾了大片的血。
“你先停一下,我看一下你。”
“不用,到医院再说。”
林意安不肯停,就这么到了医院,无论什么样的天气,急诊都不会闲,林意安抱着陈桑榆进去,放在担架上,向护士简述了事故发生的过程,陈桑榆被推进CT室拍脑部CT。
林意安这时才去处理自己的伤口,伤在后腰,且非常深,需要缝针,因为是被建筑材料伤到的,保险起见,还要打破伤风。
这一折腾到了后半夜,这晚病房很紧张,缝完针后林意安趴在一张移动病床上休息,病床搁在走道上。陈桑榆没有大碍,就是轻微的脑震荡,被安排在急诊病房,林意安放心不下,趁着麻药还没有过劲儿,起身去看她。
他刚走进,陈桑榆就醒了,眼睛红红的,她说:“我刚听护士说了,缝了8针。”
林意安说:“打了麻药,不疼。”
“你躺上来。”陈桑榆忘一旁挪了挪,拍拍身边,林意安躺下,病床很窄,林意安伸出一只手搂住她。
陈桑榆微微起身,拉开他的衬衫看了眼,也没看到什么,都被纱布遮住了,可依稀看到伤口在渗血。
“你还哭了?”林意安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调侃她,“真没事,有事我还能坚持到现在?”
陈桑榆擦擦眼泪,想了想,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安慰他,“没有关系,你落下后遗症,我会照顾你的。”
那语气,要他真残疾了,她也会照顾他余生似的。
林意安想想伤到的位置,有点无语,“我真谢谢你啊。”
陈桑榆起先没明白什么意思,摸了会儿眼泪,突然明白过来,气得往他胸口上一锤,“你有毛病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林意安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引得陈桑榆再次惊呼出声,紧张的额凑过来看,“没事吧?我弄疼你了?”她明明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林意安抓住她的手,闷闷的笑起来。
陈桑榆意识到又被他耍了,刚要推开他,却被他抓住手腕,“嘘!我们躺一会儿。”
陈桑榆依偎在他的怀里,两人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在一起待过了。
陈桑榆忽然感觉很幸福,浅浅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陈桑榆摇摇头。
林意安一阵无语,力道松了松,又紧了紧,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稀世异宝,不知该怎么好。
陈桑榆笑了一阵,安静下来,外面风声依旧,没有一点止息的意思,她却觉得此刻也不错。她慢慢的,慢慢的向后倚,将头靠在林意安的肩膀上,声音似在耳边呵气,“林意安,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陈桑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林意安如果真的讨厌她,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可是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没有讨厌你。”
“你们那天的话我都听到了。”
“嗯。”
陈桑榆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不想解释吗?”
解释?也想吧,不然今晚就不会去找她,可是终于找到了人,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桑榆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林意安的回答,她头又变得昏昏沉沉的,没一会儿她就倚着林意安的肩膀睡着了。
算了,原谅你了。这是彻底睡过去前,陈桑榆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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