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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身体恢复起来就是快,早晨醒来后,除了嗓子还有些干,鼻子有些堵,其余身体所有的不适症都消失了,陈桑榆神清气爽的起床,生龙活虎又是好汉一枚。
洗漱完推门出去,客厅里静悄悄的,墙上的钟表显示此时只有七点半而已,就在陈桑榆猜林意安是不是还在睡时,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声。
林意安生物钟一向很准,晨起锻炼顺便打包了早饭,看到她,也挺惊讶的,在他印象里,陈桑榆特别爱睡懒觉,他换上拖鞋,挑眉问:“这么早?”
两人默契的没再提昨晚的事情。陈桑榆站在那里回答,“昨天睡多了,醒得早。”
“嗯,那吃饭吧。”
林意安在楼下的粥店打包了两碗米粥,给陈桑榆的那一碗加了一些糖,陈桑榆尝出来了,一口气喝了小半碗。
这是一个回归于平静的早晨,他们像从前那样,边吃边聊,林意安的沉默似乎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大多数时间都在安静的吃包子喝粥,只有她问,他才会多说两句。
陈桑榆问他粥是在哪里买的,味道很好。
林意安说:“楼下的粥店。”
“昨天没有看到啊。”
林意安顿了下,他昨天特意绕了另一条路从侧门进的小区,他说:“这家店只有早上营业。”
“哦。”陈桑榆又问,“包子也是吗?这包子真好吃。”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全是汁水。
“不是,是楼下婆婆送的。”林意安把包子掰成小块,抬头见陈桑榆还看着他,于是讲起楼下的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儿女又都不在身边,平时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都是林意安帮她,婆婆自己和她的儿女都很感激,不仅婆婆做了吃的会送他,她的孩子们回来也常常送一些礼品。
这包子就是婆婆趁着他还没有去上班,一大清早送来的。
“你们邻里关系可真好。你搬来这里几年了啊?”
林意安想了想,“快四年了。”
陈桑榆算算时间,所以他们分手后不久,他就搬过来了,也就是说,分手时候他正在装修的就是这套房子,如果他们没有分手,那她应该早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吧。
想到这里,陈桑榆有点惆怅,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舀了勺粥问,“你现在每天都去锻炼吗?以前不记得你有这个习惯。”
林意安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说:“梁梓奇带我的,后来习惯了。”
其实是一段特别颓废的时光,不愿出门,不愿见人,闷在家里酗酒度日,抱怨命运不公,出差回来的梁梓奇看不过去,硬拽着他出门,理头发、按时吃饭、重新社交,他说,郁结于胸,锻炼也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手段。
起初,搞安全的人爱上了危险的极限运动,踩在生死边缘挑战身体极限,让他短暂的摆脱残酷的现实。可当理智回归,他明白他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他的父母不会希望他是这个样子的。人不能沉湎于过去,要向前看,他开始回归于正常的运动,不知不觉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
以前的林意安并不是个特别注重社交的人,确切的说他对身边的人基本都不怎么感兴趣,除非像陈桑榆、沈杭那样不介意他的冷谈,频繁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
梁梓奇是第三个,也是在那时他和梁梓奇真正熟识起来。
所以陈桑榆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梁梓奇是谁?”
“一个朋友。”
形单影只的人也有了很好的朋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三年多时光,是无法消弭的事实,尽管有些话仍然没有说出口,有些心结仍旧无法解开,但就这样坐着聊聊天,聊聊以前的事,陈桑榆依然很知足。
至少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后来很多次陈桑榆也会想,明明是他甩了她,为什么好像错的是她一样,可林意安就是那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他站在那,冷冰冰的态度告诉你,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以前林意安会避开她,但现在也只是进展了无所谓的态度,你想靠近我,是你的事。
就是这么的冷漠,陈桑榆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他的,但她想,如果她和林意安之间隔着100步那么远,她不介意走完99步,但愿林意安别往后退就行。
吃完了饭,陈桑榆自觉自己该走了,这天是周三,他们都应该去上班,可林意安说让她再休息两天。
“再休息两天,就到周六日啦!”
“那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林意安这么热爱工作的人怎么不明白?
“那这样这一周的工作不就耽误了?”
林意安反问:“你手头有要紧的事?”
陈桑榆:“......没有。”她现在要紧的事就是给林意安当助理,林意安没有安排,就没有要紧事。
“我都好了。”她小声嘟囔。
“才退烧就好了?嗓子不咳了?感冒好不彻底,以后有的是罪受。”林意安吓唬她,其实是这几天外面降温,他不忍心她跟着他跑来跑去,万一复发了更麻烦,不带她又怕她多想,还不如在家休息,直到完全康复。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事事为她着想的人。
“也不是叫你完全不做事,有个任务交给你,趁这两天休息你先了解一下。”
林意安把笔电转过来,让陈桑榆去看,是一封通知倡议书,经过事务所高层同意,将在所里展开一次应急安全知识科普的培训,时间待定,请员工务必积极参加。
林意安对她说:“你来做主讲人。”
“啊?我?”陈桑榆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你安全意识太淡薄了,之前商场人山人海,你还硬要往里挤,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做安全的自己都识别不出身边的隐患,这太太不像话。”林意安了解她,除非将这项任务交给她,她才会深入研究,否则参与这种培训会她最多充个人数,绝不会认真听讲。
陈桑榆满脸不服,“那是你对我的刻板印象!我们元旦假期出去玩,他们还说我现在警惕性很高呢,我现在进陌生场所都先看疏散通道,去小饭馆还发现了好多隐患呢!还有电动自行车上楼充电,我和他都差点吵起来!哦,对了,我们借住的朋友家着火,还是我告诉他们用打湿的毛巾堵住门缝呢!”
原来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事。
“?”林意安皱眉瞥她一眼,“住处着火?”
“额......”不知怎么的,陈桑榆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对啊,不过我没在里面,是盛夏里和孙涞......火势挺大的,她们跑不出来,防烟嘛!上回你说的......”
林意安盯着陈桑榆,“上次水,这次火,既然亲身经历过险情,那总该知道,水火无情,但在水火当中使用正确的自救手段,可以极大提高生存率。”
陈桑榆巴拉巴拉讲了一堆,也没有改变林意安让她做主讲人的决心。
“你以前上学时候,哪节课不是混过去的?”林意安数落她,“这节学习关乎生命安全的课,必须全部学会。多想想你家人,你是独女,如果她们失去你,该有多伤心?爱惜你自己,OK?”
陈桑榆根本想象不了那种场景,她爸爸妈妈......算了算了,那就接受吧,姑且算是林意安说的有道理,“需要我做什么?”
“准备ppt,选题包括衣食住行所有潜在的危险以及自救常识,就从住宅起火逃生自救开始,如果有不确定的内容,可以咨询消防救援人员,必要时,组织开展消防培训。”
陈桑榆面露为难,“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潜在安全隐患那么多,这哪里讲得完。”
“一期完不了就两期,内容争取多方面全包括,做成一个专题也可以,事务所可以每周一次固定培训日。”
“内容方面的要求呢?”
“类比企业——工艺基础知识,危险因素辨识,案例展示和风险管控措施,套用个人,也大致如此,身边的安全隐患,案例演示和自救方法。”
陈桑榆点点头,突然问道:“我们平时的培训都是这些内容对吗?各行各业、业内的安全服务机构都是这样吗?”
“对。”
陈桑榆:“林意安,你觉不觉得你说的这些很熟悉?”
“嗯?”
“还记不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月一次的周末大讲堂,学校聘请的安全方面的讲师都会讲这些内容,主要就是一些生活常识和自救方法。”
“是,我记得。”林意安不光记得,还参与修改过课件,其中有些已经过时,比如溺水后的急救,胸部按压,在几年前和几年后,方法有了很大的改善。
“但当时去的人并不多,后来学校为了提高出勤率,将这个课计入学分,三分结课,年底才能评优秀,这样人才多了起来,可是学生们虽然坐在那里,大部分都是签个到就开始玩手机,打游戏,老师在上面开大会,学生们开小会,因为不是主修课,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究过。”陈桑榆也是玩手机的一员,像是这种火场逃生知识课上讲过,当时陈桑榆根本没在意。
“你想说什么?”
“这和我们平时去企业培训时一样的,之前我也去企业主持过培训,其实我们要讲的东西就那么多,行业危险因素网上一搜一堆,他们企业自己的安全文化墙上也都有,但是员工们根本看也不看,培训的时候呢,也是按照相关规定到场签字,老师讲什么无所谓,ppt展示什么无所谓,我人到了,拍过照,留下痕迹,这件事就算完了。”然后就是企业作弊让他们通过考试,企业的目的永远都是通过,以求员工快速上岗,这其实才是安全管理上恶性循环的开端。
陈桑榆总结道:“这种现象,归根结底,是人们缺乏自主学习的能力。”
林意安安安静静的听着,然后问,“既然你提出了这个问题,那想必是想到了好的建议?”
陈桑榆笑了笑,也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循循善诱,“林工,刚才你想让我当主讲人的时候,是怎么劝我的?”
林意安回忆道:“怎么劝你?不为别人,为你家人......”
陈桑榆一拍手,“没错,就是为了亲人!你想,我们每个人活着,难道是只为自己活的吗?尤其是那些车间员工,相当大比例的都是青壮年,上有老,下有小,是一个家庭的支柱。想想看,如果他们出事,亲人得多难过,日子又得多艰难?所以,我们不能只从自身来讲,一定要从身边的亲人为切入点,你看,大家劝人不要酒驾,宣传最多的宣传用语都是‘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不就是让司机在喝酒前,多想想家人吗?以家人作为情感上的约束,实现‘要我安全’到‘我要安全’的转变,就是这个道理。”
“你想怎么做?”
陈桑榆早想过无数次,“盛夏里告诉我这其实是一种安全上的情感管理,在现在,我觉得我们缺少这样一部宣传警示片,它以事故遇难者家属的视角来记录。一个事故对于家庭、亲人造成的影响一定是巨大的,甚至会直接改变孩子的成长轨迹,我想,在尽量不造成二次伤害的前提下,对她们进行一个简短的追踪记录和采访,这些都是前车之鉴。”
林意安双手抵着下巴思考,他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成本的问题,他心里已经肯定了陈桑榆的想法。
但是陈桑榆误会了,她以为林意安在犹豫,或许会像盛夏里和刘春霖一样劝退她,她有些急,而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电视柜前的照片,上面的一家三口笑容晏晏,如果没有出事,林意安该是多么幸福开朗的一个小孩。
这么想着,她起身坐到林意安身旁,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声劝说:“违章不一定出事,可出事大多源于违章。你想一想,叔叔阿姨还在的话,你这些年一定不必这么辛苦,如果他们多想一下这些,会不会在工作时少一些违规操作,多一点谨慎。”
屋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得窗外的鸟叫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就这么凝滞下来。
下一秒,陈桑榆敏锐的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一滞,接着掌心相触的肌肉开始缓缓收紧,非常克制,却仍然能感到轻微的颤抖。
就在她犹疑着收回手的同时,林意安慢慢抬起头。不过眨眼之间,他一贯的和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眸的戾气,林意安盯着她,目光冰冷得像是一把淬过的冷剑,让她如坠寒渊。
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父母没有违规操作。”
陈桑榆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她焦急的道歉,“抱歉,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意安仍旧只是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尖扎进掌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眸光沉得见不到底,令她不寒而栗,那样的目光令陈桑榆生出一种错觉,林意安对她是有恨的。
这令她本能的想要逃离。
可就在她想要起身的下一秒,她又听到林意安缓而轻的说了一句话:“那不是你的错。”陈桑榆猝然回头,看到他嘴唇翕动,渐渐目无焦距。
“那不是你的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句话,林意安喃喃重复着,语气克制而痛苦,仿佛这句话成为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陈桑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明显不是在对她说话,她只能任由他,就这样重复了许多许多遍,直到眼中的暴戾转化为浓到化不去的哀戚。
陈桑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觉得林意安快哭了。可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才能安慰到他。
许久许久之后,林意安终于缓缓的低下头,攥紧的拳头一寸寸松开,露出的掌心印着深深的指甲印,他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没有被弄脏的手指,将纸团丢进垃圾桶,最后抬起头,对陈桑榆淡淡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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