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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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2月后,各行各业都进入年底考核期,盛夏里公司也不例外,职级上升后,中层会议也有了盛夏里的身影,年终的考核会议一向郑重,公司监管人事部门的魏姓副总以及EHS部门李总监一并参会,另有董事会代表一位李姓总监列席,人事部门公布来自各厂区各部门负责人的综合考评分数。

当听到梁梓奇那垫底的考评结果时,盛夏里没觉出丝毫意外,各厂区负责人的评分与意见在综合考评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虽然考核采取匿名的方式,但盛夏里还是猜到厂区负责人一定在其中打了很低的分数。

这已经是第三年梁梓奇拿到低分了,而公司用人制度也有所规定,如果考评三年连续不及格,那么公司将有权终止劳务合同。

所以在会上,人事部集体讨论过梁梓奇的工作能力,以推测他是否还能胜任自己的工作,当考评分数过低时,她们会去他工作地通过走访、座谈等方式进行调研,而结果显示有相当多一部分人并不能认可他的工作作风。

因此在前期调研报告中,他们提出了相当客观的用人意见,梁梓奇或许职务不保,更严重些有一定几率他会失去这份工作。

当他们陈述这些结论时,盛夏里始终微微笑的听着,直到他们说完最后一个字,坐在台下的她才语调轻柔却坚定的说:“恰好我看中梁梓奇那个职务许久了,正好开了他,我去代替他。”

盛夏里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说话不多,熟悉她的人却都知道她从不开玩笑。

众人哗然,惊异的看着她,如今的她已然是部门的中坚力量,叹一句年轻有为也不为过,她如今该做的是以此为基础,继续向上攀登,而非去一线厂区接管安全工作,那无异于自毁前程。

台下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她的这句话成功吸引到高层的主意,原本正在抱臂观摩的李总直起身子,手肘撑着桌面,拳头抵着下巴饶有兴趣问:“为什么这样讲?”

盛夏里面向她,语调依然和缓,慢慢讲道:“之前驻厂的时候,我曾经和这位梁工共事过一段时间,我认识的梁梓奇大概与你们口中那个工作懈怠的人有所出入,在我的心里他是再称职不过的安全管理人员。”

盛夏里环视着众人,目光温和,“正是因为他称职,他严苛,所以免不了会在工作中得罪一些人,这些人包括上司,包括一些同事,众所周知,安全就是不停的找问题,找隐患,人生性喜爱赞扬而厌恶批评指正,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公司有相当完善的奖惩制度,给予提出隐患的员工以奖励,同时对违章作业的员工进行罚款,这些工作也都是他在做,因此同事们对他颇有微词那难道不是正常的吗?难道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人人都喜爱的安全管理人员吗?那我会认为他投大家之所好,并不专业。”

会议结束后,李总单独留下盛夏里,他请她面对面坐下,面带微笑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刚说的是心里话,如果这位梁总监离开,你会愿意去填补他的空缺。”

盛夏里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

“那与你前途无益。”

盛夏里笑着摇摇头,“我那时驻厂,被承包商为难,是梁梓奇为我解围,他为此提前结束了年假,那天晚上在厂区,他对我说,尽管不被人理解,但他愿意为厂区的安全保驾护航。李总,他工作经验丰富,学历好,如果他想,他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和前程,但他并没有,他说,那是因为在他刚刚来到这里工作的时候,有一天下班时,在厂区门口,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等在门口,厂区门口来来往往全是下班归家的人,小女孩扑进其中一名中年员工的怀里,他们那么开心,在那条绿荫路上手牵手一起回家去。”

“后来他回到车间,看着那些人,他会想他们不过是流水线上工人中最普通的一个,是支撑这个社会运转的一枚螺丝钉,或许于我们,于您,仅仅只是不知姓名的某人,可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他却那样重要,那个家庭里有他,女孩就可以每天那样开心,穿漂亮的裙子,在厂区门口等他良久,然后牵着父亲或者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回家。”

李总听后,双手抵唇沉思片刻,又问:“你刚刚说承包商为难你,是哪个公司。”

摊开的考核表上最上面便是那家公司的名字,盛夏里指了指道:“就是这一家,昊明,它们违规作业,且不是小问题,负责人安全意识淡薄,发生事故的风险非常大。”

“可它的评分却这么高。”李总拿过考核表看了良久,这家承包商在综合考核中得到了一个很高的分数,而安全绩效考核在一个最下面的角落里,尽管分数很低,却于总分无碍。

“是呀。”盛夏里轻声问,“您觉得安全重要吗?”

李总说:“非常重要。”

“是的,可它在考评中却是这么不起眼。”

李总沉默。

盛夏里却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最后梁梓奇说了一句话,“李总,如果这样的一个仅仅只是因为做好自己分内事而得罪人的安全管理人员,我们却还要犹豫他的去留,而屡次违章作业的承包商却不必受此影响,那我会认为公司的决定有失偏颇,乃至制度都有问题。”

从会议室出来后,已过下班时间。盛夏里回办公室拿了帆布包,迈出公司时脚步轻盈,那种开心是有些隐秘的,她觉得她今天终于使用她微薄的话语权做了一件大事,她强忍着发消息给梁梓奇的冲动——今天我帮你一次哦,没有我,你都要被开除或者降职了。

但她也就是想想,绝不会告诉梁梓奇,她怕他寒心。

盛夏里跳下公交车,一路哼着歌走进小区,她没有看到暗中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人在盯着她,一个转角时,那人自背后径直朝她走来。

就在距离她三四米的地方,一旁灌木丛走出个人,拦住他的去路,“嘿,兄弟,要干什么?”

男人一惊,还不等反应,已经被人拉下口罩,正是那天在楼下殴打女性的男人,他今天下班回来,恰好撞见那日阻止他还报警的女生,那天被关局子的气还没有消,看到了戴上口罩就想过来教训教训她。

孙涞顺手揽过他的肩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手臂暗暗用力,掐着他的脖颈子。他就是怕这男人记仇,这些天卡着她们二人下班的点在外面溜达,果然叫他逮住了。

男人吃痛“嘶”了一声,“你别误会,我没想怎么。”他真没想,最多就是骂她两句,口头吓唬吓唬。

孙涞也没打算怎么样,得到男人绝不再招惹她们的保证后,就放人走了。

过了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金溪三栋一个叫付明的男人你认得吗?是不是租的你朋友的房子。”

得到肯定答复后,孙涞摸摸眉毛说:“提前让他搬走行吗?这就是个人渣,惦记着我朋友。钱多少我补上。”

朋友很快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也不缺钱,哪能让他补,连连说不要,让他走还不简单。

旁边就是回迁房,这一片房东孙涞都挺熟的,为了以绝后患,他还是要采取一些必要手段的。

*

但这是她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永远不会知道。之后很多天,都挺平静的。几人又趁着假期出去玩了一趟,这次是自驾,最远到了三省交界处,风景是好的,巍峨的山,葱郁的树,长在山间的松柏,和万丈高空中飞过的鹰,波澜壮阔之景,让人忘掉所有俗事的烦恼。

要不是红尘未了,陈桑榆真想就地出家做个修行之人。盛夏里问她:“那颗小石子还能绊住你的脚吗?”

陈桑榆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起上一次旅行,回来之后她魔怔了一样想同林意安复合,而这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却已经在认真思考分手的事情了。

她们快有小半年没提起过过林意安这个人,再浓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冷淡消磨,陈桑榆想,她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她能淡然的,体面的,把分手说出口,她想,林意安一定不会不同意,他会笑着说好。从此再见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笑着寒暄两句。

旅行末尾,裕安突然打电话将所有人召回,原因是所里在年尾接下了一个大项目,需要多个项目组同时参与。

陈桑榆与林意安有近一个月没有见了,他们一个坐在会议室正中,一个坐在会议室末尾,彼此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默契的移开目光。卢维亚打开投影,由林意安亲自介绍项目,入目是一张全国地图,几处标红的地方是项目所在地,天南地北,横跨超数百公里。

一个省级工业园区的安环评价都给了裕安。

合同日期签在明年,因此林意安只说让大家先做准备,等到春节假期后,再正式安排人员,做好分工,启动项目,他身边坐着一个新面孔,向大家作介绍,“沈青傲,经验极丰富的注安师和消防工程师,趁今天这个机会,同大家见个面。”

新聘任的项目经理沈青傲在同事们的掌声中起身,抚了下眼镜,说:“过赞,过赞,早就听说裕安工作氛围融洽,同样仰慕很久,感谢林工提供这次机会,未来我们共同学习进步。那么还有几位同事我还不太熟悉。”

沈青傲是刘春霖离职之后首位入职的员工,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长相秀气,戴金边眼镜,乍看有股老学究的味道,其实笑起来眼中透着狡黠。

相当一部分同事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因此轮流同他打招呼,轮到陈桑榆,她颔首说道:“你好,沈工,我是陈桑榆。”

她原本以为是一句话带过,谁知沈青傲像是认识她一般讲,“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陈桑榆做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沈青傲用食指点点放在桌上的手机,“我前几天在同城热榜看到一个见义勇为的视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你吧。”

陈桑榆脸一热,踟蹰着点点头。

沈青傲微微一笑,“果然,你进来时,我就觉得你面熟。”他竖起大拇指,“很多人都说你勇敢。”

陈桑榆说:“没有,是我朋友......”

她正要谦让两句,林意安突然问道:“什么视频?”

会议室里不算安静,许久不见的同事们正在分享最近的日常和工作经验,林意安没有压低音量,一众私语里仍显得有点突兀,陈桑榆和沈青傲不自觉转头去看他,沈青傲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喏,就是这段。”

林意安沉默的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交还回来。

*

会议结束后,陈桑榆坐到座位上,她已有几个月时间没有回来,此时再坐在这里有种恍如经年的感觉,沈青傲打内线电话请她过去。

“坐。”沈青傲指一指桌对面的办公椅。

陈桑榆坐下,听到他问道,“听说你从前是跟着刘工做事的。”

陈桑榆点头,“怎么,您也认得她?”

“你们一起做的网络专题视频挺有名的,当时挖她的人非常多,她也借着这个风口跳槽了。你怎么不跟着她一块走?听说那边给的待遇相当不错。”

陈桑榆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职场小白,“你......咱们第一次见面,您不会就劝我跳槽吧?”言外之意就是有事直说,不必试探她的态度也不必绕弯子。

陈桑榆的谨慎把沈青傲逗笑了,于是顺她的意,开门见山道:“加入我的项目组,有没有兴趣?”

陈桑榆困惑的抬起头,“据我所知,人事部已经批了新的职位,新人大概年后就可以入职。”

沈青傲有自己的考量,一个项目组里,总不能“新人”带“新人”,他点点桌上的资料,“你比我来裕安早,比我懂企业文化,林工严格是出了名的,我可不想一进来就触霉头。”他顿了顿,“再说了,你明年竞岗也需要项目加成,我相信这对你是十分重要。你的最大竞争对手卢维亚已经加入林工团队,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起来。”

陈桑榆去接资料的手顿住,几乎是下意识问道:“卢维亚加入了林工团队?”

“确切的说,是林工邀请她的,林工这次接的是个大项目,需要很多人手,项目拆解后,估计咱们也能分到其中一部分。”沈青傲已经默认陈桑榆会加入自己,“那么我就向人事提交申请了,资料你拿着,回头多了解了解,后面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陈桑榆脑子有些混乱,手拿资料往外走,在茶水间门口撞到一个人,季译秀有许久没有见到她了,抱着茶杯欣喜的凑过来,“拿的什么?项目资料?要加油啊,争取加入林工的团队,林工拿的都是核心项目,于后面的晋升有利。”

是季译秀将她招进来的,也一步步看着她成长起来,没人比她更希望陈桑榆有个好前程。

陈桑榆定睛看了季译秀一会儿,所有人都告诉她,加入林意安的团队是最优解,但是没人告诉她,林意安究竟欢不欢迎她,她想起曾经为林意安做临时助理的那段日子,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他赶出门外,再回到事务所就被他派去做网络专题,后来她也想过要回去,也努力过,但是林意安都没有理会,她笑了下,问道:“林工团队不是已经有卢维亚了吗?”

“这个啊。是林工点名要她,毕竟......”

陈桑榆已经不想听什么毕竟,她转身离开。并且不无讽刺的想,瞧,自己努力半天得不到的,竟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下班后陈桑榆回到家,邱意正在沙发上翘着小手指小心的往脚趾头上涂指甲油,瞧见她回来,扎着手招呼道:“来来来,姐姐给你也涂点,我新买了几个颜色,超好看。”

陈桑榆没心情,随口道:“大冬天的,涂什么指甲油?又不穿凉拖,谁能看到?”

邱意嘿嘿一笑,“谁说看不到?”她把脚绷直,脚尖点着陈桑榆的腰,蜿蜒着到了大腿处,配合这妩媚眼神,撩人极了,“这不就看到了?”

“原来是给你家柯乐语画的?”陈桑榆早习惯了她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把手包随手扔在鞋柜上,问道:“这么早就从郊区赶回来了?路上开车不是要五六个小时?”

“我不是回来得早,我是压根没出去。”

陈桑榆瞪大眼睛,“你一周没去上班?那你去哪了?”

邱意满不在乎甩甩头发,“玩呗!酒吧、KTV、柯乐语家......哪不能待?大好青春,及时行乐!”

陈桑榆觉得邱意越来越过分了,从前多少还去公司、厂区露个面,最多迟到早退,现在倒好,那个严格的安全总监调走之后,她变本加厉,人都不去了。

“上次不是还说要转变态度吗?这又是在做什么?”陈桑榆皱眉问。

邱意勾起嘴角嘲讽一笑,“有什么用?”

*

她没有告诉陈桑榆,更换风机事件后不久,她回了一次家,起初她只是想问问他爸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相信他自己的女儿,而帮着外人。

邱父六十多了,明面上已不再参与公司的经营,正在院中慢悠悠打太极,听到邱意火急火燎的问话后,漫不经心说:“我也不是刻意的帮他,车间的事你还是少管,你李叔上班多少年了,你才上班几天。”

“可我是专业的啊,我学的安全,他那样做风险是很大的,这次是侥幸,万一下次出事呢?你是董事长,你都不重视,下面的人只会更松懈。”

邱意跟她说不通,越来越急,邱父见状,赶紧哄道,“行啦,你上学哪个德行我还不知道?还跑这充行家来了!是不是又零花钱不够了?跟你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打。”

邱意:“......”她没明白她好好说着正事,跟零花钱有什么关系?

她气得不知该怎么好,脱口而出:“我不要钱!我就是告诉你,工厂安全就应该听我们安全科的意见!你别老不拿着当回事。”

邱父目光凌厉的看过来,“哦?这次是安全,那下回呢?你还想管什么?”

邱意被那眼神看得突然感觉浑身发冷,抿着嘴再不说一语,转身上了车,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再听到关于工厂的消息,就是张浩被调走了。

*

陈桑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徒劳的闭上嘴。

她其实想劝劝邱意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事还理不清,何必指点别人,她泄气般躺倒在沙发上,背朝着邱意,心想,活成邱意这样也挺好的,看得开,没什么在乎的,也就不必无谓伤心。

六点多,盛夏里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陈桑榆窝在沙发上,被谁吸走了精气神一样萎靡不振,邱意则跑去储物间找拖鞋穿,盛夏里提醒她,“鞋柜里不是有换洗拖鞋吗?”

邱意摆摆手,“我得找双露脚趾头的,下回去柯乐语家带着!”

“大冬天穿什么凉拖?不怕冷啊?”

陈桑榆闷声闷气的说:“别理她,她天天变着法找乐子。”

邱意的身影消失在了储物间,盛夏里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出去了半年多,这么久不见,他也不留你?”

“他”指的当然是林意安。

“他留我?”陈桑榆似乎听到天大的笑话般说,“他恨不得我走的远远的。”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陈桑榆不想说,说来说去就是那么点事情,没意思,她直奔结果,“我准备跟他分手了。”

“决定了?”

“决定了。”

“他如果回来找你呢?你会不会又心软?”

“心软?”陈桑榆提起唇角,“绝不!”

“如果他极力挽留你呢?”

“没用!”陈桑榆斩钉截铁的说。

她话音尚未落下,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林意安”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跳跃。

盛夏里叹了一声,“不心软?没用?”

陈桑榆斜她一眼,接起电话。

“我在楼下。”话筒里传来林意安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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