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夜,晚上十点半左右,陆家别墅里。
昏暗的灯光照在硕大的房间里,周围一边寂静,与室外路过的孩子们的几声喧嚣和嬉闹形成鲜明对比,偶尔不远处还会传来几声鞭炮响,劈里啪啦,即使不在市中心,眼下赶在过年的这个节骨眼上也可谓是热闹非凡。但这栋远离市中心的小别墅却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它孤零零,既不张灯也不结彩,甚至只有二楼的主卧亮着一盏昏暗的灯,那或许是盏小桔灯,灯光是暖暖的橘黄,可明明是暖暖的光,从外人向内望去,只觉室内一片冷寂。
陆沧渊就瘫坐在窗前的地毯上,无声无息的注视着那盏昏暗的灯,明明脚边没有酒瓶,整个人却看起来昏昏沉沉的,丝毫看不出一点过年的喜气。
虽然陆沧渊已经23岁了,对合家团圆早已经没有太大的执念了,毕竟家人常年在国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过年了。但眼下身处异乡,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难免有些孤独,他因常年练习书法,修身养性,不喜欢去酒吧夜总会寻一份短暂且虚假的快乐,也不喜欢用酒精香烟来麻痹自己,直面寂寞与孤独时,往往选在与他们正面抗衡。到一杯咖啡,看一部电影,望望窗外,曾一场公共的易逝烟花,就站在二楼的落地玻璃前。享受这份寂寞的同时,往往还伴随着一首寂寞的音乐。
偶尔手机会有几声消息提示,不用点开看也知道,一定是曾经的一些朋友发来的几句祝福,至于家里人的新年祝福嘛,由于时差原因,多半是不可能在跨年夜收到的。陆沧渊没有点开消息去看,而是给手机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毕竟要安静寂寞,那就来的彻底一点吧。
今年的春晚不必昨年好看,可是昨年的春晚到底好不好看呢,陆沧渊其实不知道,因为昨年的他根本就没看春晚。但是那也没什么,春晚的戏码无非就那几样,唱唱歌,跳跳舞,小品结尾一起包个饺子吃个团圆饭罢了。看着看着,陆沧渊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到了闪烁的灯光,主持人将一个奖杯递到他手里,他刚拿到奖杯,迎面就冲上来一个男子,夺过他手里的奖杯,一把摔在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但他听不清楚那个男子在骂什么,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周围所有人的脸都在扭曲变换着,声音也从嘈杂变得安静,他只听得到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耳畔的莫名倒数声“10,9,8...”他的心随着倒数逐渐紧绷,呼吸也渐渐加重,“5,4,3...”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扭曲在一起,在他身边旋转起来,越转越快。“2,1”“砰!”他猛然惊醒,还是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床头放映器上还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频道,只不过倒数结束,放映起了广告,室外是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市外的山区里几乎是几家烟花齐放,一时间黑暗的夜空被绚丽的烟花点亮,五光十色,缀满整片天空,光彩夺目的同时也震耳欲聋。
陆沧渊下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瓶冷饮,一口灌下,冰爽入喉,室内开了暖气,冷热冲击,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下,他这才清醒了不少。慢慢悠悠上了楼,他这才注意到床上开了静音模式的手机,眼下正是互道祝福的最好时候,想着也就取消了静音打算给那些平时有过来往的人也回条消息吧。
刚一取消静音,手机就一直叮叮叮的响个不停,消息堆得快炸出屏幕了,一项喜欢干干净净的他手机上顿时多出了一堆显示消息未读的小红点,而且已经对到了99 ,看着很不舒服,这下有他忙活的了。他逐一点开消息,有些象征性的回复两句,有些则是已读不回,遇到家里的晚辈,还会发个红包打法一下,毕竟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们,一般是不会想到他这个远方亲戚的,多半都是受家里人教唆,前来讨个红包当零花的。
但今年的消息似乎格外的多,仔细一想他才算是明白了,今年的他当了老师,眼下有四十多个学生,自然也有学生所对应的监护人,算起来一共也是近百的消息,大都是些祝福语,可能发消息的人也考虑道他是给语文老师的缘故,各个的祝福语都写得花团锦簇,陆沧渊一一看过,像批作文一样简单点评几句,如果是学生发的,就会附加一个“小”红包,如果是家长发的,则寒暄几句,在表扬一下学生在班里的表现。
消息栏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和ID,是苏意。他一共发来了三条消息和两张图片。
晚上七点五十八分,苏意发来了一张图,图上是一桌子丰盛的菜,苏意一手拿着杯可乐,另一手举着相机记录下这一刻,下面的消息内容为:老师,吃年夜饭了吗?我们这桌饭,就是我和我爸两个人张罗的,我出了不少力呢!
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苏意发消息说:老师,看春晚了吗?今年的春晚有一个舞蹈节目加入了大量书法元素,可好看了。哦!对了,多亏了你我的书法技能大涨,在我们村里靠给相亲们写对联挣了不少零花钱呢,包括我们自己家的都是我写的,我妈妈还夸我写得好,我说是你教的好,她说有机会一定要感谢你呢!
晚上十二点,苏意说:老师,新年快乐,不止新年。外面的烟花好美,分享给你。配图是一张自拍,虽说是自拍,但背景却占了大半,苏意的大头照则是在右下角,画面中的他围着一条棕褐色围巾,带着一个厚厚的帽子,压得额前碎发微微遮着眼睛,但透过根根发丝,还是能依稀看到苏意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高挺的鼻梁下是高高扬起的嘴角,露出一排整整齐齐洁白的牙,还有两个鲜活可爱的酒窝,空气中都还弥漫着嘴角哈出的腾腾热气水雾,背后天空绽开的烟花更是绚烂,整片太空被烟花簇拥包围,烟花末端点点火光向四周延展开来,闪烁的火光衬得苏意眼里的星光格外明亮。天空格外开阔,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在夜空中显得沉稳威严,四下也没有一栋高楼,虽然隔着屏幕,但就是给人一种惬意自由,开阔清新的感觉。
陆沧渊看的有些失神,连自己什么时候点了收藏图片都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眼里已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他思量片刻,回复道:烟花共赏,祝福收到,看了你们做的年夜饭后,我觉得我的也不怎么好吃了。能将书法展示出去是好事,替我谢过令堂。希望你能继续闪耀,新年快乐。
随后附上的是一个对比其他同学要大上两三倍的“小”红包。
不一会儿,苏意就发来了消息回复。
苏意:老师,这不好吧,我不能收。
陆沧渊:别的学生我都发了,你想搞特殊吗?
苏意:真的吗?
陆沧渊:骗你不成?【发来一张聊天截图】
苏意:好吧,谢谢老师。
苏意:老师,我退回了,你收一下吧,太大了。
陆沧渊:年后有什么安排吗?(强行转移话题)
苏意:啊?这个啊,我打算继续写点对联,顺便练练字,有空再去走个亲戚。
陆沧渊:有机会道B市的话,我带你去玩。
苏意:那太好了,我还没怎么好好逛过B市呢。
......
两人聊了半晌,末了已是一点多了,陆沧渊去洗了个澡回来,躺在床上却全然没有睡意,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翻来覆去折腾了近半个小时,最后还是睡不着,他点开手机又重温了一遍和苏意的聊天记录,盯着那张烟花下的脸呆楞了许久。最后下了床,打开了书房的灯,从抽屉里翻出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磨好墨,铺了纸,伴着缓缓舒坦的音乐,又开始写起字来。今晚的似乎有点兴奋,为了平复这份莫名的兴奋,他一直写到凌晨三点多,才昏昏睡去。
————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左右,罗山水梅村)
苏意穿着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系一条棕褐色围巾,搬着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长度不一的红纸,一旁还搁着磨好的墨。
村委干部王叔扛着个锄头哼哧哼哧地路过,瞧苏意摆着摊,凑过去笑道:
“呦,小意,搁着儿替人写对联呢?”
“是啊王叔,要我帮你写一副吗?”
“行啊,给我写个恭喜发财之类的话吧,我贴在堂屋里。”
“好嘞!”
说完,苏意就提笔开始写起来。
“王叔,好了,你看看可还满意。”
“不错啊,啥时候学的啊。”
“高中老师教的。”
又过了一阵,寸头李奶奶也干着路过这里
“小意,听老王说你隔着人帮人写春联啊?”
“是,李奶奶要写吗?”
“给我写个祝平安的吧,老头子老害病。”
“行,这就给你写。”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零零散散来了不少村里的熟人,虽说大都是来凑个热闹,但正碰着过年,为图个吉利,想着写一副也不贵,就也都要了一份。
将近七点左右,苏伟杰背着背篓路过,看着自己儿子认认真真的写着字,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虽说苏伟杰声音雄浑,但此刻却也满是慈爱。
“苏意,回家了,一兜子菜要做,来帮我忙,一会儿还要来亲戚。”
被苏父这么一说,苏意也就收拾收拾随他回去了。
......
厨房里,苏意系一条围裙,穿梭在厨房里,时而洗菜,时而切肉,忙的抽不出身。苏父也没闲着,又是端水又是递菜,说好的让他帮忙,自己却成了帮忙那个。
反观厨房外堂屋里就是一片其乐融融景象,陈音芯坐在轮椅上和远道而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畅谈着,手里的瓜子吃完一把又是一把,从少女时期聊到婚后婆媳,聊的一旁的苏奶奶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苏意端菜出来时正听到他们聊着孩子什么时候该结婚这事儿。
七大姑说她家姑娘十四岁就出嫁了。
八大姨不服气说她家娶的媳妇刚入门才十一岁。
转头又问陈音芯,问她苏意什么时候准备结婚,要不要趁早说个娃娃亲。
这听得苏意端菜的手差点一哆嗦。
坐在轮椅上的陈音芯莞尔一笑,轻轻道:“我觉得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比较尊重他自己的看法,我希望他能自己主动去遇到喜欢的人。”
苏父端着菜出来,听到七大姑八大姨们正在聊生子之事。
七大姑说她四十多岁就抱上孙子了。
八大姨说她马上抱两孙子了。
又齐齐转头问陈音芯什么时候打算要个二胎。
听的苏伟杰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差点也是一个趔趄。
陈音芯有事温温一笑:我和阿杰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于是苏伟杰和苏意都同时萌生出一个想法:以后千万不能让陈音芯和七大姑八大姨多接触。
晚上的春晚只有陈音芯和几个亲戚家里的孩子在认真看,
其余的则是在牌桌上谈天说地,畅聊人生。
苏意也没怎么看进去,眼睛盯着电视,魂却飘的老远,全程他只认真看与书法结合的舞蹈节目,其余一概记不太清了。
看着看着就想起了他的老师,陆沧渊。他此刻在干什么,他是个成年人,此刻一定不会被迫我在家里照顾亲戚家的小孩吧。会在外跟朋友喝酒吗?回去唱K吗?会想爸爸一样打麻将吗?
等等,我为什么要想他?苏意讷讷地自问。
但是,又真的忍不住去想。
终于,当夜空响起第一声炮响,苏意知道,新的一年到了,新年意味着新的开始,他又将开始崭新的一年了,所有的遗憾与不满都已停留在昨夜,封入陈年,酿成未来谈笑的苦酒,喝了,还要笑着说甜。
虽然之前的消息依然没有动静,但烟花绽放在夜空之时他还是送来了第一个祝福,他对陆沧渊说:
老师,新年快乐
似乎是觉得这短短的祝福千篇一律,又或许是怕着实在太短,思量半晌,有附加一句,不止新年。
老师,新年快乐,不止新年。
正当他觉得这一切都结束了,可以洗洗睡了,手机叮的一响,他已经不期望陆沧渊会回复了,但就是他。
他说:同乐
苏意心里着实欢喜,他甚至暗暗窃喜的想:新的一年,与他聊天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
他的什么,老师吗?似乎还远远不止,但又似乎只能止步于此。
此时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怀着这份复杂,不经意间,夜就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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