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把葱花切了,不然等会儿面真的要坨了。”
新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把窄小的空间照得浮着一层柔软的毛边。
沈江宴靠在门框上,看着周海山把最后一箱餐具码好,撕开一次性围裙的包装袋。
围裙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鲸鱼,鲸鱼的眼睛却是一颗小小的红心,看起来又凶又乖。
男人把围裙套到脖子上,回头冲他挑了挑眉
“寿星一样等着?快过来帮我系一下腰。”
沈江宴走过去,手指在围裙带子上绕了一圈,故意勒得紧了些,低声蛐蛐
“怕你等会儿颠锅的时候跑掉。”
周海山笑起来,肩膀微微震动。
锅是新的,不锈钢材质,锅底还贴着没撕干净的能效标签。
周海山接了半锅水,把火苗拧到最大,蓝色的火舌“嘭”地窜上来,舔在锅沿,映得他小臂上的青筋像暗色的河流。
沈江宴从背后伸手,指尖顺着那条“河流”滑到腕骨,停了下来。周海山没有回头,左手却反过去扣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的要死。
沈江宴只是“嗯”了一声,却没动,鼻尖蹭在对方肩胛上,嗅到雨水没完全褪尽的潮气,混着洗衣粉里淡淡的柠檬草味——那是他们曾在那个旧的出租屋楼下的那家便利店随便抓的赠品,三块五一袋,便宜得像是买一送一的夜晚。
案板也是新的,带着塑料质感,刀却是旧的,是周海山从大学用到现在的中式片刀,刀刃被岁月啃出细小的豁口。
沈江宴把葱拢成一捆,用刀背轻轻一拍,青白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他切得很细,几乎带着强迫症似的把每一根葱丝都切成统一长度,刀尖与案板接触的节奏“哒哒哒”响。
周海山侧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江宴耳朵根‘滋’的一下发烫,导致分心,刀锋偏了半寸,差点切到指甲。
水开了,气泡从锅底涌了上来,接连不断。
周海山把两卷挂面抖落进去,拿起筷子一搅,面条立刻温顺地散开,在沸水里旋转。
沈江宴把葱花分装进两只小白碟,一只撒了盐,一只淋了香油。
冰箱里只剩下了三颗蛋了,搬家时忘了补货,蛋壳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周海山单手打蛋,蛋壳在碗沿轻巧一磕,指腹一掰,蛋黄完整地滑入碗中,蛋白裹着一圈透明的亮膜。
打到第二颗蛋时却失了手,蛋壳碎得有点狠,一小片碎渣混进了蛋清,他皱了皱眉,把碎渣仔细拣出来,顺手把这颗破蛋倒进了自己那只碗里。
沈江宴没错过这个细节。
面熟了。
周海山把火关掉,用锅铲抵在锅沿,让面条自然滑进两只大海碗——那是他们逛跳蚤市场时淘来的,碗口绘着歪歪扭扭的渔船,船帆却像被小孩用蜡笔涂成了粉红色,滑稽又温柔。
汤汁是清的,只浮着一层浅浅的金色,看上去像黎明前最薄的那层天光。
沈江宴把葱花碟递过去,周海山却摇头,下巴朝他那只碗努了努
“先给你撒,葱花要最后撒,不然会蔫——我像不像你最后才撒的我?”
声音低,带着笑,却像把小小的钩子,轻轻挂住沈江宴的耳垂。
沈江宴没接话,只是默默的把葱花均匀地洒在汤面上,翠绿的细屑浮在金色的汤里,在汤中加了点点缀。
然后他看着周海山把那只完整的荷包蛋滑进自己碗里,蛋黄被汤汁托住,轻轻晃了晃。
而碎蛋花则沉进了另一只碗的底部,被面条遮得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沈江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那两碗面,食指在屏幕上轻点,轻微调整了一下构图、光线和角度,一气呵成。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周海山凑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肩窝,闷热的呼吸扫过耳后。
照片里,两只海碗并排,渔船的船帆朝着同一方向远去。
沈江宴顺手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只有两个字:开火。
点击了发送,手机轻微震动下。他把屏幕转向周海山,炫耀似的晃了晃:
“看,第一个点赞的肯定是我妈。”
周海山笑了,拿筷子尾端敲了敲他的手背:“先吃吧,吃完再去刷新。”
面汤很热,蒸汽全蒙在了视线上。
沈江宴低头吹了吹,第一口面入口,麦香混着葱香在舌尖炸开,简单却滚烫。
他又用筷子尖戳破那只荷包蛋,蛋黄流出来,像融化的琥珀,顺着面条滑进汤里,把清汤染成淡金。
周海山看着他,没动筷,只是伸手,用指腹抹掉他嘴角一点汤汁,送到自己唇边舔掉,动作慢条斯理。
沈江宴心跳漏了半拍,低头继续扒拉着面,假装很专注的样子,却总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一阵阵鼓声隆隆。
吃到一半,沈江宴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机重新解锁,点开刚才那条朋友圈。评论已经跳出好几条,老妈果然第一个点了赞,还有同事问
“搬家啦?”
“哪家面这么香?”
他一条条往下滑,目光却在缩略图里猛地一顿——照片里,餐桌左侧的地板干净而明亮,却没有周海山的影子。
镜头角度是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周海山明明就窝在他右后方,下巴贴着他的肩,可那片阳光照到的地砖上,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影子,那影子孤零零躺在地上。
沈江宴指尖猛地一僵,后背窜起细微的凉意,他睁大眼睛有些不太确定。
他抬眼,周海山正低头挑面,睫毛在灯光里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那阴影落在桌面上,清晰、真实,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怎么了?”
周海山察觉他的停顿,抬头问,声音被面汤蒸得有点哑
“咸了?”
沈江宴摇头,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指尖点了点照片空白处:“你看——”
周海山眯起眼,目光落在那片没有影子的地砖上,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光线问题吧,你挡我光了。”
说着,他伸手把手机推回去,筷子却伸进沈江宴碗里,夹走一撮沾满蛋黄的面,塞进自己嘴里,咀嚼声有些夸张
“别浪费,蛋黄凉了会腥。”
沈江宴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裂缝,可周海山只是满足地叹了口气,眼尾弯成一条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水,河水里却什么都没有。
沈江宴低头,重新对比照片与现实——此刻,周海山的影子就投在椅脚旁,轮廓分明,甚至能看见T恤下摆被风扇吹起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空白,只是镜头开了个玩笑。
他松了口气,却听见自己心跳仍急促,像一根弦被拨动后迟迟不肯回归原位。
为了驱散那点莫名的寒意,他举起手机,对着两人现在的位置又拍了一张。
这一次,影子回来了,周海山的剪影斜斜地覆在他的影子之上。
沈江宴把新照片发到评论区,补了一句:“影子归位。”
发送键“咔哒”一声。
面吃完了,汤也见了底。
周海山把两只碗叠在一起,顺手用手背擦了擦沈江宴的嘴角。
“去客厅坐着,我去把锅刷了。”
他说,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尾音。
沈江宴没动,反而绕到他身后,伸手环住那截窄的腰,脸贴在肩胛骨上,声音闷在布料里:“海山。”
男人“嗯”了一声,手上洗碗的动作没停,泡沫在水龙头下开出细小的白花。
“你是不是……”
沈江宴顿了顿,把那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咽回去,换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
“谢谢你”。
周海山笑了,肩膀轻震,泡沫被抖落几颗,像微型流星划过水槽。
“谢什么,”
他低声说。
“以后每一顿,我都给你卧荷包蛋,直到你吃腻。”
江宴没回答,只是手臂收紧些,他把那截体温钉进自己胸口。
水龙头哗哗响着,窗外的雨声也没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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