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宣历二十年,恰逢当今天子整五十大寿,圣寿当日天现祥云,禾生双穗,祥瑞之兆频生,天子遂开恩科,大赦天下。百姓无不欣喜万分,感恩圣上厚德。
科举三年一考,今年新增的这次会试对天下举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不少举子纷纷清点行囊,准备再次下场。
柳平城也不例外。这个距离皇城不太远、搭马车半月就能看见皇城城墙的小城中,近日陆续来了些外地考生。
因是新增恩科,便不像以往那般设在春季,反而将会试时间定在了秋季,距开考尚有大半年,但不少人得知后已马不停蹄赶了来,一些人囊中羞涩,住不起京城,便先在柳平城租房住下。
小小的柳平城文风日盛,三不五时便开起一场文会,笔墨官司更是不少。这一日,小茶楼里再次掀起了一场文人之争,两方人马就孔圣人的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还是巡逻的官兵经过,才让他们暂时停歇。
小茶楼外,一位少年路过。
若是寻常人,听了那些或激昂或热烈的言辞,少不得要热血上头加入其中,茶馆外不少闲汉也探着头听那群书生激烈争辩,可少年却连一个眼神也欠奉,径自离开。
但茶馆中的学子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年虽穿着粗布衣裳,并未做儒生打扮,可他气质不凡,容貌极盛,实在叫人难以忽略。一外来读书人忍不住道:“那位小兄台好气度,不知是否也要上京赶考,若能同行,还可同他探讨探讨。”
另一位青衣方巾的书生知道他说的是谁,冷笑一声:“张兄说笑了,那人我听过,是柳平城本地人,虽也读书,可因名声有污,夫子不愿教他,也没有人肯替他互结作保,如今连个童生也算不上。”
“当真?”张姓书生不愿相信自己竟看走了眼,再去探头看时,那出众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还能骗你不成。那人姓姜,名叫姜遗光,在柳平城也是出了名的无人敢惹。”青衣书生见四周人目光都投了来,不少人更是搬椅子坐近了些,更加得意,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无人敢惹?为何?他不好相处么?”
“那倒不是,他这人……”青衣书生摇摇头,眉头不自觉皱起,“他这个人吧,真要说起来,没什么脾气,也没同人起过争执,但就是邪门得紧,谁和他走得近谁倒霉。”
“他原本家境尚可,父母早逝后,姜家败落下去,被一个老仵作收养,供他读书。只是他进学没一年,赏识他的夫子不知怎么地,在家中出了意外,去了。听闻他曾有个要好的同窗邀他回家同住,没几日也死了。反正因着这些事儿,没有夫子愿意收他,也无人敢与他打交道……”说到这儿,青衣书生替自己倒杯茶,一饮而尽,做下结论。
“总之……他那个人非常邪门,我奉劝诸位,不要同他结交。”
……
被他们讨论的姜遗光并不知道自己成了那群人的谈资,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他在外晃一圈后,拐进一条小巷,再出来时,外头罩了件女子外裳,头上多了顶幂篱,浅色面纱垂下,里头又一层纱蒙面,更添几分神秘。
少年身量高挑,却瘦得很,换过装扮,又调整过步伐、仪态,再无人怀疑这是位穿着男装出门的大户人家婢女。他抱着包裹,一路往书店去。
姜遗光遭受的待遇远比他人想象的要更糟糕,不详的名头传开,没人敢同他打交道,学堂不愿收,去做些算账、抄录的活儿人家也不要,就连出门买东西,店家见他站在门口都要赶人走。
姜遗光平日只能伪装行事。他从不在意自己衣着如何,也无半点寻常人的羞耻心,男女服饰于他而言不过几层布料,无甚区别,扮做女子还要方便些,不容易让人往他身上想。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书馆,无视周围学子忽然矜持起来的行为,放柔声音对柜台后的人说:“劳驾,我家少爷又写了新话本。”
掌柜正忙着呢,一抬头,大喜过望:“姑娘好久没来了,可叫我们挂念,是无常先生又出话本了吧?”边说边叫来位婢女把人往楼上请,“之前那些卖得可好呢。”
姜遗光低声道:“先生有些事耽搁,故来迟了,见谅。”
因着收养了这么一位被排挤的孙儿,仵作老姜头也不大受人待见,仵作本就贫穷,家中全靠姜遗光写话本卖字画为生。他有不少笔名,其中一个就是如今大火的“世无常”,为自己和书馆带来不少进项。
前些日子姜遗光伤了右手,花几日学会左手写字后才开始动笔,这就耽误了不少时日。
掌柜的哪里敢怪,生怕态度不好失了棵摇钱树,叫来小二看柜台,引着人往楼上去详谈。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底下书生们才重又活动起来,偏生又各自做出正经模样,满口圣人之言,更有甚者高声念诵起诗词,声音清朗,奢望楼上也能听见些。
掌柜的可不管楼下那群正值壮年的书生们,他满脸堆笑,问:“姑娘,这回无常先生又写了什么?”
姜遗光:“公子近来听了些奇闻异事,心有所感,便写了本志怪。”他将包裹解开,露出里面的手抄本,封皮上写着书名。
一听是不好卖的志怪类话本,掌柜心里有些为难,但出于对那位公子的信任,还是接过书。
“将离?”掌柜有些纳闷,“既是志怪,为何起了个花儿名?”
将离是芍药花的别名,这本书又属志怪,莫非是指芍药花妖?
再一看,这位婢女似是为了应景,幂篱上与腰间扎着的手帕上也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花,秀丽非常。
不,等等,芍药虽常与牡丹并列齐名,可牡丹属阳,芍药属阴,阴气极重,又有惜别离别之意,有人也以芍药为不详。因此,它还有个别称,那就是鬼花!
想到这儿,掌柜认为自己明白了那位公子的寓意,更对这本志怪期待起来。那位婢女安静不作声,只揩了绣着芍药花的手帕轻拭手腕,又系回腰间。他不敢冒犯,移开眼,翻开话本细细阅读。
话本不厚,不过几十页,说某地有一位名叫将离的妓.女,性格孤僻古怪,却生得国色天香,加之琴艺高超,很受追捧。因缘巧合下,将离救了一位白茸的富家女子,二人一见如故,白茸主动提出替将离赎身,认她为义妹,二人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当看到白茸有一位俊美的兄长时,掌柜忍不住面带微笑,以为接下来就是花妖与书生的故事。
直到他翻开下一页,陡然转变的剧情令他惊愕不已。
透过薄纱,姜遗光能看到对方越来越奇怪的表情,迫不及待,又恍然大悟,还带了几分后怕。天气潮冷,可掌柜的脑门上竟硬是渗出了冷汗。一本看完,掌柜还有些怔愣。
“如何?”姜遗光问。
他以往从未写过志怪,都是写些书生最爱看的才子佳人、受人赏识一步登天类小说,近日突然福灵心至,想到这么个故事,便记录下来,拿去售卖。家中宽裕,即便赚不了几个钱也无所谓。
掌柜回过神,摸摸额头,从袖中掏出手帕擦干净,他现在还有种背脊发凉的后怕感,忍不住苦笑:“这本虽是志怪,可也实在太吓人了些,结局更是离奇,无常先生的书迷们未必爱看……”
姜遗光静静听他说完,才道:“只说多少就是,照以往买断,不必分成。”
掌柜其实很想让无常先生改改,不过对方只是位婢女,遮掩面目来书馆卖话本,从不泄露身份,想来不差钱,遂歇了心思。
姜遗光得了银子,照旧往小路走,拐进来时的僻静小巷,正要摘了幂篱脱去外套,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
有人跟着自己。
是求财?还是动了别的心思?
摘幂篱的手抚了抚,垂下,姜遗光脚步不停,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继续往小巷深处去。
腰间短匕已取出,紧贴腕骨,随时准备出鞘。
越往里走,愈发幽深阴冷,深绿色苔藓爬满青石砖,一股湿漉漉的潮气往鼻子里钻。跟着的人并未停下,没出声,可姜遗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影随形,并未放弃。
小巷尽头有两处拐角,右边是更狭窄的小路,通向其他巷子尽头,左边那条则是死胡同。
姜遗光放慢了步伐,好似已到了目的地。在小巷尽头,他并未停下,而是借着右拐的转身姿势,无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落日余晖洒进巷中,形成一道倾斜着切割阴阳的分界线,依稀可闻外头人群回家三三两两的吆喝声,书生们借酒尽兴高谈阔论,妇女教训小孩儿,小贩高声吆喝,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那股被窥探的感觉……消失了。
姜遗光定定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不会错的,方才有人尾随。
墙壁两侧粗糙,若是有人身手了得,在自己回头前攀上墙头躲避,也不是不可能。
“婢女”身份暴露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到不得已,他不想闹大。
姜遗光方才已借着转身的瞬间看清了右侧的小路,通畅且没有危险,他后退两步,忽地猛转过身,闪身冲进小路口。
小路狭窄,两侧多有从居民院墙内伸出的树枝,他身形很灵巧,自树影中七拐八弯如潜在水底的游鱼般潜出去。
在他即将冲出小路口的瞬间,巷口侧边半合小门内突然伸出一只毫无皮肉的白骨手掌,直直往他脖颈掐去。
……
夕阳彻底下山前,醉酒的青裳方巾书生跌跌撞撞往巷子口走。这一片都是官绅们买下用作租赁的房屋,他为了进京赶考,两年前就来到柳平城,在此处居住。
凉风袭来,吹得书生打了个哆嗦,酒醒了大半,他隐约觉得这条小巷似乎不是回家的路,却不知怎么的停不下脚步,直愣愣往里走。
就好像……这条阴冷僻静的小巷中,有什么吸引着他的事物似的。
浓郁到极致的芍药花香袭来,愈往里愈烈,将隐约的惨叫声吞没进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大风呼得刮过,一条手帕高高吹起,飘落在青裳书生死不瞑目的脸上,血液将丝绢上的芍药花染得鲜红。
开文啦!
鉴于上一本的情况,我真的真的再提醒,这本纯无cp,无暧昧,且主角很坏、很坏、很坏,成长型,后期非常坏(是真正的恶,且不会改好),其他配角后期也差不多全员恶人,不吃这口的可以停下脚步了。
纯暗黑文,想看圆满、美好、英雄死得其所轰轰烈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等元素的,这本没有,真的没有。请不要在看过排雷以后还继续嫌弃为什么主角这么恶毒或者配角怎么轻飘飘就这么死了,这类评论我一律无视。
Ps也没有异能直播之类的,什么都没有,全靠智慧,鬼怪无解
Pps:慢热,极其慢热,非常规无限流,篇幅较长
感谢所有支持的小伙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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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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