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当我读到这句诗的时候,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我是山间的孩子,生活在庐山脚下。松柏之质,于我们是从小触摸出来的。我觉得理所当然,人就是天地化育,本来就归属自然。所谓天质自然,一旦于人而言,至少于我是莫大的赞美。因为,或许在万千人群里,你我的确就具有了松柏之质。
第一次遭遇陶渊明是和离先生读《山海经》时,我喜欢《山海经》的插图。
我指着没有头的刑天问离先生:“为什么,刑天身首异处,还不会死呢,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
离先生笑说:“刑天,你听这个名字,他有他的使命就是‘刑戮天帝’啊!”
这时陶渊明从我们身后走出来,他扛着一个锄头,笑说:“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山海经》画的是山海间的人心啊。”
我问陶渊明:“山海间的人心,究竟是什么呀?”
陶渊明说:“你侧耳倾听,使我们山海间的人心动的声音。”
我听到松涛阵阵,便问:“是松涛阵阵?”
陶渊明说:“对,是山海间的松涛。那就是松柏之质的山海人心中的涛声。”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
陶渊明说:“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我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松涛是山海人的心声,您竹篱里的一簇簇菊花有您的心声吗?”
陶渊明说:“对啊。山海人,都有这样的天赋!”
离先生似乎不以为然,他说:“山海人无头的想刑天,有头的想犁地。”
我明白离先生以为《山海经》画的不过是异化的人,在他的山海世界里,永远是“英雄与懦夫在争夺生存的空间”。同所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巫祝一样,他说人是鬼变来的,而他惧怕的“魃”,也是他渴望的出生,因为他说那是天生的贵族,生来就可以为恶,但被人视为理所当然。我明白离先生的土屋,爬满了藤蔓,交缠着祖祖辈辈的生死执念,他们子孙相继的信念,就是以他们的方式解释经典,当然包括《山海经》,从巫师到塾师,他们除了职业名称的变化外,所有的解释经典的方式都没有改变,永远是“弱肉强食”。
我以为离先生只是误解,久而久之,才明白,那是巫师的使命,他要获取崇高的地位,需要蛊惑人心的解释。我无法猜测他是否如他所说是魃所化。但我所知的魃,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潮湿坟茔间的磷火,他们在自生自灭之间,路人或有恐慌,或有迷惑,但终究只是来去匆匆间的刹那回眸。因为山海人,从来不借助磷火行路,而魃若有谎言,迷路的山海人也会走出新路。
皓月星光,还有松涛阵阵,竹篱菊香,都在为山海人的引路。
无头的山海人,和有头的山海人,走出了山海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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