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情势急转直下,不过半个时辰,这些方才还在大肆分赃的人竟已接连遭受了两轮/盘剥,被雷老三的手下人层层围困着,这些槐村村民已彻底失了反抗的念头,他们团团聚集在街巷中央,就如一群被围圈的羔羊,等待着那未知的、或被宰杀或被驱逐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人来人往的嘈杂中,一声猝然响起的尖叫冷不防划破夜空,那叫声撕心裂肺,凄厉尖锐,似是要就此被夺去性命。
“还给我!还给我!”
而随着这声嘶嚎,一蓬头散发,满身狼狈的妇人被一大汉从不远处的石头屋中拽了出来。
大汉骂骂咧咧,而那妇人则被拖拽着灰头土脸地爬伏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条小裤。
那小裤看着是孩童大小,其布料简陋,样式粗糙,祁霁定睛看了看上面的样式花纹,这才惊觉趴在地上的妇人原是先前得了裴环之送来的新布的妇人中的一个。
得了新布,那几个妇人无一不是欣喜若狂,她们点灯熬油地在家中赶制,就连牛三儿在外面瓜分战利品时都顾不上参与。她们全神贯注,对外面的动静一概不知,直到被雷老三的手下人拖拽着来到街上时,那一身幼童大小的衣裤都已见了雏形。
“还给我!还给我!”
地上妇人兀自声嘶力竭地叫嚷着,被人一路这么拖拽过来,她身上早就被碎石刮出了细碎的伤口,密密麻麻的刺痛席卷着她,可她却依旧费力地蜷起来身子,将尚余在手中的那截小裤,死死地拽进胸口位置。
“滚开!”
一旁的壮汉拽着那小裤的另一头,许也是觉得在自家老大前丢了面子,他提刀指向地上的妇人以示威胁,不见效果就又紧跟着抬起脚,恶狠狠地在妇人心口窝处连踹几下。
咚——咚咚——
“娘!娘!”
虐打间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紧跟着从石头屋中跑了出来。
是小豆包。
小豆包一路叫喊着跑到妇人跟前,先是趴在地上抱着妇人的胳膊哭喊几声,一抬头看见立在眼前的大汉,就又直直扑来抱住那大汉的一条腿。
“叔叔!叔叔!”
豆大的泪珠自小豆包眼中簌簌而下,稚嫩的孩童泪眼汪汪,哭喊着乞求面前的恶煞:“不要打娘!不要打娘!”
可那妇人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攥着小裤死咬着牙,口中洇出的血迹在地上交错成烈焰,可纵使头顶被阔刀抵着,她也依旧死扯着小裤不撒手。
“找死!”见状那大汉也陡然没了耐心。他一脚踹开小豆包,再看向地上那妇人时目光就霍然一厉。
只见他再度举起手中阔刀,可这次却没了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妇人手臂劈砍下去。
一刀下去血流如注,霎时将小裤染得殷红,地上的妇人惨叫一声,当即疼得晕了过去。
而如今无人再能与之争夺,大汉慢悠悠地将血淋小裤提至面前,来回打量一圈后,又颇为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值得用命去争?
大汉睨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妇人,嗤了一声。
可小豆包却以为娘亲死了。
“娘!娘!”
趴在不远处的地上,弱小无助的孩童徒然凄凉地叫了几声。
没有回应,那截被丢在远处的娘的手臂,也一动不动。
血腥场面叫整个槐村都静了一瞬,而在这一刹的寂静后,又紧接着响起一道愤怒至极的童音。
“还我娘亲!”
随着这声怒喝,再看向那大汉时,小豆包眼中原本的清澈也荡然无存,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对此混不在意的大汉,其间是祁霁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凶蛮与狠戾,全凭本能地逼视着对方,似恨不得将其剔肉饮血,万剐千刀。
楚楚可怜的小童一转眼,就只剩毫不掩饰的恨。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火把照亮的槐村街巷上,五六岁的小童赤着脚,身上衣裤都是两三年前的,将枯瘦的手脚腕裸露在外,赤条条迎着二月末萧瑟的冷风。
“还我娘亲!”
片刻后小豆包又叫一声,紧接着就举了块石头扑将上来,再次扑抱住那大汉的一条腿,狞着那张本该满是稚气的脸,一下一下、凶狠地锤打着大汉的膝盖。
“杀了你!”
尽管五岁幼童的力气并算不得大,但借着怪石锋利的棱角,也眨眼在那大汉腿上落下几道血痕。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么小的娃娃,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如今居然在追着他打?那大汉也瞬时被激起了凶性,他沉沉怒喝一声,又紧接着举起手中阔刀,大刀兜头而落,将这小毛孩砍成两截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胆小的已早早闭上了眼,可等了半晌,还未听及那小小人头滚落在地的咕噜声,耳边就率先响起一道沉闷的碰撞。
嗡——
刀锋停在幼童颈侧半寸不得前,刃上则被横挡进个被绷布包裹着的细长物什,再往上看,面前赫然而立的,竟是去而复返、正将手中兵器插入地面的乔小桥。
见那大汉狐疑着抬头看她,乔小桥就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小瘪犊子,谁准你动我领地范围内的人的?”
声音清脆如铃,霸道又骄蛮。
“你——”
被个小姑娘横刀挡着,那大汉面上登时青红交错,其手下暗自发力,可被乔小桥这么单手一架,竟却是丝毫动弹不得,甚至隐有被反压之势。
“乔老妹,这是什么意思?”
安坐马上的雷老三终于开口。
有自家老大出来撑场子,那大汉当即两眼一亮又生出几分力气,憋足了劲要给自己挣面子,可还未在角力场上见得成效,就先收到了自家老大的一记眼刀。
——丢人现眼的东西。
那大汉背后毛刺似地一麻,悻悻收了刃。
这边大汉收了手,那边乔小桥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她直起身,先是扯了扯长兵绷布处被阔刀压出的凹痕,然后单手拎起挂在大汉腿上的小豆包扔到身后,又紧接着回身在怒气冲冲的小童头顶半是敷衍半是安抚地拍了拍,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脸,遥遥应了一声:“雷老三,你过了。”
“这就过了?”雷老三粗眉一挑,铜铃似的大眼左右扫视一圈,不见随乔小桥一道来的那七八个大汉,心中就也跟着明白几分,“这么着急地把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都送出去,看来乔老妹这是要以一敌百了。”
一边说着,就一边示意身边人朝乔小桥的方向围了上去。
“贡可不是白上的。”
乔小桥随口应了句话,然后单手一提,就猛地将那枪棒似的长兵拔出地面,紧接着在其尾部抬脚一踢。
叮——
以右手为基点,那看不清状貌的细长兵器在空中豁然转过一圈,待旋至左侧,就被乔小桥稳稳地双手持住。
握住长兵后乔小桥气势陡增,她屈膝下弯,目光微沉,看着不远处的雷老三,就毫不示弱地反唇讥讽:“也正好,看看你都带了些什么歪瓜裂枣。”
一边说着,就一边举起手中长兵,率先冲着那合围而来的大汉大步而去。
祁霁看不出乔小桥的路数。
她曾在宫中看过不少武技剑诀,可没有一种是像乔小桥这般的。
招式混乱,打斗动作更不成体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来看去,竟完全是野路子出来的。
可又效果奇佳。
乔小桥双手持兵,动作间那枪棒似的兵器大开大合,每每落下都排山倒海似地挟起一股飓风,其势沉力猛,饶是身边已围上了数十大汉,也依旧战得游刃有余——甚至连长兵上的绷布都未曾摘下。
那看不清面貌的长兵倒也是奇。
说棍不全然像棍,说枪也不完全似枪,在如此以一敌百的恶战中却还是被紧捂着不敢令其露出真容,如此遮掩,倒像是不知哪里的宝贝——乱世天下动荡不休,那些叫得上名的名兵重器难免有些会流落深山,即如此若露了相必定要招致争抢,是以被绷布裹着,倒也正常。
可再厉害的英雄侠客,遇到此般情形也是要捉襟见肘的——如今乔小桥只对上了雷老三手下的十来个人,可后面若是再上来二十个、三十个呢?
一夫当关固然令人称道,可悬殊的差距却终究难以弥合。
而如今槐村中尽是些四处偷盗作坏的蝥贼,眼下也不过是两伙强盗来来回回地干上,祁霁无意救助这些人,更不想与之有所牵扯,是以略微扫了几眼,便只想着趁乱寻个机会脱身。
她四下环顾,正凝神观察着周遭情形,却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
精神高度紧绷的祁霁心中一紧当即回头,却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影从观音庙中踉跄又滑稽地蹦了出来。
“奇姑娘!奇姑娘!”
先前慌乱之下,裴环之全身上下都被祁霁打满了乱七八糟的草结,再加上其醒来后在床上的一番扭动挣扎,沾了满身满脸的草料,甚至连头发都混入几根草枝,一蹦三跳地从那观音庙中挣扎出来,被月光一照,就活像个诈尸的稻草人。
一路蹦至祁霁面前,裴环之脸上满是困倦未消的迷茫,撑着胳膊来回动了动,挣不开五花大绑的草结,就只能摸不着头脑地开口问她:“我这是怎么了?”
来晚了。
磕头,认罪orz
话说毛毛跟亲戚家小孩重名了,改名成小豆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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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绪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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