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耦静默片刻,带着笑看着宗明旌,解释道:“苏耦不是祖父,不会清楚祖父所想,但苏耦是苏耦,苏耦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
宗明旌又愣住了,好一会后,本是浑浊涣散透着不明的眼睛,突然显露清明,随即面上露出喜色,猛的站起身子,视线紧紧的盯着她,低着声音回道:“我明白了。”
苏耦其实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或者说并没有帮助他解决这个他冥思苦想的题目。
但却从另一个方面诠释了这个问题,其实宗明旌想的不错,苏耦和宗明旌的问题皆有深层含义,但这深意却是对老太师而言。
对他们二人来说,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给出的答案,便是自己理解的正确。
哪怕不是老太师所期望的答案,但那也是正确,那是属于自己的答案。
老太师今日之题,可能包含着什么,也许是警示、是提醒,更也许是某些不能言语出的东西。
但只要回答之人心里有杆秤,这个含义颇多的问题,便会不攻自破,何必过多纠结。
苏耦面色同样透着柔和,淡声笑着道:“大公子睿智。”
宗明旌听着这话神情一顿,抬眸去看苏耦,明明是十分得体的笑容,可偏生他就觉得碍眼极了,他能感受到苏耦的刻意,还有些轻微的疏离。
目光暗暗一缩,有些不知所措的动了两下身子,停了片刻,转了转头,突然轻声嘟囔了句:“为何我与你就这么不一样。”
苏耦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不能理解,下意识的就出声楞楞的询问道:“大公子说什么?”
宗明旌本是没经大脑的话,没成想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让苏耦给听见了,顿时有些惊慌,但想张口解释,可在抬眸的一瞬间,瞥见苏耦那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呆傻的样子。
突然间他的气势就上来了,使劲的咬咬牙,暗暗给自己打气,片刻后,声音带着股浓浓的憋屈、不满,对着苏耦大声道:“之前我想寻那明志集来瞧瞧,你三哥说你那处有手抄的,阿牛自作主张向你讨要却两手空空的回来……虽是他自作主张,但难道我与你相识这么久了,每日也是朝夕相处…情谊还是如此浅薄吗?”
明志集是大兆一名叫唐桀的小说家根据各地坊间传闻或是地记编撰的一本能人异士录,创作之时就风行天下。
但由于其中些许故事包含朝政问题,甚至有些短篇故事暗含对朝廷的批判,旧历时期就被禁止,几乎所有的手抄本翻刻本都被销毁殆尽,唐桀也被下发牢狱。
先帝时期,登基时大赦天下,唐桀位列其中,但被赦免时唐桀已经是位瘦弱不堪的老者,年迈之姿已是无心其他,明志集也就未从现天日,唐桀去世后,明志集更是珍贵。
书院之前收有风靡时的原本,苏耦一直都很喜爱,因着实珍贵不便拿走,便手抄了一份。
苏耦听着他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脸就控制不住的红了,他这啥话,朝夕相处?这是什么话?
眸色微沉,缓了许久才出声,平静的对他解释道:“此事,我当时已向阿牛解释过了,早前已经答应了四哥,想必大公子也明白这个先来后到的道理……难道阿牛没给你说吗?”
宗明旌一僵,下意识的就低了低脑袋,躲避着苏耦的视线,却没有放过她,语气透着质疑道:“自是说了,可你四哥看完后,你也没说差人给我送来,这说明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我……别想蒙我,你四哥都还你了。”
苏耦听这话只觉得瞬间心口一震,眼波流转,瞳孔有那么一瞬间放大了几倍,方才刻意做出来的淡然平静,早已经不复存在。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宗明旌竟然会这样想,还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苏耦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里满是诧异,她该说他口不遮拦,还是该说他性子直爽,想什么说什么?
苏耦真不知道说什么,她确实忘记了这事,暗暗的低了低头,紧抿着唇,浑身紧绷,每个毛孔都在微颤。
“你我相识一场,论起来与你苏家小辈的关系,与你的关系应是最不一样的,和你三哥都不曾有……你何必对我如此生分,总是公子公子的叫着,我瞧着你也不是那天生无情之人……”
苏耦紧握的手一僵,眸色闪闪,方才哪话都还未想透,他这一番话对苏耦来说又是平地一声雷,让她心尖都跳了两下。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难受,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回忆他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越想越让她心底发慌,难以自持的颤抖。
尤其是那句:与你的关系应是最不一样。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一下子心头就软了下来,舒适愉悦突然就遍布了全身,缓慢的抬眸直视宗明旌,这刹那间,莫大的勇气涌上心头,微微抿嘴,无声的笑了笑,轻声回道:“在情在理,我记在了。”
宗明旌得她这般淡然豁达的回话,先是愣了,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像是心头堵了许久的那块淤泥一下子散开了,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一下就咧开了嘴,笑了出来,看着苏耦的眼睛变得异常兴奋。
他这般一闹,苏耦的情绪也松和了下来,没有方才突见宗明旌时的慌乱、尴尬了。
但因为他哪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还是有些不自在,有意缓解周遭的氛围,玩笑般:“我一会回去便让阿栾给你送来,虽有为时晚矣,但也算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了。”
宗明旌眼神柔和,抬眸望着苏耦,笑着应了声:“好!”
苏耦松口气,嘴角微勾,随口带着些好奇的问道:“你纠结此事,三哥可知道?”
宗明旌顿时神情一僵,清了清嗓子,略有不自然轻咳一声,声音透着倔强说道:“苏正是你们苏家唯一一个不承袭祖业之人,追求之物又与我沾边,我与他是真心结交的朋友……若是我开口去问他,岂不是变相的告知他,我不如他……”
苏耦一怔,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就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好笑了,很想问他一句,难道你问我就很有面子?
不过这话当然也是没问出口的。
苏耦姑且称之为,男子之间皆有傲气,哪怕是他这样性子的人。
苏耦一直很疑惑,她觉得宗明旌与她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越来越明显。
两人静默无语片刻。
苏耦突然想起一件事,抬眸看着宗明旌,眸子微颤,暗暗吸了一口气,努力在心底给自己找了个支撑,抿唇轻柔问道:“明旌……那日你通我说三哥四哥那事,当时因陈叔在不远处等着,我不便细问,现在时机正好,不若,你给我解解惑,那件事你是如何做的?”
宗明旌因为她这一声明明在平常不过的称呼,却让他莫名觉得重如泰山一样,整个人直接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袋里叮的一声响个不停,变得一片空白,脸色唰的一下红透了,看着苏耦的眼睛一动不动了,使劲了半天都未张口嘴。
不知道为何,就好似乎她的声音,她唤的“明旌”两字,突然变成了一张网,一下子将他套在里面,让他动弹不得,也出不来。
苏耦也知道自己这一声出的有些突然,心底也有踌躇,这又见宗明旌半天没反应,以为自己当真这么唤他,唐突冒犯他了,微张着嘴,有些迟疑、也有些羞怕的慌忙解释:“你不喜欢这样叫你吗?我是想着随三哥叫,若是……”
还不等苏耦说完,宗明旌立马出声,磕磕绊绊的出声制止道:“不,不,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三哥他们都是这样叫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苏耦被他打断了话,神情微怔,心底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敛敛自己的情绪,没说话。
其实苏耦也可唤他一声“宗大哥”,似乎比“明旌”更合适,只是不知为何,苏耦就是叫不出口“宗大哥”这几个字。
她心里建设做了一大堆也叫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自家“大哥”叫习惯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宗明旌没在意她直接喊自己名字,不觉得没规矩,毕竟又不是亲族子妹,非要占个年纪大小。
只是不知怎么的,她唤的“明旌”愣是让他有些不敢看苏耦,眼神低眸躲闪。
好半会儿,思绪才回到了她问的正题上:“也没什么,就是直捣黄龙的收买了他们而已。”
苏耦一顿,这话和当日说的那句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当日他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有些好笑:“你那日也是这样的说,你知道我问的什么,别和我买关子了。”
宗明旌一听她语调这样平和随意的话,心底顿时一阵舒坦,随即勾起一抹淡笑,看着苏耦的眼底闪着精光,揶揄的出声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们?”
苏耦微怔,听着他这般调侃的话,一时没忍住,无奈又好笑瞥了一眼宗明旌道:“那请问大公子,若是两位哥哥问我,我又该如何说,你可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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