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年父女终相认?

二十八日的那场大雪,足足下了三个昼夜。雪停时,清晏城的飞檐翘角都裹着厚厚的琼瑶,幽澜河面冻成了剔透的琉璃,连朱雀桥上的石狮子都像披上了白裘,整座古都成了冰雪雕琢的仙境,连空气都透着清冽的甜。

安乐巷深处,太傅府的朱漆大门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门上的铜环被冻得泛着冷光。门前两尊石麒麟口中衔着的铜铃,早被冰雪冻住了铃铛舌,任凭寒风卷着雪沫拂过,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只在麒麟的鬃毛上积了层薄雪,像覆了层白糖。

黄昏,一抹残阳刚给白雪镀上金边,将天地染成暖融融的橘色,“砰砰砰” 的急促敲门声突然响起,力道重得震得门板都微微发颤,惊得太傅府内松树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在青砖地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像撒了把碎盐。

“来啦来啦!” 管家冯万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点被惊扰的不耐烦,伴随着木栓抽动的 “吱呀” 声 —— 那木栓也冻得发涩,得用尽全力才能拉开。大门刚开一线,寒风就裹着雪沫灌进来,冯万顺眯眼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牵着匹枣红色的马立在雪地里,马鼻尖呼出的白气在他眼前凝成雾团,很快又散在风里。少年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下摆沾着沿途的泥点,脸蛋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雪水里的黑曜石,透着股机灵劲儿。

“老伯安好。” 少年拱手行礼,动作带着几分江湖人的利落,从马背取下一个用油布裹得严实的包裹递过来,布角还沾着雪粒,“劳烦您转交太傅苗砚禾大人,就说凌云山庄的庄主江凌云托我送来的。多谢。” 冯万顺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见油皮纸上 “苗砚禾亲启” 四个楷字笔力遒劲,墨色深浓,知道不是寻常信件,不敢怠慢,匆匆道了句 “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便踩着积雪往书房赶去,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

少年望着朱漆大门内的飞檐斗拱,眉头微蹙。师父身居凌云山庄,向来不问朝堂事,极少与清晏城的官员往来,怎会突然让自己送包裹给太傅?临行前他还再三叮嘱,包裹不得私拆,务必见太傅本人方能返程,连里面装了什么都不肯说,实在蹊跷。

他早已饥肠辘辘,便从干粮袋里取出一张硬邦邦的大饼。他蹲在雪地里,用牙啃着饼,狼吞虎咽,饼渣掉在雪地上,引得几只麻雀蹦跳着来啄食,小爪子在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印子。他刚要伸手去逗,忽然听见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轻得像雪落在心上:“芃黍!”

少年猛地抬头,手里的饼 “啪” 地掉在雪地上。只见一名身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内,面容儒雅,鬓角微霜,腰间系着玉带,正是当朝太傅苗砚禾。他身后跟着位穿紫貂斗篷的妇人,珠翠环绕间露出张温婉的脸,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旁边还站着位粉裙少女,眉眼像极了妇人,只是那双好奇的眼睛正骨碌碌地打量着自己,像只活泼的小鹿。

“苗芃黍拜见太傅大人。” 少年慌忙起身行礼,动作有些慌乱,积雪沾在裤脚上都没察觉。话音未落,竟被苗砚禾一把搂入怀中。那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淡淡的墨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让她浑身一僵。

“芃黍,我终于见到你了!” 苗砚禾的声音带着哽咽,泪水落在少年的发间,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我的女儿…… 爹找了你十五年啊!”

少年浑身一震,急忙挣扎:“太傅认错人了!我虽名苗芃黍,却自幼父母双亡。今日只是奉师命送信,信已送到,我这就告辞!”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心里像乱了套的鼓,敲得她心慌意乱。

“没错!你就是我的女儿苗芃黍!” 苗砚禾双手按着她的肩膀,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眼神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痛惜。这眉眼,这鼻梁,这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婉娘年轻时的模样!他忽然抓住少年的左手,声音都在发抖,带着期盼与紧张:“你的左肩,是不是有块梅花形状的胎记?像朵含苞待放的腊梅,花瓣上还有颗小小的痣?”

少年猛地睁大眼睛,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块胎记,是她从小到大的秘密,除了苏伯伯,再无人知晓!她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苗砚禾从袖中取出一支凤头簪 —— 它由温润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凤首微昂,喙尖衔着颗红宝石,红如心口朱砂,在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凤冠羽纹细密,顺着木纹蜿蜒舒展,每一刀都刻得极为用心。簪尾利落,静卧如敛翅的凤,藏着满簪温柔旧时光 —— 这簪子,她在苏伯伯珍藏的画像上见过!那是娘亲在世时常常佩戴的,画像里的娘亲,就插着这支凤簪,笑得温柔。 “这是我娘的…… 凤簪!” 少年一把夺过簪子,指尖抚过凤头的纹路,熟悉的触感让她眼眶瞬间红透,声音带着颤抖,“您怎么会有它?”

“这是包裹里的物件。” 苗砚禾长叹一声,眼中满是痛惜,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雪粒,“是我当年送给你娘亲唐婉的定情之物。那年我在江宁求学,遇见了你娘亲,她就插着这支簪子,在河边浣纱,阳光落在她身上,像画里的人。芃黍,我找你们母女整整十五年了,每一天都在想,你们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过得好……”

“您…… 您当真是我父亲?” 苗芃黍握着凤头簪,指腹摩挲着熟悉的纹路,泪水突然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小小的冰粒。

苗砚禾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白布,布角都有些磨损了,显然是被反复折叠过。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再看看这个。这是你娘亲的笔迹,你总该认得。”

“黍儿” 两个血字赫然入目,颜色早已暗沉,却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原谅娘亲不能陪你长大。你及笄后务必赴清晏城寻父苗砚禾,愿他为你觅得良缘,一生平安喜乐。”

这竟是娘亲的绝笔!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苗芃黍颤抖着捂住嘴,泪水浸湿了白布上的血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忽然想起苏伯伯,他总说 “你娘是世间最坚韧的女子”;想起每年生辰时,他总会带她去后山祭奠娘亲的衣冠冢,坟前总摆着娘亲最爱的栀子花。那时她总不懂,直到此刻才猛然惊觉:苏伯伯带她去祭奠,是怕她忘了娘亲的模样;他提起娘亲的坚韧,是怕她丢了娘亲的风骨;他时常提起与娘亲有关的事,是替娘亲在她身边守着岁岁年年,等着她长大,等着她寻回亲人。

“当年你娘定是知道自己难撑,才写下这血书,托你苏伯伯照拂你。” 苗砚禾拭去女儿的泪,声音哽咽,手指轻轻抚摸着白布上的血字,像是在触摸爱人的温度,“十五年前,我离江宁赴京赶考时,你刚满百天,还在襁褓里抓着我的手指笑。等我高中状元,带着赏赐返乡时,江宁已成泽国,你们母女杳无音讯。这些年,我总梦到你襁褓中睁着圆眼的模样,却没能陪你学步,没能教你读书,没能在你受委屈时护着你,是爹对不住你。”

“爹……” 她哽咽着吐出这个字,十五年的思念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血书上,晕开更深的水渍。她扑进苗砚禾怀里,放声大哭,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的好女儿,不哭了,不哭了。” 苗砚禾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重与疼惜,“都过去了,以后爹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芃黍,恭喜你回家。” 身着素色锦裙的李夭华走上前,温柔地拉起苗芃黍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像冬日里的暖阳,“外面雪大,快进府吧,我让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暖暖身子。”

苗静瑟眨着杏眼,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忍不住笑着凑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穿男装真好看,比府里的侍卫还英气!我叫苗静瑟,是你妹妹,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府里放风筝,一起去幽澜河玩!”

夜色渐浓,太傅府的大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映着门前的积雪,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府内的腊梅开得正盛,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甜丝丝的。

沐浴更衣后,苗芃黍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腊梅花纹,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坐在摆满佳肴的桌前,看着苗砚禾欣慰的笑容,李夭华不停为她夹菜的温柔,还有苗静瑟叽叽喳喳分享府里趣事的活泼,心中的漂泊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暖与安定。

苗砚禾望着女儿大口喝汤的模样,眼眶微热。他拿起勺子,轻轻为她舀了一勺莲子羹,递到她碗里:“慢点喝,小心烫。” 十五年的风雪漂泊,无数个日夜的思念,终究在这暖融融的灯火里,盼来了父女团圆的时刻。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一片片落在窗棂上,轻轻柔柔的,却再也冻不透这满室的温情。太傅府的这个夜晚,因为一场迟到十五年的相认,变得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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