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晏街陌风波起?

檐角的冰棱结了又化,化了又凝,尖端垂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浅浅的坑,三日光景便在这般细碎的滴答声里倏忽而过。苗芃黍握着一支红梅在回廊上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只冰棱时,再也按捺不住性子,自那日认亲后,爹爹总把她护在府里,连出门买支胭脂都要派两个侍卫跟着。

窗外的落日早已褪尽最后一抹酡红,只剩黛青色的天幕上悬着疏星,像撒了把碎盐。苗芃黍换了条便于行动的藕荷粉裙,拉着妹妹苗静瑟的手,从角门悄悄溜出,门闩被她轻轻拨开时,还特意往巡逻侍卫的方向扔了块小石子,引开注意力。青石板上的残雪被鞋底踩得咯吱作响,四行浅浅的脚印在雪地里延伸,像串歪歪扭扭的珍珠。

长乐巷的夜市正热闹,糖画摊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龙凤的轮廓,糖浆滴落时冒着细碎的热气;冰糖葫芦的甜香混着烤地瓜的焦香扑面而来。苗静瑟正踮脚看捏面人的老艺人捏出个栩栩如生的孙悟空,面人手里的金箍棒还沾着金粉,忽听头顶传来尖锐的唳鸣,像把钝刀刮过耳朵。

她茫然抬头,只见一只羽翼漆黑的猎隼正展开半米宽的翅膀俯冲下来,铁钩般的利爪闪着寒光,直扑她的发间 —— 那鸟眼泛着凶光,显然是被人松了束缚,不知怎的失了控。她吓得浑身僵住,小脸惨白如纸,连呼救都忘了。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绸缎摊前选料子的苗芃黍,眼尾余光瞥见那道黑影,几乎是本能地拽过旁边一匹悬着的大红绸。那绸缎是上好的云锦,摸起来光滑如脂。她足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子如柳絮般旋出半圈,红绸被她手腕一抖,如张轻软的网,精准地兜向猎隼的翅膀。

“嗤啦” 一声,猎隼的翅尖擦过绸缎,带起几缕丝线,却终究被绸面缠住了羽翼,扑腾着坠落在地,爪子还在乱抓,刮得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苗芃黍已顺势将苗静瑟揽进怀里,用后背挡住那扑腾的猛禽,裙角扫过糖画摊,带倒了一串晶莹的糖蝴蝶,碎糖渣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水晶。

“妹妹别怕,有姐姐在。” 她拍着苗静瑟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裙传过去,安抚着发抖的身子。转身时,正对上一个锦衣公子的怒目。那公子穿件宝蓝色锦袍,腰间挂着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坠,手里还捏着半截驯鹰绳 —— 正是尚书令独子秦昊天。他身后跟着的仆役急忙去抓地上的猎隼,却被鸟爪挠了手背,顿时渗出鲜血。

“哪来的野丫头,敢动我的‘墨影’?” 秦昊天一脚踢开缩在地上的仆役,语气骄纵得像淬了火,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苗芃黍的裙角,“这可是北地进贡的猎隼,圣上都夸过它的品相!伤了一根羽毛,你赔得起吗?把你卖了都不够买它的食料钱!”

苗芃黍将苗静瑟护在身后,红绸还松松绕在腕间,像条灵动的红蛇。她声音清亮如击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长乐巷人来人往,皆是百姓孩童,你却放隼纵玩,险些伤了我妹妹!难道你眼里只有猎隼,却无半分人命吗?你的家教便是视人命如草芥?”

秦昊天这才正眼打量躲在苗芃黍身后的苗静瑟,见她吓得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倒生出几分戏谑,勾着唇角上前一步,锦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糖渣:“哟,这小丫头片子长得倒俊俏,像个瓷娃娃。这样吧,让她跟我回尚书府,给‘墨影’当几日玩伴,陪它解解闷,我便饶了你方才的无礼,还能赏你几两银子。” 说着就伸手去捏苗静瑟的下巴。

“啪!” 清脆的巴掌声撞在巷壁上,竟惊飞了檐角的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苗芃黍反手一掌,力道又快又准,秦昊天踉跄着撞在糖人摊的木架上,木架晃了晃,上面的面人掉了好几个。他左脸霎时浮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你敢打我?” 秦昊天捂着腮帮子怒吼,腰间的玉坠都晃得叮当作响,声音都变了调,“我爹可是当朝尚书令秦世忠!你知道打我是什么下场吗?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苗芃黍冷笑一声,腕间红绸轻轻一甩,如道红光闪过,恰好缠住他挥来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巧劲,像被铁钳夹住,让他动弹不得:“尚书令之子便可仗势欺人?纵禽伤人在前,调戏民女在后,今日我不仅要打,还要让你记着 —— 这清晏城城是百姓的城,不是你秦家的后花园!便是皇亲国戚,也该懂个‘理’字!”

“何人在此喧哗,扰了街坊安宁?”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位身着月白常服的公子缓步而来,他剑眉凤目,鼻梁高挺,长袍下摆如流云般扫过地面,正是大理寺少卿宋清砚。他声音温润,却自带威仪,连喧闹的街市都安静了几分。

“宋少卿!您可来了!” 秦昊天像见了救星,挣脱开红绸的束缚,指着苗芃黍告状,眼泪都快挤出来了,“这丫头当街打人,还敢顶撞我!快把她拖去大理寺坐牢,让她尝尝牢狱之苦!”

宋清砚瞥了一眼秦昊天红肿的脸,手里的卷宗轻轻敲着掌心,语气平淡:“秦公子,本少卿办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他转向苗芃黍,眸光微抬,带着审视:“姑娘为何伤人?”

苗芃黍正要答话,袖中装着首饰的锦袋忽然滑落,金钗、玉珠撒了一地 —— 那是她方才给苗静瑟买的生辰礼物。秦昊天眼睛一亮,立刻大叫:“宋少卿!她是妙手空空!太医院失窃的人参定是她偷的!这些首饰都是赃物!”

“胡说!” 苗芃黍又气又急,指尖都在发抖,“这是我方才在银楼给妹妹买的生辰礼物,有掌柜的可以作证!你休要血口喷人!”

宋清砚正头疼妙手空空一案,他闻言皱眉,语气严肃起来:“口说无凭,还请姑娘随我回大理寺,若真是误会,本少卿自会还你清白。”

“且慢!” 苗芃黍昂首挺胸,目光直视宋清砚,“大人怎可听信一面之词?纵隼伤人的不抓,调戏民女的不罚,反倒抓救人的?莫非这清晏城城人人称颂的‘玉面判官’,只是浪得虚名,只敢欺负我们百姓,不敢招惹权贵?” 她声音清润如泉,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皆惊,清晏城城还没人敢这样对宋少卿说话,连王公贵族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宋清砚倒也不恼,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 —— 她虽穿着普通的粉裙,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像株风雪里的梅花。

他刚要开口,忽然见一位穿水红绫裙的女子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鬓边的金步摇叮当作响,声音娇滴滴的:“宋少卿,我找您找的好苦啊!您怎么才来?” 宋清砚猛地甩开她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语气带着厌恶:“姑娘请自重!本少卿与你素不相识,休要胡言!”

“半年前的月圆夜,您偷偷来我的闺房,还对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要娶我为妻。”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手帕都湿了大半,“如今我都有了您的骨肉,您怎能翻脸不认人,丢下我不管?” 她说着就往宋清砚身上靠,袖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苗芃黍见状,怒火 “腾” 地窜上心头,比刚才打秦昊天时更甚,厉声呵斥:“好个大理寺少卿!原来竟是这等轻薄登徒子!嘴上说着断案如神,背地里却私闯民宅,欺辱未嫁女子,还始乱终弃!这‘玉面判官’的名声,怕是用银子买来的吧!”

苗芃黍的呵斥像道惊雷劈在长乐巷口,方才还喧闹的街市霎时静得能听见檐角风铃的轻响,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无比。卖糖葫芦的老汉手一抖,一串裹着糖衣的山楂 “啪” 地掉在青石板上,滚到宋清砚身后的捕快脚边。两个捕快手按在腰间刀鞘上,脸上的表情一半是震惊,一半是为难 —— 谁不知道宋少卿是皇亲国戚,虽性情温和,却也是金贵的身子,何曾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 “轻薄登徒子”?

可再看苗芃黍,她站在那里,虽肩头因愤怒微微起伏,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倔强的翠竹。鬓边碎发被风吹得乱了,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份凛然的气势,倒让捕快们把 “姑娘请冷静” 的话咽了回去。

围观的人群里先是响起几声抽气,接着便炸开了嗡嗡的议论。“没想到宋少卿是这样的人啊!”“这姑娘说得有道理,纵禽的不抓,倒抓救人的,哪有这样的道理!”“那女子哭得那么伤心,说不定是真的……”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袖子,示意他看捕快的脸色,才悻悻地闭了嘴。

两个捕快对视一眼,终究是年长些的上前半步,拱手时声音都带着点发紧:“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宋少卿身份贵重……”

“身份贵重就能轻薄女子?就能不分青红皂白?” 苗芃黍没等他说完,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像要把人心底的尘埃都照透,“诸位街坊看看!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本应为民做主,却私闯民宅欺辱未嫁女子,如今纵人伤人的不查,反倒要抓我这救人的!这便是朝廷命官的做派?这便是皇亲国戚的体面?”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唏嘘,还有人开始指责秦昊天和宋清砚。宋清砚正要解释,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脸色骤然褪尽血色,身子一晃踉跄后退,手捂着心口像是受了重击,连紧握卷宗的指尖都泛了白。

苗芃黍心头的火气猛地一顿,莫名生出几分慌乱。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动作又快又急,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宋清砚的月白里衣滑落,露出白皙却紧实的胸膛,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泽。腰腹间八块腹肌轮廓分明,线条利落又带着少年的清瘦,刚柔相济得恰到好处,看得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可这惊艳转瞬被刺目的黑紫取代,他左胸靠近心口处泛着暗沉瘀青,在白皙肌肤上像泼了墨般触目惊心。苗芃黍指尖一顿,方才的莽撞劲霎时消散,心头莫名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懂医术,一眼就看出这是 “牵机毒” 的初期症状,若不及时解毒,不出三日便会毒发身亡。

围观人群哗然,议论声更大了。宋清砚慌忙将衣襟拢好,脸颊涨得通红,又惊又气,手指着苗芃黍,指尖微颤:“大胆刁民!男女有别,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 黑灯瞎火之下……” 他语无伦次,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不…… 竟敢当众轻薄朝廷命官!你如此不知廉耻,以后谁敢娶你!”

“我是医者,只看病患,不分男女。” 苗芃黍理直气壮,“你中了毒都不知!方才那女子靠近你时,定是偷偷下了毒,你倒被蒙在鼓里,还帮着她说话,这样的眼力,还敢称‘判官’?”

宋清砚语塞,转头去寻找那水红绫裙的女子,却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是趁乱逃走了。他知道定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他。正待发作,却见苗芃黍捡起地上散落的首饰,塞进苗静瑟手里,压低声音:“妹妹别怕,你快回府,找爹爹救我!说我在长乐巷惹了麻烦,被大理寺少卿带走了!”

宋清砚看着她一边叮嘱妹妹,一边还不忘地上的首饰,忽然觉得这丫头又气人又好笑 —— 明明自己都要被抓了,倒还惦记着妹妹的生辰礼物。他命人取来块帕子,塞住苗芃黍还想辩解的嘴,押往大理寺,临走前还不忘吩咐捕快:“把秦公子也带回去,问问他纵隼伤人的事。”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街巷,秦昊天见势不妙,狠狠瞪了苗芃黍一眼,跟着捕快狼狈离去,连地上的猎隼都忘了带 —— 那只名叫 “墨影” 的猎隼还在地上扑腾,翅膀被红绸缠得更紧,倒像个被戳破的骄纵泡影。而被押走的苗芃黍哪里知道,这场街头风波,不过是她与宋清砚纠缠的开始,也是清晏城更大风暴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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