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话

但沟壑断口蜿蜒曲折不知多少里,一望望不到头。抬头向对面看去,似乎可见远处那连绵成群的雪山隐在黑夜中。

朱辞秋左右观望,又朝谷底看去,天黑难以看清此地距离谷底有多深。

在她四处张望探寻时,身后的乌玉胜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着一同往后撤,远离沟壑的边缘。

乌玉胜看了眼对面漆黑的断口,对她道:“入口不在此处。”

“诃仁呢?”她抬起头,问了一句。

黑夜中乌玉胜的面容愈发阴沉,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眼底的情绪,只感觉到拉着她胳膊的手有一瞬颤动,随即便松开了她。

他并不回答她的话,连视线都只掠过她一瞬便直视前方。

朱辞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入她眼的仍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可身旁的男人却似是听到一些细微动静,又往前走了一步,回答她方才所问的话:“他在那里。”

于是她便拿着帷帽,跟在乌玉胜身后。

走了约莫三刻钟,便见不远处的半空中有忽闪忽灭的火光。诃仁举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火把,脸上透着不耐烦,终于见到乌玉胜与她后,指了指渐白的天,笑了两声,“不如我们坐下吃完早饭再去找谷口,殿下你说如何?”

朱辞秋抬步欲往前,却被乌玉胜伸手拦住。他挡在她面前,将火光遮了大半,朝诃仁淡漠开口:“舌头若多余了,我可以替你割下来放火上烤了。”

诃仁沉默一瞬,手中的火把被风吹动,将他的影子也吹动些许。他眯起眼睛,语气陡然变得阴森:“小少主就不怕我将你跟她带入魔鬼窟,一去不复返?”

乌玉胜仍然不咸不淡地说着话,“若你真有此心,大可以试上一试,看是你先入还是我先入。”

“要不你回王都吧。”诃仁瘪了瘪嘴,又掏了掏耳朵,“我看见你就容易生气,一生气就会乱发脾气,脾气一发,说不定就容易带错路。”

乌玉胜冷笑一声:“魔鬼窟对我来说,可不吓人。”

“那你就不担心你的这位殿下?”

拦在她面前的男人沉默须臾,回答道:“不担心。”

诃仁啧啧两声:“真是狠心呐!”转而歪头透过乌玉胜看向她,有些幸灾乐祸,“殿下你听见了吧?不如殿下投入我怀抱吧,我倒比他怜香惜玉些。”

朱辞秋看向被火光照着的诃仁,就像在看一个调皮可恶的小孩。

她发现诃仁这个人很多变,你若顺着他的话跟他玩笑几句,他是愿意与你好言相待的,若不顺着他或者揭他的短,他自然也会马上变脸。就像是手中握着糖霜与毒果,你得顺从他,才能从他手下拿走糖霜,不然只能被迫吃下毒果。

而今不知是否是乌玉胜在此,让他对她的警惕减轻不少。

是个两面三刀,又油腔滑调的家伙。

她不知乌玉胜与他是如何相识又相熟的,但她与乌玉胜都未来过此处。且这魔鬼窟,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不过看两人的话茬,想来也不是个好地方。

如今只能靠诃仁引路,顺着他总归便易些。虽说乌玉胜可能知晓点秘辛,但巫族的领地,总归是巫族自己人更清楚。

于是她伸出手,拽了拽乌玉胜的衣角,后者偏头看向她,她抬眼轻笑,视线却掠过面前高大的男人,看向对面举着火把的诃仁,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但语气却轻柔:“首领大人,一直待在此处可没早膳吃。不如早些带路,你我说不定还能去霞山谷吃顿晚膳。”

诃仁果然眉开眼笑,他放下手看向她,将火把扔进沟壑深处。

四周天唯一的亮光消失了,唯有天边逐渐露出鱼肚白的光缓缓上升。

朱辞秋与乌玉胜一同走上前,朝诃仁所扔火把的地方低头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就连扔下去的火把都如远方星辰般渺小,被风吹过几下便彻底熄灭。

但她看清了,沟壑岩壁,似乎带着点红色,也十分陡峭崎岖。

“山壁呈红褐色,白日远观如红霞,因此此处才被叫做霞山谷。”诃仁学着他们的动作,伸着头朝沟壑探了探,“往东去,有一处天梯能下至谷底,此梯陡峭无比,几近垂直。”

“这还不够呢,天梯只能下到谷底,到不了药师所居之地。谷底道路四通八达,又被红褐岩石包裹着,若不仔细甄别方向,便容易入这谷底的魔鬼窟。”

诃仁侧头望向朱辞秋,笑问:“我们殿下,知道何为魔鬼窟吗?”

“何为?”

乌玉胜抢先答道:“夜半有孩提妇女啼哭之声,白日有海市蜃楼,让人因恐惧至方位混乱而困死在岩石红柱中,又被南夏人称作吃人的城。”

“这样的地方,”她指了指底下,问他们二人,“有几处?”

这次倒是诃仁憋着一口气回答:“无数。只要走错一步,便有无数个魔鬼窟等着你。”

朱辞秋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后退一步戴上帷帽。她隔着帽纱看向诃仁,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此,便劳烦首领大人带路了。”

诃仁挑眉:“你不怕?”

她摸着腰上光滑的飞去来器,轻声一笑:“我即来此,便无所畏惧。”

乌玉胜沉默地跟在她身旁,与她齐肩并行。

诃仁走在前头,喜欢时不时吹两声哨子,哼些她听不懂的小调,也爱转头与她说两句话,虽然每次都被乌玉胜挡回去,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天渐渐亮起来,雨后第二日晨间的空气总是清新的,就如乌玉胜身上青草与皂角的香气。

在太阳驱散阴云透出光时,诃仁也抬手让他们停了下来。

朱辞秋转头看向被阳光照耀到的沟壑,四周岩壁果然如他们所说,是红褐色的,又奇形怪状无比的岩壁,这些岩壁分层又连在一起,直至谷底。她垂眸往谷底看去,谷底生出许多石柱与红褐色的岩壁,似乎将宽大又悠长的路阻断分割成无数条小道。

她顺着这些岩壁往远处望,发现这道沟壑要比她想象的宽得多,深得多,也奇怪得多,怪异的谷底与岩壁就像是不属于这片大地一般的存在。

“那里,便是天梯。”诃仁用手指向那些岩壁分层又相连间,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被人工开凿出的类似一层层阶梯似的陡峭之路,直通谷底。

南夏人果然很喜欢用天、神这样的字眼,比如喜塔拉神山、天河,如今又有天梯。

朱辞秋走近天梯旁,看着接近垂直的坡度,又看向谷底的怪异,头一次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就像是在主动走入回不了头的深渊。

忽然感觉左手被人握住,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用抬头都能知道是谁握住她的手。

乌玉胜的手很冰,却也让她心中的胆寒减少许多。

“这里只是看着深。”诃仁顺着岩壁间的陡峭台阶往下,还能自然转过头看着她笑,“殿下害怕了?”

此时乌玉胜拉着她让她走在他前面,又忽然将腰间的佩刀拿了出来,他拿着一端,抬眼又垂首示意她拿过另一端。

她抬手握住佩刀另一端,身后的乌玉胜将她头上的帷帽摘下拿在手中,轻声开口:“遮挡视线,待下去后再还给殿下。”

也正因他将帷帽摘下,让她与诃仁的视线相撞。

于是她笑了下,用空闲的手指了指陡峭蜿蜒的天梯,“首领大人,我有个好办法。”

诃仁一面下着梯子,一面回答:“什么办法?”

她一步一步踏得很稳,可握住佩刀的手却止不住地有些发抖,但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你滚下去,既能节省时间,能在霞山谷吃上午膳也说不定,又不浪费力气,还能让首领你的嘴巴歇一歇,三全其美。”

诃仁扭头瞪了她一眼,又迅速回头看路,但嘴巴却不停歇:“我觉得殿下的嘴巴也该歇一歇,不如你跟我一同滚下去吧?”

朱辞秋正欲呛他,身后的乌玉胜却突然拉了拉她衣角,又悄然出声:“殿下,凝神,注意脚下。”

“哈哈,乌玉胜!”诃仁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变得有些激动,“你不会是嫉妒我能跟你家殿下说这么多话吧?”

乌玉胜声音冷凝:“闭嘴。”

“照我说,你这人就是太小心眼了,也太容易闹别扭,还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愿意摊开了说,你以为谁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诃仁越说越激动,话茬愈发刹不住脚,似乎深受其害,“当年你逃出南夏我可是替你打了掩护的,你倒好,刚回南夏就要将我吊起来打一顿,我问你为何如此,你那嘴巴就像不会说话似的,问你大半年都没问出个底细来。这还是我亲自去大雍套了消息回来才知道你这小子受了情伤——”

乌玉胜隐忍着怒气,声音有些撕裂:“你说够了没有?”

诃仁哑口一瞬,又轻轻吐出两个字“回来”。刚一出声,乌玉胜就不知从哪掏出的小石子扔向诃仁后脑勺,让他被迫闭了嘴。

朱辞秋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

她对诃仁说的有些话,心中是表示赞同的,而且从诃仁透露的话语来看,他与乌玉胜,自小便相识且是互相信任的。

乌图勒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若是他要阻止乌玉胜势力更盛,两年前诃仁杀父继任首领时,他就该助娜木寒一族夺回首领之位。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阻止诃仁折辱娜木寒一族。

原先,她以为南夏局势明朗清晰,只要让各族相争她趁乱获利即可。但此次巫族之行,却让她愈发看不透这个南夏,就像是巫医之术,画皮下的真面目透不出任何异样,如同鬼魅一般,令人心生胆寒。

乌玉胜借塔娜的口告诉她巫医之事,是否也是想告诉她,如今的南夏,鬼魅横行,王公贵族的众人分不清真假?

但乌玉阙,应当是真的。

诃仁忽然往下一跳,平稳地落在谷底。

朱辞秋这才敛了思绪,缓缓走下台阶,但差一点被最后一层台阶绊住,身后的乌玉胜一把拦住她的腰,将她平稳地带到地上。

霞山谷底,到了。

诃仁从一旁的落石随意挑了几个,蹲下去在一旁摆成了小山的形状。

不等朱辞秋问,他便主动开口:“辩方位的小玩意儿,为了不让我们在原地打转。”

他又站起身,指着被石柱岩壁包裹住的一处羊肠小道,从怀中掏出一根粗绳,将一端扔给朱辞秋身后的乌玉胜,见乌玉胜接过后,开口道:“将此绳绑在身上。一定要跟紧我,风沙落石随时会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打乱地形,那会让我们分散在不同的岩壁间,你们找不到正确的路真的会被困死的。”

乌玉胜嘴皮有些泛白,眉头也紧皱着。他将手中的帷帽重新戴在朱辞秋头上。又抬起手,将绳子绕了个圈,从她头顶往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肢,他弯着腰,大手在她腰上游走一瞬,确定绳子牢固后在她耳畔轻轻出声:“此间风大,殿下记得带好帷帽。”

朱辞秋沉默一瞬,随即点点头,乌玉胜这才将绳子的末端绑在自己腰间,她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替他检查了一下绳子是否牢固。

乌玉胜双眸一亮,似乎连嘴唇都不再苍白。

她抬起头,隔着帷帽都能看清他眼中的亮闪,但很快移开视线,淡淡道:“我们都别死在这里。”

没人管的诃仁自顾自地套好绳索,高喊一声:“走了!”

她与乌玉胜便齐齐转身,跟在诃仁身后缓慢地朝那条羊肠小道走去。

但不过走了半日,她已经有些口干舌燥,空腹的感觉也让她不太好受。不知是否是地形的原因,让她在此地的不适感要更为严重些。

乌玉胜与诃仁倒还好一些,但越往前走,日头越大,几个人的步子也愈发缓慢。

终于走到一处岩壁的阴凉下,她想要往阴凉处去歇一歇,整个人也不自觉地想要往哪去,却忽然被乌玉胜与诃仁一左一右地抓住胳膊。

乌玉胜指了指阴凉下,她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强行按住他的手指让自己定了定神,这才看见被风沙与落石掩埋的人的尸骨。

想来那些人,也是跟她一样的感觉,想要去岩壁下休息片刻,不料却丧了命。

“要不,你们谁给我一刀。”朱辞秋嘴唇愈发干燥,说一句话都觉得疼痛。她松开手,看向乌玉胜,“这样我便能时刻清醒了。”

乌玉胜垂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帷帽的帽纱,语气意外地有些轻柔:“就快到了。”

诃仁冷哼一声,拉着绳子就要往前走。

朱辞秋被拉得一个踉跄,若非乌玉胜扶住她,她差点就要摔在地上。

“这得怪乌玉胜,非要急吼吼地往这来,水粮都未来得及备,我们只能渴着饿着了!我说你这个殿下也是,不清楚的地方你就不要莽撞行事嘛,若没有我,你身上的毒怎么来霞山谷解?”诃仁并不关心身后如何,只在前头说个不停。

她觉得诃仁今日的话要格外多些,又在谈到身上毒时思绪清明一瞬,“母赫族,也知霞山谷。”随即又道,“诃仁,你继续说。我发现你说话能让我不再受此地所扰。”

身后的乌玉胜忽然抓住她的手,抓得她有些疼,“殿下,为何不让我跟你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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