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草原辽阔寂静如无底洞般,前方看不见一丝光亮,唯有头顶上的月亮指引着朱辞秋往那拴着红棕马的桥梁处而去。
但她毕竟不熟悉这里,又为了绕过巴忽齐部落的驻扎之地往更为偏僻的地方走着,只能凭着来时不停观察四周的记忆摸索着往前走。
她腹部的伤口疼痛难耐,只能停下步子,寻到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艰难地将纱布解开后,从怀里掏出早前乌玉胜扔进轿内的伤药,咬着牙地涂抹了几下,又把那纱布换了个较为干净的一处重新缠上,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下出血与疼痛。
这里应当是赤格鲁草原的边界,想必再往深处去便是喜塔拉雪山地界了,喜塔拉雪山并非只有一座,而是无数座。
雪山连绵起伏,将草原包围住,积雪从山顶化成溪流,滋润着那养育了无数生命的草原之地,因此被南夏人称为神山。
也不知走了多久,朱辞秋冻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望着远方,似是瞧见了被月光照的波光粼粼的河流,但又恐是海市蜃楼,因此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待确切看见那被拴在桥旁的红棕马时,她才敢缓缓放慢步子。
一面往前行,一面思考着。
白日向乌玉阙说过的计策第一步,不承想这般快就实现了,但却不知乌玉阙那蠢材会不会以为这是她的计策了。
她忽然停住,看着皎洁的月亮。
鼻尖能够闻到淡淡的清香,身旁的风若不这么刺骨的话,想来她应该是很喜欢的。
她也喜欢乌纳兰那样自由的风,不被束缚着的胆大妄为,与,无知无畏。
曾经不愿再被困于高大的红墙之内,因此故意在母后死后装作痛苦不愿见熟悉之物,求父皇提前添置公主府给她。
如今她既逃离了皇宫,又不被困于王帐,她很想顺着这辽阔草原一走了之。
朱辞秋轻轻抚摸着躁动的红棕马,解开绳索后轻身跃于马上,她抱住马身俯身向下,轻轻说道:“别激动,你等会儿就能见到你主人了。”
然后她便双腿打马,拉紧缰绳往王帐而去。
等朱辞秋预感快看到王帐那昼夜不停燃烧的火光与四周的守卫时,她翻身下马躲在暗处,将头上的发簪取下,又使劲儿划下自己衣物花纹的一角,又将衣角布料沾上一些自己腹部渗出的伤口。
最后她将发簪插·入衣角布料,让二者穿起来,再将发簪尖端插·入马鞍的皮革之内,又在红棕马耳边轻声说了句:“回去就能见到你主人。”
随即便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让红棕马猛然冲向王帐的方向。
而朱辞秋自己,则漫无目的随意地往一个方向走去。
草原太大了,又因为没有目的地乱走,让她自己都差点分不清楚方向,况且她已经一天未曾进过食了,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她只能强迫自己思考一些让她不浑浑噩噩胡乱走的事情。
乌玉胜昨日受伤后去找了乌图勒,然后便领着亲兵出去了。以她对乌玉胜的了解,他故意去找乌图勒,自然知道这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但他这么做的原因,也有一个。
他知道乌图勒要制衡他,所以他故意找到乌图勒暗示,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避开这道伤口,但他欣然接下。
他是为了告诉乌图勒,他愿意让其他人接手他的权力,所以没有必要用她来制衡他。
“乌玉胜……”朱辞秋失声一笑,他真是为了让她不如愿而使劲干扰,甚至不惜捅伤自己。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等她在心里想乌玉阙有没有开始计划行动时,恍然间抬头,发现不远处多了一间小木屋,甚至还亮着灯。
茫茫草原上,骤然出现一间小木屋。
不太对劲。
于是朱辞秋正欲掉头就走,但里头的人忽然打开门朝外泼了一盆水,两人就这样隔着黑夜,在月光下对视了一眼。
借着月光,朱辞秋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个男人。她如今身上没有防身之物,又受着伤,还得在乌玉阙领人找到她之前先保护好自己。
所以这样的突兀冒出来的地方,她还是得尽快离开。于是想也不想,朱辞秋拔腿就跑。
“诶!阁下!”
身后传来大喊,是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朱辞秋许久未闻家乡话,脚下动作停顿一瞬,但仍不作停留,继续往前跑着。
腹部的伤口也因此越来越疼,但感觉到身后有急促朝她奔来的脚步声,她跑得更快了。
就连寒冷都感觉不到,只能感受到额间的汗珠缓缓往下淌。
但她还是跑不过身后的男人,最终男人“嗖”的一下,窜到她面前。她为了不跟这个可疑的中原男人撞到一起,也不得已停住步子,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男人也喘着气,扶着腰看向她:“你、你跑什么啊?”
朱辞秋暗暗后退,将与他的距离拉开,“那你追我干什么?”
“我是看你受伤了,所以想喊你进屋里来。谁知道你拔腿就跑啊,活像我是什么豺狼一样!”男人叉着腰,语气惊讶。但她看不清这人神色。
朱辞秋越发谨慎:“你怎知我受伤了?你是谁?”
男人颇有些自豪地开口:“我?我是这全天下最厉害的神医,的徒弟的徒弟。”
朱辞秋只冷冷地看着他,毫无反应。
他略有些讪讪,又指着她腹部的伤口,道:“你那伤口上的血腥之气方圆十里都能闻见,你若再往前走,便要进入火林中的狼群盘踞之地了,等它们闻见,能立马将你咬成渣!”
“你是中原人。”朱辞秋道,“你在这做什么?”
男人毫不设防:“我好友垂危,需一味药材,只有南夏火林中的狼群盘踞之地才有,我这才在这搭了小木屋,伺机去取药材。”
朱辞秋沉默一瞬,问道:“火林中,还有药材?”
“那自然没有,我说这药材,是狼王之心。”男人脱口而出,丝毫不觉自己被她套出所有信息。
“你何时来此处的?”朱辞秋继续小心地往后退。
男人抬起头,像是仔细思考了下,“啊,大概一个半月有余了吧。我趁着怀宁公主和亲,山门关大开时偷溜出来的。”
“哦,是吗。”怀宁公主本人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着,她侧头往地上看了看,忽然装作腹部剧痛蹲下身子。
面前男人一见,立马伸手朝她而来。
朱辞秋却抓起地上散碎的泥土往男人脸上甩去,趁那男人抹脸时,又朝他眼睛处扔了一把后,另一只手捡起一块石头迅速起身往木屋跑去。
那男人似乎很爱干净,他一边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泥土,一边追赶她。
“你做甚?!我真没恶意!”男人一边喊一边追。
朱辞秋才不信,她回身朝那男人扔了手中的石头,本略微想阻止男人稳健的步伐,却不想竟正正好地砸中了男人的额头,让他停下了大声“啊”了一声。
怪不得乌玉胜曾说她适合练云箭。
木屋近在眼前,朱辞秋使尽力气冲向大开着门的木屋,在力竭的最后一瞬间进入木屋,关上木门插上木梢后又迅速环视屋内,迅速地关上木窗,将本住在这里的男人阻断在屋外。
做完一切后,朱辞秋捂着伤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喘着气,等外头男人大力地瞧着门,让她开门时,朱辞秋才站起身观察巡视着屋内。
屋内油灯闪烁,并不昏暗,也十分干净整洁,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品,靠窗的木桌上有几本医书,页角被翻得有些旧了。
她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头放着些银针类的医具,只不过包着那些用具的布包十分破旧。一旁还有一把像雕刻什么小物件的精致小刀,与那破旧的布包格格不入。
朱辞秋不动声色地将那小刀揣在自己怀中后,合上了抽屉。
床边也有几本医书,还有一本写得乱七八糟的游记,朱辞秋随意翻开看了看,发现这里面的字难看至极,还时常画些看不懂的山水画,她皱了皱眉将游记放回了原位。
火炉旁烤着两个红薯与好几个小土豆,炉上烧着热水,一旁放着盐巴还有一小袋生米,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袋红薯与土豆,地上放着木盆,木盆中有一点刚泡好的米,显然外头那男人方才正在做饭。
朱辞秋巡视一圈,也翻了一圈,没瞧出什么古怪,除了厨用刀具外也没瞧见什么武器,外头的男人好像确实是个来寻药的医师。
“喂!”屋外的男人也气急了,他大吼,“我好心提醒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你还暗伤我!你还抢占民宅!你还把我关在门外!喂!开门啊!我要不是看你是伤者,我就要把你大卸八块了!”
“喂!开门!给我开门!”
男人喊累了,他喘着气,“这位姑娘,你好歹出个声吧?”
朱辞秋靠着门,问了句:“你叫什么?”
“我不告诉你!”男人理直气壮,“你将我关在我家门外,我还要告诉你我姓甚名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辞秋又不说话了。
男人等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道:“你、你将我放进去,我俩再好好说道说道。”
“你说了,我便放你进来。”朱辞秋道。
“要不是看在你是伤者,又是大雍人……”男人小声嘟囔后,大声道,“杜与惟!”
“好了吧?快开门!”
朱辞秋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转过身将插销打开,将外头气冲冲的男人放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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